券室内刀笔吏小心谨慎的篡改,券室之外,府令董易所在的大室,几十名文吏也在右券上书写着数字。他们不是篡改,他们是重写,整张右券都是空白的。
想了好几天的董易终于想到了办法,既然不能进入券室篡改右券,那就索性重新做一个右券,官吏手上有左券,按照左券编造新的数字,然后趁机进入券室更换右券,这样做需要的时间大大节省。至于怎么把张苍引出券室,几日下来也有了可行之策。
这两年上计报核的形势越来越严峻楚军反攻,秦国现在的郡,原有的只剩下陇西郡、北地郡、内史、上郡、三川郡、河东郡、太原郡、上党郡、河内郡十郡。再则是新占领的赵郡、清河郡、河间郡、恒山郡,北面的云中郡和九原郡,以及河南地新秦中郡。
其中,陇西郡二十一县。北地郡十五县。内史本有四十一县,因为丢了商於的上洛和商县,只剩下三十九县。上郡二十一县。三川郡二十二县。河东郡十九县。太原郡二十一县。上党郡十三县。河内郡十九县。赵郡二十一县。清河郡四县。河间郡十县。恒山郡二十二县。云中郡十二县。九原郡十县。河南地新秦中郡三十四县。这些县加起来一共两百九十三县。
灭赵以前,秦国共有两百八十一县。楚军的反攻下,巫黔、南、南阳、巴、蜀、汉中六郡相继失守,丢了九十一县;因为灭赵以及占领河南地,增加了一百一十三县,县数比原来多了二十二县。只是增加的这些县中,比如云中的十二县,九原的十县,河南地的三十四县,县内户数不要说五千,两千都很难维持。
历史上使蒙恬将三十万众北逐戎狄,收河南,驱逐的并不是匈奴,而是定居、游牧于河南地的戎狄。三十万众里秦军不过数万,绝大部分是迁徙的罪犯和隶臣妾。如此河南地新设的三十四个县每县能分到八、九千人,加上没有逐走或被俘虏的戎狄,一县勉强能有万人。
这化外之地的五十六县没有官吏想去,戎狄就在环侧,一旦发生战事,人丁、财产、牛马就会损失;即便不发生战事,境内人丁也会亡失,两则都影响上计报核。依照惯例,成绩最差的官吏将调至最差的县邑,化外五十六县一设立,县令们更是惶惶不安,生怕自己的考评名次会落在两百五十名以后,真这样,可要去塞外喝西北风了。
治粟内吏府大室,近乎一半的右券要重写,好在有几十个文吏动手,这些右券半个时辰便已写完。墨干后盖上木检,绑上细绳,最后封泥盖印。而后这些右券好像烤羊肉串一样,放在木架子上用火烘烤,以使封泥早一些烘干。
大室重写的右券要烘干,券室内篡写的右券也要烘干。两个时辰后,待新封泥外表烘干,浮邱伯这才出门告辞,一直注意券室动静的吏人立即向董易禀报。想到接下来要做的事情,饶是一直通钱的董易心脏也忍不住砰砰乱跳。转身见上百名属下正看着自己,他吸了口气,嘴里吐出一个字“行。”
“唯”一个吏人答应一声,匆匆奔出了大室。半个时辰后,身着皂衣的王宫谒者出现在治粟内吏府,他拿着三节铜符节,还未到券室便已尖着嗓子喊“大王急召,张苍何在大王急召,张苍何在”
“为何变急召”听闻是急召,董易瞬间失色。张苍吃喝拉撒在券室,只能假扮谒者以王命调他出券室。快到王宫时,这个假扮的谒者会趁机消失,而后府的人都不认账,说是张苍看错编造。急召是万万不能的,急召要奔跑着入王宫正寝,根本没有消失的机会。
“下臣、下臣”策划此事的夷宣脸上也失色。假扮谒者假传王命可是死罪。他正要出去阻止,张苍已经闻声从券室出来,出来时还把券室给锁上了。
谒者亮出符节,张苍见是三节立即跟谒者疾走出府,夷宣想拦都来不及,他一手拍在大腿上,惊惧道“这该如何是好”
“这右券当如何”夷宣身后是捧着右券的吏员,篓子捅大了,所有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还能如何传我府令,命府佐吏、文吏速速来此”董易极力震住心神。为今之计,只能把该办的事情办好。如此事发后还有官吏通气求情,不然大王恼怒了,官吏出了钱又没改到名次,自己这些人的下场更惨。
召集府佐吏文吏训示,趁这个空档,用备用钥匙将券室打开,将木架匣子里一百多块右券悉数更换,而后董易、夷宣便心惊肉跳的等着廷尉入府抓人了。
董易尚能凝神定气,夷宣一刻也坐不住,他先是派人去追看那名假谒者和张苍,一会又派人回府去交代家人。后来得闻张苍真的入了宫,想到这一定是入宫向大王告发自己,吓得要跑出治粟内吏府出城逃跑。董易拽住他一通训斥,最后两人齐齐坐在府内等死。
从大迁等到高春,又从高春等到下春、悬车。夏季悬车时天黑,天黑也不见有廷尉前来府内拿人,察觉到什么的夷宣拍着满是汗水的额头问道“难道真是大王急召”
“若非大王急召,我等早在廷狱之中。”董易背心也是汗。随后他又有些奇怪的道“那假谒者何在”
假谒者是不是因为胆怯收了钱跑了,或是根本就没有出门,不得而知。曲台宫内,和夷宣一样,张苍身也被汗水浸湿。他确实想早点回府看守券室,可大梁的讯息一道接着一道传来,他想走也走不了。
最开始是说魏国禁绝贸易,不许商贾再以金银购买秦国货物,而后又宣布禁止金银输入秦国。这条对策之前就考虑到了。金银在关东商贾手里,卖与不卖在关东四国,人家不卖也没有办法,只是没想到仅仅数日,对策就出来了。
这或许和荆王抵达大梁有关,据闻齐人曾说荆王有商贾之气,通商贾之术,果不其然。售卖粟米布匹不行,能用的办法只能是再度拉高金价,令一金兑三万半两钱。张苍正说服赵政同意时,天黑之前,大梁那边消息又来秦半两比价大跌。
听到这条消息张苍腿肚子开始抽搐,人也有些站不稳。王席上的赵政仍是满不在乎,“寡人准允一金兑钱几何便是兑钱几何,张卿何故失措”
“臣”张苍苦笑,他道“大王之命确可定金钱之价,然,大王之命不可定万物之价。”
君权至高无上,张苍之意显然要反驳这一点,丞相王绾眸子立即收缩,想警告又不好警告,赵政身侧的赵高便要怒斥他大胆,赵政的手微微抬了抬,将赵高拦住。
张苍六神无主,他继续道“荆王立四国金行,四国金行之外又有子钱家行会与大梁钱市,天下万钱之价,皆受此两者议评所定。”
“万钱亦有价”赵政好奇张苍之言,不明白子钱家行会与大梁钱市如何议定万钱之价。
“一金可兑一万八千五百三十半两钱,这是金价。反之,一万八千五百三十半两钱可兑一金,荆钱九千六百钱可兑一金,赵钱十五万方可兑一金,皆是一金,大秦之钱、荆人之钱、赵人之钱、魏人之钱、齐人之钱,各不同也。”
“如此言之,子钱家、大梁钱市一如寡人之命,彼等言一金兑大秦半两几何便是几何”赵政似乎有些明白了。
“非也。”大楚新闻有商贾版,张苍看了几年没有白看。“子钱家行会与大梁钱市从不言一金兑大秦半两几何,彼等只评天下各国、天下大商、巨贾之信誉。”
“信誉”赵政闻言忍不住笑,“天下尔虞我诈久矣,有何信誉可评”
“天下固尔虞我诈久矣,然便是我大秦,亦要买卖。有买卖便有信誉,有信誉便有高下,彼等所议,便是议定各国各商贾之信誉高下。”张苍费力的解释,这不是一个很难好理解的概念,一旦理解就一通百通了。
“其高下又分九级。最高一级乃甲甲甲,次之甲甲,再次之甲,再次之乙乙乙,再次之乙乙,再次之乙,再次之丙丙丙,再次之丙丙,最末者为丙。其甲者,曰可信;乙者,曰半信半疑;丙者,曰不可信。”
“我大秦何者丙乎”张苍说的是后世信用评级制度,赵政想到秦国,很自然感觉是丙。
“乃乙乙也。”张苍答案出乎意料。
“乙乙哈哈哈哈”秦国也有被人高估的时候,赵政大笑。
这倒是他有所误解。生意就是生意,战场政坛上的诡诈与商场的诡诈不尽相同,战场政坛可以凭诡诈一举确定输赢,商场不是,生意是长久的,无信者一旦发觉便会被自动驱离,没有下次。
“然今日已是丙丙。”张苍再道“钱市见我大秦信誉大跌,半两钱价也是大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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