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假就这样被秦军送上了城墙。为了让田假知道秦军真有巫器,他还故意被带到王城与郭城之间的门前,远远的指着几门席子卷成的假巫器警告了一番。正月的天黑是在下春,田建被秦人吊下王城城墙时,天已经昏暗了。
太阳最后的余辉经过天幕的反射,照亮了西边的一些云彩。寒鸦不时的鸣叫,它们飞过城西的雪原,没入申门外枝带冰霜的翠绿竹林。秦军并未部移帐,无边无际的乌幕依旧占据着十里外的秦原,这个时候军营内正升起袅袅炊烟,秦军正在兴高采烈的造饭。
迎接田假的是安平君田故。本来王城为了防御来自郭城的进攻,王城与郭城相交的地段王城特意筑的高于郭城,现在秦军占据了王城,齐军不得不退出这一段城墙,退守到两城不相交的地段,同时在这段相交的大约五里的城墙上撒了大量的铁蒺藜。
秦军则在这段彼此相交的城墙上布置了一万名蹶张弩手,另外还有万余甲士和陷队之士。双方一旦再度交战,这段城墙将是鏖战厮杀之处。奈何齐人请降,站在高高王城上的秦卒倨傲的看着脚下的齐人,面上带着鄙夷的冷笑。
冷,是秦人的特点,乃至两千年后依然有陕西冷娃之称。齐地自古繁华,真要用一个字来概括齐人,那应该是鲜。齐人富贵者奢华,贫者也要必餍酒肉而后反肉饱酒足回家,妻子问跟谁一起赴宴吃饭时,答曰尽富贵也。
赵人也贪慕奢华,但赵人的奢华是用来掩盖自己与生俱来的卑贱,好让周围的人看重自己,以求在金字塔式的社会等级中得到小小的自尊。实际而言,胡风盛行的燕赵之地,贵人之外多是奴隶这是真正的奴隶,草原上的两脚羊,不是仆臣或者家奴。为了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像一名奴隶,奢华是每个人必须的装裱。
齐人的奢华更多是自身的欲求。即便没有能力享受像贵人的奢华,也要假装自己正在享受。商业繁荣下,人人都追求富贵利达,因此智计比勇武重要,以至于齐国民多智巧、好议论。如果生得太笨,那就只能勇于持刺了,靠自己的武力谋求富贵。
但不能说,齐人不能战。周人灭亡殷商,容许齐国因俗而治,又极力提高鲁国的地位,正是因为惧怕当时还被称为夷人、莱人的齐人。后羿射日的神话,说的就是东亚最早学会射箭的民族,他们当中最杰出的武士用弓箭连连射杀不可一世的殷商王族羲和生十日,十日就是甲、乙、丙、丁十个天干,只有商王可以用天干为名。
让商周两代如此畏惧的齐人必然尚武成风。即便商业民族真的不尚武,也能像迦太基人那样,仅仅出钱,便把将来统一地中海世界的罗马人打得哇哇叫,恐惧的喊出迦太基必须毁灭那样的口号。
齐人之所以变成现在这样鲜有其表、华而不实,根本的原因在于朝廷对商业的禁锢,以及不断的通货膨胀和通货紧缩,让齐人失去了对财富欲求。他们只能放低自己的身段,尽量巴结着官府的官吏,借着朝廷的政策赚一些小钱,而后又要想尽一切办法规避朝廷主导的下一次通胀或者通缩,尽可能多的保住一些财富。
商业变成钻营,挣钱必须跪着。这样商贾如何能成为真正的大商他们只是一群为朝廷在非官营经济中劳作的奴才罢了。政治地位不说曾与郑国国君盟誓的郑商,就连楚国商人都不如。楚国商人可以不买楚庄王的帐,可以皆去其业,还可以像墨家钜子孟胜那样投靠封君,靠着封君、县尹的人脉关系把买卖做到国。
韭菜是多年生宿根草本植物,每年从春到秋都可以收割。若管理得好,一年可以割46次,大约每个月都可以割一次。为了不影响韭菜生长,秋末冬初人们就不再割韭菜了。同时每次割后,还要及时松土,新叶长出后适时施肥灌溉。但不管如何,栽培34年后,韭菜总会逐渐衰老。
王城墙头,秦卒冷笑下的韭菜和田假一样衰老,他需要仆臣的搀扶,才不至被呼号的北风吹下城墙。田故执住他的手时,好像握住了一块冰。
“相邦辛劳”田故放开他的手深揖,带着深深的歉意,是他把田假送过来请降的。
“无、无妨。”田假控制住自己的颤抖,他现在看田故已不想像刚才那样厌恶,这都是为了齐国。“秦人已”
田假怀里揣着那份秦王的册命之简,见到田故他就想把锦囊拿出来。不想田故一把将他按住,道“不急。还有”
田故指了一下身后,城墙上站着一堆衣着鲜亮的女子,她们似乎在城墙上站了许久,每个人都在寒风中发抖。“大王赠美人百人予秦人,又有珠玉宝器绸缎万匹之物”
王宫里的伶人倡优直接留在了王城,这批美人奢物是城东贵人家里凑出来的,为的是让秦人高兴。秦人一高兴那事情就好办了。田假见此不免叹息,等这些女子让开一条道路,田故与他一起下城,坐上马车直驶王廷幕府所在的城东旧城。
城内的道路三纵三横,虽然暮色渐渐昏暗,田假还是看见了各里域街坊内密布的齐军士卒,他们的钜甲在暗处若隐若现,矛锋铮亮。庶民疏散了,街道上看不到人,只能看到四处乱穿的狗。没有璀璨的灯火、没有热闹的乐声、没有嬉笑和嚷叫,临淄,似乎成了一座死城。
这样的临淄让田假极度失望,好在当马车穿过重重士卒护卫的旧城城门时,他所熟悉的那个临淄又出现在他面前。退至此处的庶民免不了吹起了竽,一堆人围着吹竽的人欢笑。随着夜幕的降临,城内的灯光燃了起来,照亮沿途的街道和房舍。
“请相邦登阶。”马车停下,一个持戟甲士拉开了车门,昏暗中谒者揖礼说道。
旧城也有王宫,王宫自有正朝和正寝。然而与西南王城相比,这些宫室严苛恪守周礼,大庭长宽皆是九筵,不及十六米。百余名大夫,军中将率又有数百人,这些人根本站不下,只能把大廷四面的堂、室占了,才勉强挤下这些人。
田假登阶入堂,大夫将率一边注视着他,一边人挤人让开一条通道,好让他和田故进入大庭。大庭里齐王田建原本坐着,听闻他来立即站起,想要抓住他的手说话。不过田假没走到田建身前就止步揖礼了,他道“臣不辱使命,秦人允我也。”
虽然早预料到了这个结果,秦人整个下午都没有进攻,诸大夫、众将率闻言还是禁不住深呼了一口气,反倒是田建,他左顾右盼,见大夫将军们在点头,脸上也露出笑容,这才结巴道“善善此相邦之功也。”
他还想再说什么话赞扬田假,大司马田宗上来道“大王,事已迫在眉睫,臣请告退。”
田宗代表齐军所有将率,他一说话,整个正寝内的将率跟着说话,几百人的声音震得正寝嗡嗡直响。田建道“可。”随后这几百人依次退出正寝,回到幕府所在的正朝。
这时候田建才抓住田假的手,将他看了又看,目光里是关怀。仍然不知田宗要干什么的田假不由问道“王兄真欲降秦否”
将率们退出正寝,大廷上内还有朝臣大夫,已知内情的田楸笑道“楚王至也。”
“楚”田假大惊,人忍不住四处张望,张望中又醒悟过来,楚王不可能在城内,应该在城外,他应当是率领几十万大军来救齐国了。
“此一役,秦人尽墨”身后的田故补充了一句,他找到了父亲当年用火牛阵大破燕人的感觉,脸上是计谋得逞的阴笑。
田故阴笑,寝帐里的熊荆却是满脸苦笑。苦笑是因为楚军自热单兵口粮一个坑爹的设计军宅吃单兵口粮那是常事,没事研究单兵口粮也是常事。五年前伐齐之役很多士卒没有热食,于是在他的命令下,军需司负责研制自热单兵口粮,依靠生石灰粉与水反应生热。
口粮是煮熟的,饭、酱、肉和在一起,做成扁平的罐头。罐头又装在一个更大的马口铁罐头里,大罐内装了大约四百克生石灰粉,罐身水线半升处有一个木塞加蜡的封口,这是注水用的。石灰粉的多少因为温度而异,北方的冬天必要四百克才能热出一份单兵口粮。
生石灰粉有的是,关键是水,四百克生石灰粉必要一百克水才能完反应,而冬天河流结冰很难弄到水。楚人真不愧是想象奇特,大司马府讨论了一圈,好几个谋士不约而同想到了一种肯定不会结冰的液体尿。人体每天排出八升1600到一斗2000液体,每次最少半升100,这半升液体完可以注入大罐用来热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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