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争名位如兽争食物,寝宫内的战场不见戈矛,可险恶未必就弱于两军厮杀。争宠、怀孕、产子、立储,真正能从无数美人中脱颖而出,成为王后、太后,那是千难万难。
芈莼是美人,美人不管入不入王宫,即便普通权贵人家,也是要设法争宠得幸。在她看来,芈玹空得大王宠爱却不善于利用,简直是愚蠢之极。她是个买来的美人,本不敢多嘴,现在芈氏族长已决定要将诸女外嫁,她就不得不多嘴了。
她的话说完芈椒和芈葵双眼放光,她们确实和芈玹的身材有些相像,她们的生母与芈玹的生母一样,也是燕赵交界处的女子,皮肤白皙、双腿欣长。余女则灼灼望着,眼里是羡慕,根本没有看到芈玹越来越冷的目光。
“出去”芈玹冷声斥道,目光逼视着芈莼。芈莼心中一凛,张张嘴想争辩最终没有忘记自己的身份,礼了礼轻轻退了出去。
“你等也出去。”芈莼走后,同为野菜的芈薇、芈芝、芈荇三人也被芈玹斥退,大室里最后只剩下一堆玉石和蔬菜。芈椒、芈葵眼里仍然满是希冀,胆子大一些的芈椒甚至想上前几步央求芈玹,可惜她被芈霓一把拉住。
“贵者为贵,贱者为贱。芈莼所言贱事,你等真欲为之”芈玹朗声道,打量着身前十一个侄娣。芈氏男子少而女子多,比她年长的姊姊、侄女早就嫁了人,她们最终留在了秦国。
“大王常言,为人当本分。以贵者之尊行贱者之事,他日必悔;以贱者之身仿贵人之行,百死一生。芈莼所言乃欺哄大王,如此争宠若被廷理所知”
“宫帷之事,廷理何以知晓”一人飞上枝头,众侄娣却要回家嫁人,芈珂不服。
“廷理为何不晓”芈玹看着她发笑。“且不说芈莼本是赵女,宫中赢南已是王后,你以为她对芈氏会视而不见你以为赵人不探查邑内之事”
“姊姊之意,乃赵人知我邑中之事”芈珇有些不敢相信,又隐隐有些相信。
“赢南是赵国公主,赵国自然希望她为王后,产下子嗣成楚国太子,他日好请楚国出兵以复赵国。”芈玹道。“此事关乎赵国宗庙社稷,如何不欲知邑内之事”
一个家族要和一个国家斗,一个外室要和楚国太后、楚国王后斗,这便是芈玹眼下的现实秦赵两国的战争正以一种别开生面的方式在楚国延续。
面对这样的现实,发生什么事情芈玹都不奇怪。她给王父芈昌的信中,也反复强调芈氏族内要先行自查自清,若有犯律之事,务必禁止甚至是自告,以免被赵人所趁。其他事情或许还有办法,这种事情完没有办法,这里毕竟是楚国。以楚律杀人,刃不见血。
“正朝已颁王令芈姓女子不得为妾,楚国女子今后亦不得为妾。正妻杀妾,与杀奴无异。你等侍寝之事大王根本不允,行芈莼之计,大王必不悦。此争宠还是失宠”芈玹再问道,说话间又将还蹲在地上流泪的芈菱扶起。
“朱逐出身卑贱,然此人以贱者之身仿贵人之行,百死而存一,此人是大司命庇佑之人。其妻亦生于卑贱,然朱逐富贵后并未抛妻别娶,可见其人之诚。如此丈夫,有何不好”
“姑姑”芈菱被芈玹扶起时依旧在垂泪,自以为美的她很不甘心嫁给朱逐,但以父母之命,她又必须嫁给朱逐。芈玹相劝,她听着听着又哇哇大哭起来。
“告庙需三月之久,你若不愿,姑姑接你回来。”芈玹见她哭得厉害,出言保证道。她这句话打在芈菱的心口,芈菱一时发怔,哭声居然止住了。
以先秦婚俗,告庙不可同床,但是隔壁,女子睡在大室,男子睡在侧房。男方三个月若是不满女子,女方包退免邮;权力是对等的,如果女子三个月相处不满意男子,同样可以自行离开。她的车驾告庙期间一直停在男方家中,直到告庙后男方请这些车驾离开。
三个月是不合床的试婚,男女都可以退婚,像姜小白那样打上门的新婿非常少见。芈玹深得大王宠爱,芈玹如果出面接人,朱逐肯定是不敢打上门的。
芈菱渐渐不哭了,其余诸女又燃起些希望。如果芈菱可以如此,她们也能如此,不能嫁入王宫,但最少能找一个符合心意的男子。身为嫡女的芈霓却道“朱逐乃朱方邑之誉士长,王父许娉于他,必有”
“誉士长又如何此事我将禀于王父。”安慰完芈菱,芈玹坐了下来,抚弄几案上那把筑。她没有用竹尺,而是直接用手。筑音悲惋,调子是谁也没有听过的怪异调子,诸女闻之一时噤声,很快芈玹便合着筑音唱了起来“
依稀往梦似曾见
心内波澜现
抛开世事断愁怨
相伴到天边”
小邑里筑音悲凉凄婉,芈玹悲歌;王宫内亮如白昼,宾客侍者喜气洋洋,除了身为新婿的熊荆。他勉强挤出些微笑,以不使婚礼的气氛太过违和,然而明眼之人还是能从他规式化的举止中看出他内心深处的抗拒。只是这重要吗
三个月后就是告庙,告庙当夜便将合床,合床很快就能孕子。孕子产下王子,寝宫也就没有他什么事了。最多是在众王子中选一人为太子,再拜何人为太子太傅而已。
从聘娶到孕子,从孕子到立储,君王只能保证血脉是自己的,除此以外什么也不能保证,这就是周礼。而熊荆想要的是打破周礼,像孔子删诗经那样重新删定,以为楚礼。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食礼毕,酳。”婚礼寂静,只有担当宾者屈遂的声音。此时同牢已经结束,瓠瓜送了上来,清酒倒在瓠内,泛起一些细小的白沫。
“请大王饮合卺酒。”屈遂喊了一声饮,满面通红的赢南转头看向熊荆,礼了一礼。熊荆嘴角勾起些笑容,没有答话,也没有迟疑,仰头便把瓠内的酒一饮而尽。
赢南,妫可嘉、姬玉、驺悦、巴麓,一位王后四位夫人。姬玉曾经被魏王送到大梁北城侍寝,熊荆不是恋童癖,对婴儿肥的女僮毫无性趣;驺悦是越君驺开的重孙女,楚越联姻的时间虽不如楚秦,可一直延续,驺悦的教育与楚女无疑,然而她的身材和芈蒨类似,胸隆而腿短。
巴麓是禀君巴几个头人家中选出来的女子,就叫麓,看得出来她很不适应夏人的衣裳和礼制,别人是横捧着瓠喝酒,她是竖捧,喝完还吐出了小舌头,这个动作很快被侍女婉言劝告;
妫可嘉四岁便与熊荆姻聘,真嫁入楚宫则是波折重重。她喝完和合卺酒忍不住看向熊荆,熊荆目光恰巧转了过来,一触后她立即点头避开,身体里小心脏剧烈的跳。没有成为王后她不觉得有什么可惜,只要能成为熊荆的妻子,她就心满意足了。
祭食;三次同牢;三酳合卺;奠爵,拜;坐祭,拜;卒爵,拜;最后与诸女向众宾客答拜。
并不繁琐的婚礼结束,熊荆起身离开大室,进入大室与大廷间的侧房。诸女带来的侍从、王宫的寺人撤去室内的几案酒食,开始铺床设榻。在房内脱去礼服的熊荆一会又出房入室,帮赢南、妫可嘉等人解去系在笄上的缨带。
“妾此生嫁于大王,无憾也。”解缨的时候,赢南忍不住激动抱住了熊荆。
“请王后恪守礼制。”熊荆声音冰冷寡淡,让赢南恰好能够听到。
赢南身高与芈玹相仿,她仰着头看着自己的丈夫,可惜英俊的脸庞上找不到半点喜悦。她的手不得不松开,颇为失望的问“大王不悦否”
“王后失礼也。”熊荆没有说自己悦也没有说自己不悦,他进入大室要做的事情就是解缨,解缨以后他就可以入房睡觉了。
“妾谢过大王。”赢南的失望中,熊荆走到一旁解开了妫可嘉的缨带。她从头到尾都在笑,满满的幸福。
“妾谢过大王。”
“妾谢过大王。”姬玉和驺悦谨守夫妻之礼,向解缨的熊荆道谢。
四位夫人中,巴麓的身份最低,而且她是哭着送过来的。嫁给一个陌生大国的君王,对她这个年龄的少女来说不是件容易接受的事情,可惜族人最后选定了她,她不得不来。
亲迎前她还是哭着的,当看到自己嫁的人比族里的男子都高大,长相比族里的男子都英俊,小女孩当场就破涕为笑了。唯一不好的就是她必须与其余女子同一个丈夫。熊荆帮她解缨,不会楚语的她双脚一跳,仰头亲在了男人侧脸。
“麓”她的父亲就是她的御手,御手按礼睡在大室外。看到女儿失礼,麓的父亲连忙制止,之后急向熊荆伏拜请罪。巴人正在楚国的帮助下复国,他生怕女儿的举动惹怒楚王。
“无妨。”熊荆并未因为巴麓的举动而恼怒。巴麓目测年龄还不到十四,胸前是一对很难要得起的a,可她是美人胚子,眼睛大而清澈,正因如此巴人才选她嫁入楚宫。对于这样一个天真无邪、不带俗气的女孩,熊荆很难彻底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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