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惊天巨响不是来自粗陋的机关，而是数千吐谷浑战士坠入枪林中的落地声。
何为人间地狱？
坐在城门楼子下，看着眼前这条大坑，杨爽也忍不住闭上眼睛。
令旗挥舞，指挥战马拖动齿轮的史大和吕小布反方向操作。
倾斜的“T”字型原木滚动，分为无数块的南侧城墙通道，再度慢慢合拢。
空荡荡的城头，与北侧持刀拎盾，严防警惕的刀盾兵，形成一道诡异的风景。
而止步墙垛上的吐谷浑兵士，全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飞快退下爬梯。
别说他们，即便知晓原理的刀盾兵，这一刻也不敢随意走上空荡荡的南墙通道。
杨爽抖掉背后披风，施施然踏了上去。
说实话，一想到下面哀声挣扎，还有无数被贯穿的尸体，他也有点心惊肉跳。
但这是战争！
“换防！”
守了一上午的刀盾兵不但需要休息，还需要克复这个心理问题。
而不知实情的两千名山贼喽啰，则是由满脸煞白的齐国远，带着走上南墙通道。
正值换防，他们刚好与满脸紧绷，排着整齐队伍走下城墙的刀盾兵错身而过。
当一大群流氓遇到一支正规军，会是什么场面？
先是寂静。
前者低头乱瞄，后者昂首挺胸。
随后，几个忍不住话头的老油子开口了。
“兄弟，好样的！”
“天啊！咱们两千大军，竟然守住了七八万突厥跟吐谷浑的联军？”
“废话！大都督是谁？马贼王！咱们大哥的老大！”
“额？那咱们私下里该怎么称呼大都督？”
“大哥的老大，当然是大哥大了！”
山贼喽啰比不上刀盾兵严肃的兵纪。
虽然后者在不训练时，比山贼还要不正经，但到了战场却比任何人都像个兵。
杨爽不是严肃的人，对仅仅训练两天，哪怕爬上城墙还胡吹乱侃的山贼喽啰，并没有多大的反感。
都是脑袋别了裤裆里，刀口舔血的汉子，只要能在战场上活下来，哪有那么多规矩。
规矩是死的，兵法是活的！
在这压抑的守城战中，士气才是最重要！
“列阵！”
千金公主被兵士带走后，齐国远一直留在关隘上。
经过刚刚那一幕影响，现在走在南城墙通道内，他感觉小腿都是软的。
而不知实情的山贼喽啰却兴奋异常，纷纷按照之前吩咐，举盾的举盾，持枪的持枪，另有一部分手持弱化版的弓箭，对着城下乱瞄。
今日攻城吐谷浑损失惨重，想来下午战事会缓一缓。
杨爽扭头看向关隘内，操作投石机的劳力，已经推起运输石弹的独轮车，开始清理城墙内的尸体。
这是一个大工程。
里面被长矛捅死的是少数，摔死的更是极少，剩下的不是被压死，就是被憋死！
三百米的通道，只有两个出口，哪怕仅宽五米，每一米里也叠加着三四个人。
但不清理出来，下一次如何坑突厥人？
烈日西移，午时过后，关外的敌军毫无动静。
即便阿波的铁骑，也没有抛洒箭雨。
百般无聊，作死的山贼喽啰在城墙上狂骂半晌，更有的沿着没被推倒的爬梯，跑到城外继续叫骂。
可惜，对方对此毫不理会。
傍晚换防。
一千白天休息的劳力，将北侧城墙上的床弩推直南墙墙垛旁，又重新安置狼牙拍，方才开始守夜。
而山贼喽啰和刀盾兵们，则是呼呼大睡。
站在城门楼子中，近乎一天没有吃饭，没有休息的杨爽，仍旧盯着远处火光通明的敌军大营。
“大哥，咱们不去冲一阵？”听闻野牛沟之战，从吕小布口中知晓大哥受了点委屈，史大有点急不可耐。
杨爽抬头看向星空，蓦然叹了口气，“再等一日！”
“嗯？”史大、吕小布，还有跑来套热乎的齐国远万分不解。
杨爽不再言语，而是裹上披风，半坐在墙垛后，准备小眯一会。
吐谷浑与阿波联手，并不代表双方关系真的很好。
吐谷浑交好的是东部沙钵略，听命的却是西部达头！
毕竟他们跟东部突厥有凉州相隔，而跟西部突厥，在西域未被杨爽拿下前，几乎连在一起。
至于出兵帮阿波，也不过是履行跟沙钵略的约定。
而现在······
吐谷浑大营内。
慕容伏允敢怒而不敢言的将一封书信，拍在二哥身前，“大隋皇城派出大量传令兵，将一条突如其来的变故传达各卫府、总管府，其中有一路被咱们劫了！”
慕容勇还在为惨死的三千余兵士悲痛不已，闻言只是点了点头，并未有丝毫动作。
“二哥！当初兵发龙门峡谷时，父皇就再三叮嘱，令我们三兄弟对阿波虚以委蛇，勿要冲杀在前，现在折了大哥，又损失这么多兵马，你难道还不明白？！”
“我想报仇！”很明显，慕容勇有点怒火上头。
“看完书信再说！”慕容伏允拆开已经打开火漆的牛皮带，将里面的纸张摊在慕容勇面前。
后者原本不以为意，以为隋军又有什么新政策，可看到上面的内容，却如遭雷劈。
“这·····这怎么可能？！！”
慕容勇难以置信的看向自己十分聪明的三弟。
慕容伏允脸色复杂，“不是不可能，是极有可能！”
“那咱们？”
“请阿波可汗入帐相谈！”
·········
嘚嘚！
阵阵急促的马蹄声，由幽暗的夜幕中传来，阳关内巡视的兵士立刻警惕起来。
“报！急报！敦煌、冥河大营、永丰大营传来急报！”
“吾乃大都督近卫，急报拿来！”阳关兵士毫不含糊，从怀中取出令牌递给马上骑士。
后者观看一番，丢下三封书信，扭头奔向玉门关。
看对方如此急迫，阳关兵士不敢怠慢，将巡视任务丢给副队，自己飞快跑上城墙。
眯眼打盹的杨爽早就听到马蹄声，看一人跑来，连忙站起，“是何急报？”
“三个方向，敦煌、冥河大营、永丰大营！”
杨爽心中一紧，大爷的，不会是沙钵略趁机总攻，这三个地方全都吃紧了吧？！
连忙飞快扯开书信，走到城门楼子下，挨着火把仔细观摩起来。
三封书信，一封是冥河大营行军总管史万岁传来！
看来这家伙不但被赦免之前罪名，还当了一军主将。
另一封是左武卫熊渠军主帅，驻扎在永丰大营的·····老黑？！
杨爽撇撇嘴，这货十之八九抱了刘方大腿！
最后一封就有点儿意思了。
竟然是敦煌郡丞。
记得前年西凉大战，这人丢了永丰郡，后来调任阳关，却被己方给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