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相琴声与朗朗吟诵戛然而止。
沈康很想从容不迫的应对孟繁锐,但人的第六感告诉他,此时不跑,恐遭暴打。
于是乎,沈康来不及撩起衣袍,手一撑地,拔腿就跑。
孟繁锐紧追其后,滔滔不绝的大骂:“贼小子!连你大爷都敢欺骗,看本大爷今儿不打爆你的蛋!”
沈康连声呼喊道:“开玩笑,开玩笑的!”却是不敢有所停顿,船上狭窄,沈康左闪右避,三番两次差点被孟繁锐的大手抓个正着。
“贼小子!你还敢不敢!敢不敢!”
“不敢了!孟叔息怒息怒”
江柳愖与王麓操少有的瞧见沈康这副仓皇失措的模样,二人靠着船沿,如出一辙的双手环抱在胸前,笑意盈盈的看着这一幕,由心而发的觉得,爽!
苏州府,长洲,陈府。
入门。悬山顶上无正脊,是为南方富贵人家常用的卷棚悬山。房屋山墙的山尖上雕饰夔纹。两侧的山墙凹进殿顶,使顶上的檩端伸出墙外,钉以搏风板。
入门便是天井,透亮的光芒落入天井,将院落中错落有致的白瓷缸照得透亮。
白瓷缸中风平浪静,忽有微风吹过,将缸里的清水拂皱。霎时间,透亮的缸外依稀可见有游鱼慌张逃窜。
近前看去,只见这一尊尊白瓷缸里,有的养着活泼生动并色泽鲜艳的锦鲤,有的养着睡莲。
睡莲叶子呈圆形,叶面翠绿而光亮,花朵叠瓣,鹅黄色的柱头呈丝绦状。纯白的、嫣红的、淡粉的、高低错落之间尽是古朴淡雅。
香蒲熏风,繁复茂盛,一眼望去,似有连成片的趋势,闲情逸致不言而喻。
陈珑儿身穿着茜色画裙,裙幅数层,腰间每一褶儿陪着一种相近颜色,正是不动色如月,风动色如虹。
她的年纪还太小,头发软而柔颜色泛黄,一张白皙如玉的小脸双颊微微鼓起,小玉女娇娇软软,活脱脱像是从画儿里走出来的一般。
小小的姑娘被妆点成如此庄重的模样,脚下一双香樟木为底的高底弓鞋,裹着的小脚,比寻常百姓家的女孩子,显得更加小巧可爱。
她失神的站内堂门口,望着院子里的景致,乌黑亮泽的眼珠儿中分明倒影着美景,却不见一份神采。
侍婢弄儿悄然来到她身后,低声问道:“小姐,在等什么?”
陈珑儿正想事出神,忽然被惊扰,也就只是身子抖了抖,却没有发出一声来。她缓缓转眸,抬头看向侍婢,问道:“弄儿姐姐,我,我怎么高兴不起来?”
弄儿心疼的眸光略闪,蹲下身子来,笑着道:“小姐小小年纪,怎么净像大人似的胡想呢?你瞧瞧,那盆睡莲,开的多好啊。小姐正是如花一样的年纪,该如这睡莲一般打扮的美丽,享受这暖洋洋的日头。”
陈珑儿偏偏头,道:“弄儿姐姐,昨夜祖父对我说了许久的话儿,他说我长大了。可为什么,他一说我长大了,我就这么难受,胸口这儿,像有个石头压着似的喘不过气来。长大,长大就是这样难受的事儿么?”
弄儿低低的笑笑,抬手抚抚陈珑儿略有些凌乱的发丝,她的头发柔软,似还没有长成似的,还有些发黄。
耳听着门外传来数声马蹄奔驰呼啸而过的声音,在这长洲城中,多有富贵人家的浪荡子策马奔腾,这本没什么可惊奇的,只是,听闻这样的马蹄声,陈珑儿失神的目光中竟然闪过一丝神采。
她睁大了乌溜溜的眼睛,又恢复了往日的光芒,小脚往前挪动了两步,原先站立的地上,留下了两个形状婉约柔美的莲花。
微风拂过,莲花被吹起,化作香粉消失在原处。
“弄儿姐姐,你听见了么!是马声!”
弄儿笑着道:“小姐又想出门儿了?那可不行,今日是白公子下聘的日子,您不能出门去,也不能再在前边儿站着了,咱们回秀楼去,好不好?”
马蹄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陈珑儿小手紧紧地揪着手绢儿,眼眸中全是不甘与愤恨。
她一双水眸充满了恨意,骂道:“不过是招婿罢了,下聘礼就显得高贵了么?哼!”
弄儿连忙以手绢去遮挡陈珑儿的嘴唇,低声道:“小姐万不要如此胡说。老爷心疼您,不舍得您离开家,否则这几日就要让你去外祖老爷家住了,到了嫁娶吉日,再让花轿去外祖老爷家迎亲。”
按照长洲封书,一般要让入赘的男子来家居住,而令女儿到外祖母家居住,到了婚娶吉期,照样有花轿到外祖母家去迎亲,照样担嫁妆和鼓乐伴行,家中照样安排等新人的队列,用热烈的炮声迎接新娘入门,照古例踢轿门、请出轿、牵新人上厅堂行交拜礼,同样鼓乐喧天炮声震地,大宴亲友和宾客,用热闹的场面把入赘形式加以掩盖,使男子堂而皇之地娶亲,女儿照样坐花轿“出嫁”做新娘。
陈珑儿一听这话,更加愤怒了,道:“他还能将我赶走么?好好的知府之子,不思进取,却在这儿想着法儿的哄骗祖父,不思进取,我姓陈,他姓白,祖父还能为了他不要我了么?”
弄儿接着道:“小姐知道,老爷一向重承诺,这桩婚事是老爷与白公子的恩师定下的,白家老爷也是手书作证的,若是不进行,那就是悔婚,老爷哪能同意?”
陈珑儿愤愤的掉着眼泪,泪珠晶莹,一串串的连成了线。
这时候,马蹄声,竟然在陈府门口停下来了。
陈珑儿有些惊讶,陈家人才凋零,几个叔父都已分家,府里的主子就只有她与祖父二人,哪来的人策马而来呢?
白启常一袭烟灰色苏锦长衫,头戴着漆纱羽冠,侧颜如玉,鸦发如羽,携着他惯有的谦谦君子之风,骑着枣红骏马立在陈府门口。
他身边,是一个相貌英挺的少年,少年笑笑道:“白兄,今日是你向陈小姐下聘的日子,过了今日,这桩婚事就算是真正定下来了,你既然入赘了陈家,也就算是长洲人士了,来年的科举,也可以在长洲保籍了,如此一来,总算是不埋没了白兄的才学。”
白启常在阳光下微微一笑,宛如空谷幽漪、芝兰玉树一般的人物,他眸中再次充满了自信,缓缓的道:“是啊,总算是不埋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