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如喜欢一个人不需要理由是一个道理,讨厌一个人同样也不需要理由。袁熙就与高览不对付,颇有点两看两相厌的味道。这次出兵,若不是身边缺乏大将,袁熙是说什么也不会把高览从北地抽调回来。只是高览却没有体谅到袁熙的“难处”,依旧故我。
要说高览与袁熙的矛盾,历来已久,要算起来,那还要从鲜卑出兵入侵并州那时说起。并州本被河北所控制,并州牧高干乃是袁熙的堂兄。鲜卑人联合匈奴人南下占领并州,高览第一时间向袁熙请战,请求出兵夺回并州。只是当时袁熙出于种种考虑,没有答应,相反为了防备战火烧至幽、冀,下令当时的壶关守将张颌严防壶关,不许放并州百姓逃入冀州。
高览的脾气火爆,闻讯后不由大怒,当众质问袁熙,以至于当时袁熙下不来台,脸色难看,二人的过节也就在那时结下。后来高览联合朱灵擅自出兵,协助朝廷截断鲜卑人退路,这更是让袁熙对高览越发不满。只不过高览所作所为得到不少人的支持,袁熙不好公开处置,但自那以后,高览便开始坐起了冷板凳,除非万不得已,否则高览只能闲在家里。
君臣不合,作为谋主的田丰当然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也私下里劝说过袁熙跟高览,只是这二人都有点犟脾气,田丰的劝说丝毫不起作用,袁熙与高览一直不曾和解。这次决意出兵,高览奉命随军出征,说得好听是河北大将,但高览手中却无有多少兵马,说是寡将也不过分。
被如此不公的对待,高览心中自是不满,借酒浇愁的时候难免便对身边人抱怨了几句,可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正找不到公明正大的理由来处置高览的袁熙这下算是抓住高览的把柄了。
袁熙并未想过要高览的性命,好歹也算是河北的一员大将,杀之可惜。袁熙要的就是高览向自己服软低头,可高览偏偏不识时务,就是不肯向袁熙低头认错。结果当两军对阵的时候,高览就被留在了大营,曹彰想要找到高览一决胜负,那要等攻入袁军的大营才有机会碰到。
“敬志,眼下大敌当前,主公正是用人之际,你为何就不能暂时放下你心里的那点骄傲,非要跟主公顽抗到底呢?”田丰忍不住埋怨高览道。
“田先生,非是高览不识时务,而是高览自问自己为他袁家的大业出生入死,自始至终并未做错什么,试问要认什么错,道什么歉?”
“……你没错?你扪心自问,你可曾将二公子视为主公?”
“田先生,若不曾将二公子视为主公,我高览又何必留在河北?连这点容人之量都没有,又凭什么做我高览的主公。”
“你……二公子是主公,你与主公不和,岂不叫外人瞧了笑话。”
“是我高览不愿与主公和睦吗?是主公不待见我高览。田先生,高览虽粗鄙,但却也不是傻子。当初我与朱文博一同出兵拦截鲜卑人进入幽州,有错吗?那鲜卑人杀我同胞,夺我民财,难道不是我河北的仇人?就因为我与朱文博不遵乱命便觉得我们与他不是一条心,便提防我们,难道主公这样做就不会让人心寒?田先生,你是主公身边最信任的人,你倒是说说,当初我与朱文博拦截鲜卑人这事是做得对还是做错了?”
“你不遵将令,自然是错的。但你为民族大义出兵,这又没错。敬志,你也莫以为主公那时闲置你是在难为你等,你可知那时有多少人要求主公将你与朱文博明正典刑,是主公压下了那些声音,你才能活到今日。”
“……田先生这是何意?”高览头回听说还有这回事,纳闷的问道。
“哼,你跟朱文博擅自出兵,难道还不知道此举的后果?不遵将令者斩!你以为这是随便说说的?若不是主公当时力保你二人,你以为你跟朱文博还能活到今日?还能用你那张破嘴到处说主公的不是?”田丰知道有些事已经不能瞒着朱灵了,冷哼一声说出了当年不为人知的秘密。
“……是何人要杀我跟朱文博?”
“还能有谁?自是河北那些世家大族的人,他们想要将势力渗透到军中,你与张颌、朱灵、牵招皆不是世家子弟,他们自然要想办法将你们除去好换上自家的人。有些事我也不瞒着你,敬志,你真是误会了主公好久。”
“……那主公为何之后不曾与我明说。”
“主公也是有脾气的,他付出巨大代价才保住了你跟朱灵。结果你倒好,见了面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换谁心里不火?”
“……田先生所言当真?”
“难道老夫还能骗你不成?”田丰怒了,喝问高览道。
“呃……田先生的人品自然没有问题……那高览如今该当如何?”
“……守好大营,然后……等下……容我想想。”田丰话说到一半忽然停下了,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高览见状张嘴想问,可不等他开口,就见田丰已经冲他摆手,“你先别说话,容我想想。”
看到田丰若有所思,高览只是闭嘴,静等田丰主动开口。等了好久,就在高览快要等睡着的时候,田丰终于想好了,开口对高览道:“敬志,眼下有一件大事需要你来做,不知你可愿意?”
“何事?”
“诈降。”
“啊?诈降?向谁诈降?”
“糊涂,自然是向此时与我河北为敌的朝廷诈降。”
“……田先生,你没病吧?”高览试探的问道。
“我怎么会有病,且听我慢慢道来。”
高览见田丰一脸笃定,也不敢在此时刺激田丰,顺着田丰的话道:“那高览洗耳恭听田先生的高见。”
“兵法有云,以正合,以奇胜。眼下我河北与朝廷的实力只在仲伯之间,想要赶在朝廷结束草原羯人之前击败天子亲率的大军,唯有出奇谋方能克敌制胜。而敬志你的诈降,就是此战的关键。”
“田先生,非是高览要泼你冷水,让我去诈降倒是没问题,可关键是朝廷能相信吗?”
“呵呵……关于这点敬志不必担忧。主公与敬志不合一事此时恐怕也传到当今天子的耳中,以当今天子的脾气,他是不可能放过这个可以令河北军内讧的大好机会的。相信用不了多久,他就可能会派人来与你联系。”
“真的?那我就只需要等?”
“那当然不可以,与其被动接受,不如主动进攻。因为我们必须分秒必争,赶在朝廷留在草原的大军赶回之前结束眼下这场战事。”
“那田先生有什么主意?”
“主意是有,就是要委屈敬志,受些皮肉之苦。”田丰说到这有些犹豫的看了一眼高览。高览倒是无所谓,他是武将,受伤那是家常便饭,一点皮肉之苦又不是受不起。只是关键是这皮肉之苦受得值不值?
“些许皮肉之苦不在话下,还请田先生明言。”
“我欲让你行苦肉计取信朝廷,之后与我军里应外合,一举击败朝廷大军。你意下如何?”
“……不知具体如何行事?”
“你且附耳过来。”
……
袁熙的心情有些糟糕,今日一战他差点一败涂地,若不是朱灵及时率军增援稳住了阵脚,说不定自己的中军都能叫朝廷人马冲散。本以为朝廷有名的大将不在,自己能够占些便宜,却不想这当今天子的运气如此逆天,曹彰、关平等名不见经传的小将皆有猛将之资,虽比不得成名已久的那些悍将,可领兵冲杀起来一样叫人难以应付。
今日一战,在战场上让袁熙印象尤为深刻的便是曹彰、关平二人,曹彰手持方天画戟,胯下一匹赤炭火龙驹,那装扮叫人一看就能误以为是年轻时的吕布,而关平则是一身鹦哥绿的战袍,手中一柄青龙刀,俨然便是一个小关羽,二人率军在前冲杀,手下几乎无一合之将,袁军的前军会被汉军击溃,这二人功不可没。
朝廷人才济济,老一辈还在纵横疆场,小一辈也已经开始崭露头角。而反观自己的河北,袁熙不由对刘协有些羡慕嫉妒恨。为了取得世家大族的支持,袁熙对河北的世家大族颇为优待,几乎有一半的河北文官是出身世家大族,但即便如此,河北的世家大族尤不满足,还想方设法的想要从袁熙手里拿走更多的好处。
心情不爽的时候,看什么都觉得别扭。袁熙心情正烦闷的工夫,一向不受他待见的高览偏偏这时候来求见了。袁熙本不想在这时见到高览那张脸,免得自己一时冲动叫人砍了他的脑袋,可高览却偏偏不识趣,见袁熙推说累了要休息,干脆直接闯帐而入。
“高览!你还有没有一点上下尊卑!”袁熙怒声喝问道。
“主公息怒,末将有一言不吐不快。”
“……好,你说,说完了看我怎么收拾你!”袁熙怒极反笑,瞪着高览道。
“多谢主公,主公,末将以为,朝廷势大不可为敌,与其日后做阶下囚,不如做个识时务的俊杰。”
“高览!你欲投敌!”袁熙怒声喝问道。
“主公明鉴,识时务者为俊杰……”
“住口!来人,与我将这贪生怕死之人拖出去砍了!”袁熙打断高览的话大声命令道。
立刻便有帐外小校冲进来将高览绳捆索绑,高览倒是也不反抗,只是高声向袁熙劝谏道:“主公,识时务者为俊杰,朝廷势大不可为敌,现在归降,还能保住袁家的……”声音越传越远,袁熙却已经被气得肺炸。
高览作为袁军大将忽然要被斩首示众,这么大的事情田丰当然要过问。等他匆匆赶到袁熙营帐的时候,袁熙还在火头上。
“主公息怒,还请主公允许高览戴罪立功。”
“田先生,那高览目无尊卑久矣,今日更劝我尽早归降朝廷,此等狂妄之徒留之何用?”袁熙耐下性子向田丰解释道。
“主公,念在高览为河北出生入死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还请主公饶过他这一回。”田丰干脆跪地向袁熙求情道。
田丰向人下跪的次数屈指可数,即便是袁熙,也从来没有叫田丰向自己下跪。见田丰跪地替高览求情,袁熙不由有些动容,上前伸手扶起田丰道:“田先生,你的性情一向刚直,今日为何要如此为高览求情?”
“……因为高览今日所说狂妄之言,皆是由田丰授意。”田丰见帐内并无他人,便小声对袁熙说道。
“啊?!”袁熙闻言一惊,不过还没等他难过,就听田丰解释道:“主公莫要误会,田丰会指使高览如此做并非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而是为了让河北可以击败当前的朝廷人马。”
“……还请田先生为袁熙解惑。”
“主公,朝廷势大,只可智取,不可强攻。若想击败当前朝廷兵马,唯有里应外合之计。高览与主公向来不合,此事想必朝廷那边也已知晓,故此田丰想要将计就计,让高览向朝廷诈降,混入朝廷军中,待到时机成熟,便可一战而胜。还请主公恕罪,为了让高览消除对主公的误会,田丰已将当年主公为保住高览、朱灵二人而向河北世家妥协让步一事告知与他。”
“……田先生,不知此计有几成把握?”袁熙当然不会怪罪田丰的多嘴,只是关心田丰这诈降计能否骗过对面的刘协。
“若想诈降计成功,还要先行一招苦肉计。”
袁熙这下彻底明白了,既然明白了事情的始末,对高览的怨气自然也就消解了许多,正好他也正想借此机会收拾收拾高览,便欣然答应了田丰的建议,以死罪可免活罪难饶为理由,让人狠狠打了高览八十脊杖。
得亏高览身强体壮,换个普通人打不到八十就能一命呜呼,但即便如此,高览也是疼得死去活来,丢了半天命。
被人抬回了自己的营帐,高览趴在床榻上一边由身边的亲兵为自己敷药,一边咬牙切齿的说道:“我对他袁家忠心耿耿,不想却换来这个结果,保他何意?”
“将军,那你打算干什么?”亲兵是高览的本家,对于高览挨打一事也是心中充满愤恨,一听高览这话立刻问道。
“……你一会趁无人的时候离营一趟……”高览示意亲兵靠近,低声在亲兵的耳边吩咐道。
夜半三更,得了高览授意的亲兵悄悄离开了袁军大营,直奔位于袁军大营西南二十里外的汉军大营。不过相比起袁军的斥候,汉军布置在营地外的斥候要更加精锐一些,亲兵还没靠近汉军大营就被人发现,生擒活捉。
“莫要杀我,我有紧急军情要面见圣上。”亲兵不敢反抗,被人按倒在地后急忙叫道。
既然俘虏这么说,斥候自然没有冒然取其性命,而是将其带回军中,然后层层上报,将消息送到了刘协的面前。刘协此时已经睡下,被人叫醒后听完手下汇报不由也觉得纳闷,便让人去请来贾诩,又命曹彰、关平率众在附近埋伏,这才命人将那个自称有紧急军情的俘虏给带进了营帐。
“小人高达,拜见圣上。”亲兵高达进来后当即跪地向刘协行叩拜之礼道。
“免礼,你说你有紧急军情要面见朕,如今见到了朕,就说说是何紧急军情吧。”刘协示意一旁的曹彰、关平做好防备这个自称高达的人突然暴起发难的准备,开口问道。
“是。小人是高览高将军身边的亲兵,此番来求见圣上,正是带来了我家将军的口信。”
“哦?高览,他让你带什么话与朕?”刘协自问与高览并不熟,不明白他突然派人来见自己有什么话要对自己说。
“我家将军说,袁氏无道,他有意顺应天命,归降朝廷,只是不知圣上可肯接纳?”高达闻言答道。
刘协与贾诩对视一眼,眼中都有些不解,这高览也算是袁氏两代元老,是因为什么要在这时选择投降自己?
“你家将军莫非在袁熙那里受了什么委屈?”刘协试探的问道。
“正是。我家将军昔日曾为协助朝廷阻击鲜卑人一事而违抗了主公的将令,结果自那以后,主公便对我家将军一直有所提防。今日出战,更是将我家将军留在营中不许出战。我家将军不服,便争执了几句,可能是所说的话不中听,激怒了主公,要斩我家将军,好在得了田先生的求情,这才改斩首为脊杖,但八十脊杖,也打得我家将军皮开肉绽……”高达见刘协问起,便背起了事先与高览商量好的说辞。
等到高达说完,刘协这才明白了事情的始末,不过不知怎么回事,刘协总有一种似曾相似的感觉,具体出处一时想不起来,但总觉得有印象。
“主公,谨防有诈。”贾诩低声提醒刘协道。
刘协闻言微微点头,对高达道:“回去告诉你家将军,朝廷的大门永远对他敞开。只要他愿意来,事先打声招呼,朕会命人前去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