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章从12点写到现在,反正,唉……】
克朗塔夫城堡酒店。
清晨的阳光温暖和煦,酒店花园外是大片的草坪和树木,绿荫葱葱,葳蕤繁茂。
行走在细小鹅卵石铺叠成的地面,凹凸不平的石子按摩着脚底让人感觉非常惬意。苏祖慢慢伸了个懒腰,深吸一口带着几分草木清新的空气,略有些疲乏的精神,稍稍振奋了几分。
“谢谢你,苏!”
少女轻轻甩动着金棕色的马尾辫,微微侧着身抬头,嘴角挂着一丝笑意。
“我世锦赛比完刚好需要休息,而且又都在欧洲,我也很少有机会来爱尔兰的。”苏祖笑了笑,眼睛望着远处大片青翠的树木,心境安然。
赫尔辛基的世锦赛苏祖基本每场都是全力以赴,未曾歇下来的话还感觉不到,但真的静静的脱离了比赛和训练,突然间就觉得身体和精神上都有着疲惫感。
脑海里的系统显示,他此时个人的状况也不算多少好,各种异常状态的疲劳从轻度到中度,也都处在一个恢复阶段。
“你能来看我比赛,我很高兴!”
艾伦霍格转过身,双手背在身后,轻轻踢踏在鹅卵石上往前走着。
两人穿过鹅卵石铺成的走道,一路回到酒店。
酒店门口,一个身形微胖的白人妇女推着轮椅上的中年白人男子,已经等在那里。
“早,苏!艾伦,你该去训练了!”
轮椅上,白人男子声音有些微弱,但看得出精神头还不错,穿着一身体面的西服,但可能是身形太瘦弱的缘故,稍稍显得有些宽大。看到艾伦霍格和苏祖出现,笑着朝两人打招呼道。
“爸爸,我们已经晋级四强了。”
艾伦霍格走到轮椅前,轻轻拥吻了下白人男子,然后握着他的手说道。
“所以,你才不能松懈!”白人男子脸色并不好看,但笑容平和道,“后面你们要迎战德国,你们要想赢她们,那可不容易。”
“我们一定会是冠军的。”
“哦,这么有信心?”
“当然,我们每场比赛前都在看《恋恋笔记本》,大家都说艾力哈密顿的台词都会背了。”
苏祖在旁边听着父女两的对话,脸上也挂起笑容。
似乎因为他在的缘故,交谈没有用荷兰语,而是一直用英语。而《恋恋笔记本》这部电影,是荷兰女子曲棍球队的幸运物。
尽管可能已经看了几十遍了,但每场重要的比赛前,所有的队员都会一起继续看这部电影。
在体育界这种小迷信思维一直都是有的,属于队内文化和仪式感的东西。
“好了,我们该出发了!”中年男子和艾伦霍格聊了几句,目光看向苏祖,“苏,你准备好了吗?”
“当然。”苏祖点点头,从那名白人妇女手里接过轮椅,“女士,可以把轮椅交给我了。”
“我们可以出发了,帕特。”苏祖推着轮椅,低头和白人男子小声地说了一句。
“我迫不及待了。”帕特霍格手指轻敲和轮椅的扶手。
“等一下。”
就在苏祖准备推着帕特霍格离开时,站在旁边的艾伦突然喊住了苏祖。
在苏祖还来不及反应的瞬间,姑娘突然踮起脚吻了下苏祖,“照顾好他,苏!”
……
推着轮椅,走出酒店,一辆奥迪R8汽车已经停在了外面。早有司机打开了车门,等候在哪里。
苏祖将帕特霍格从轮椅上抱起,放在汽车的后座上。
“我得说,我不喜欢德国货。”帕特霍格在上车后抱怨了一句。
“那没办法。我想租世爵的,但我没驾照。”苏祖笑着回应道。
“你不止没驾照,你也不会开右舵。”帕特霍格嘟哝声。
苏祖有些莞尔,不过对方说的确实是实话。
爱尔兰和英国一样,都是靠左行驶,苏祖虽然上辈子会开车,但现在没驾照,而且右舵也没开过,还是聘请了司机。
苏祖从另一边车门上了车,租车的司机将轮椅折叠好,收拾到后备箱,汽车发动,驶离了酒店。
而就在汽车离开酒店后,坐在车上的帕特-霍格伸出枯瘦的手指,朝苏祖做了一个手势,“东西呢?”
苏祖有些无奈地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包黑魔鬼香烟和一个Zippo火机,这还是他昨天花了点时间才买到的。黑魔鬼是荷兰的香烟,在爱尔兰还真不算那么容易找到。
“干得漂亮,小伙子。”帕特霍格笑了起来。
苏祖打开烟盒,点了一根,浓烈的烟焦油直冲喉咙,身体自然而然的反应,开始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一边咳嗽一边将手里的香烟递到帕特霍格手里。而前面司机很有眼色地将车窗打开了一条缝隙。
“运动员要禁止吸烟。”帕特霍格慢慢地抽了一口,脸上浮现出一股久违的享受神情,接着又慢慢说道,“但人生苦短啊!”
苏祖咳嗽了两声,渐渐平复了下来,接着也笑了起来。
有些东西他并非不会,而是走上竞技体育这条路以后,很多损害身体的习惯他就已经杜绝了。
“苏,你想知道我对你的观感吗?”帕特-霍格抽烟的动作很轻很慢,细细地吐了一口蓝白色的烟雾后说道。
“人生很奇妙的,我从来没想过艾伦竟然会认识一个来自东方的小伙子。而我一个即将离开这个世界的苟延残喘者,竟然会和世界上最顶尖的短跑竞技运动员在一辆车上。
你要知道,如果你不是一个第一流的短跑运动员,我根本不会见你。而你,和我想的不一样。我曾经去过亚洲旅行,但很遗憾,我未曾到过中国。我在你身上看到的是一个不同于这个年龄人的沉稳。
你们都是运动员,国籍,工作,想法,理念,都不相同。但老实说,那是你们的事情,最后的结果会怎么样我也管不了。
很奇妙不是吗?相隔千万里的两个人,也许仅仅是一个见面,或许就认识了。艾伦是个好姑娘,你也是一个很棒的小伙子。”
“因为,我给你买了黑魔鬼吗?”
“哈哈,咳咳,你说得没错!”
……
仅仅是短短两天的时间,苏祖没想到他能够和素未蒙面的帕特霍格变得如此熟稔,甚至有一种老友的感觉。
看得艾伦霍格都啧啧称奇,她曾经想过在父亲最后的时刻,带了一个异国的男子到他面前,会不会招惹反感。
毕竟人生观价值观差异是巨大的,这一点其实偶尔双方聊天或者通过邮件沟通的时候就发现了。
好在他们有一个话题,就是竞技体育,而异国的感觉,在某种程度上,有带着几分神秘感。
只是这在异性之间。
这里面一方面来自于艾伦的因素,无论苏祖或者是帕特霍格,都很明白。
就像如果你有了一个女儿,当他带回一个男友到你面前。
你只需要简简单单地聊几句,你大概心里就能够知道对方是怎么样的人。
男人不了解女人,但男人从来了解男人。
苏祖和帕特霍格的感觉就有着一种默契,当苏祖看到帕特霍格坐在轮椅上的时候,不经意地就想起了曾经他有过的那一段暗无天日的岁月。
而帕特霍格似乎也看出了苏祖内心有着别样的不同,那是来自一个将死之人在最后审视这个世界的目光,看得透彻。
这个来自异国的少年,他的成长路径在各种报刊报纸上都有过报道。即便是荷兰也不乏新科世界短跑冠军的成长史资料。
这是个从经过挫折磨难而成长的少年,尽管年龄不大,但已经坚毅得如同雄壮擎天的大树。
傲然挺立,风雨不倒。
无关于各种被灌输的价值观,而是一种最本质的人生理念。
奋斗,努力,豁达,坚持!
多少事,从来急;天地转,光阴迫。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
汽车行驶半便士桥,沿着利菲河的河岸,穿过都柏林清洁干净的公路。
在临河的区域,苏祖扶着帕克-霍格下了车,两人靠着栏杆看来来去去的海鸥。
之后,汽车再次发动。
来到了都柏林市区郊外的一个山谷。
乘坐着电车,直接登上了山顶。由山上往下俯瞰,视野广阔,几乎可看见远处的海岸,山谷氤氲缭绕,壮阔非凡。
在山谷之上,有着一个个五彩斑斓的犹如蝴蝶一般飞舞的身影,那是高空滑翔的降落伞,一个极限运动的项目。
“帕特,你真的要尝试吗?”苏祖站在山边的草坪上,看着工作人员已经在给帕特-霍格戴头盔,系绑缚降落伞的安全带。
“当然,为什么不呢!”帕特-霍格声音不大,但透着兴奋。
“这是我离开这个世界前最想完成的事情,我在治疗的时候,就想来尝试一下这个。本来要等到艾伦结束了欧锦赛才来的,但我知道,我恐怕支撑不到那个时候了。幸好,你来了!”
帕特霍格枯槁的面容上笑容灿烂,那是一种看透了人生后的微笑。
或许价值观的差异,有些人在最后来临的时刻会痛苦会无奈会愁肠百结哀叹人生不公,但同样有一些是能够笑着面对这个世界的。
这个从高空借着风势直接进行降落伞滑翔的项目,苏祖以前也只是在电视上看过。
但苏祖也看得出来,这个项目比起什么翼装飞行,高空跳伞要安全得多。他是有职业的工作人员操作降落伞,而且直接从山崖边的时候,就已经凭借奋力将降落伞打开了,直接进行滑翔。
当然价格不会便宜,但这对于现在的苏祖来说,不是什么问题。他现在一次黄金联赛的出场费用都好几万美金,更不要说其他的各种收入。
“苏,你不想来试一下吗?”帕特霍格笑着问苏祖。
苏祖站在帕特霍格身边,帮着工作人员一起将他身上的各种带子系紧,微微摇了摇头。
“我退役后或许会尝试,但现在,还不行。”
“很好!”帕特霍格拍了拍手,“我们走!”
两名工作人员抱着帕特霍格,加上和帕特霍格一起控制降落伞滑翔工作人员的努力下,三个人快速地跑了起来。
拖动着巨大的降落伞在山顶飞起,然后一朵白色犹如花一般绽放的降落山离开了山顶,在山谷上飘荡。
苏祖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相机,咔嚓咔嚓地给帕特霍格拍了几张照片。
……
离开了这个高空滑翔伞俱乐部,苏祖和帕特霍格并没有直接回酒店。
山谷下面的另一侧,就是都柏林最富盛名的海边景点之一——霍斯悬崖。
苏祖推车轮椅和帕特霍格穿行在悬崖边的小路上,这里是叶芝写出《凯尔特的薄暮》诗歌的地方。
“帕特,我们该回去了。”苏祖看着帕特霍格似乎因为方才的高空滑翔而消耗尽了体力,此刻精神显得有些萎靡。
“不,苏,这样壮阔的美景,我希望能够再多看一眼。如果你不走到人生的最后一刻,你永远不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
苏祖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看着远处海天高阔,偶尔有海鸥扑棱棱飞过。
我正是曾走过人生的最后一段时间,经历过那看不到尽头的绝望和黑暗,再有了重来一次的机会后,才找到了自己前进的方向。
罹患绝症的男子双手颤抖地支撑着轮椅,倾尽全力地想要站起身。
苏祖走到他身边,想伸手搀扶。
他摆了摆手,拒绝了。
一个癌症晚期,经受了无数病痛折磨的男人,站在霍斯悬崖的山顶,海风呼啸。
遥望着远处,海天一线,碧蓝色的海平面于氤氲霞光相接。
登高眺远,似看见了世界尽头。
苏祖听到了他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量在喊着:
绝不向黑夜请安
老朽请于白日尽头涅槃
咆哮于光之消散
先哲虽败于幽暗
诗歌终不能将苍穹点燃
绝不向黑夜请安
贤者舞蹈于碧湾
为惊涛淹没的善行哭喊
咆哮于光之消散
狂者如夸父逐日
高歌中顿觉迟来的伤感
绝不向黑夜请安
逝者于临终迷幻
盲瞳怒放出流星的灿烂
咆哮于光之消散
那么您,我垂垂将死的父亲
请掬最后一捧热泪降临
请诅咒,请保佑
我祈愿,绝不向
黑夜请安,咆哮
于光之消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