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康抬眼打量着院子,自己进的门是院北正门,再往北,有三间大厅,中间是一条长长的过道,张忡正坐在过道,背西面东。而再往北,便是一座座连在一起的草棚子,是为学子考试的“考舍”。
学子到齐,天色也已经蒙蒙亮了。
常教谕与另外几位考官纷纷起身,朝着张忡拱手行礼,然后立于张忡身后。另一边,数名为考生做保的廪生被带到了张忡面前,一齐向他行礼。
张忡泯然点头,廪生们有序的去到他身后,站成了两排。
史主簿走上前来,手持名册,高唱道:“县学,刘强,年十三,具保廪生:吴敏!”
考生上前一步,朝着张忡长施以礼,张忡身后的廪生应答道:“是。”
张忡点头,此考生被带到了一旁拿上考卷,对应着考卷上的座号,走进考舍去。
宋渊低声道:“得亏了阿术让咱晚些进来,看情形,且有得等了。”
“恩。”沈康应了一声。
随着时间的流逝,大院里的考生一一走进了自己的考舍,沈康被分在了壬申号,算是中庸的地点,不必闻到茅厕飘香,也不必在大门处听到墙外人声,更不必在中间时常被巡查的皂吏打扰。
他沉下心来,将笔墨砚台摆放好,看了一眼考题。
鱼我所欲也。
出自《孟子》一书,是孟子的代表篇章之一。他在人性方面,他主张性善论,认为人生来就具备仁义礼智这些品德。在社会政治观点方面,孟子突出仁政、王道的理论,提出民贵君轻的主张。
这篇文章,直抒胸臆,将道德与生命摆在一个对立面,他义无反顾的选择道德,教育人们要有选择的对待善恶,即便是生命受到威胁,也不能舍弃义。
作时文的第一步,就是破题。
破题的关键,不但是点明主旨,更要切合当代人的礼义方向,能做到这两点,文章就属上佳之作,若是再能语言精练让人眼前一亮,那就更加锦上添花了。
自方才见到吴大元,沈康便升起了一些好胜心。他想试一试,竭尽全力的面对这场县试,自己究竟能拿到个什么名次。
考虑到文章大致主旨,又开始回想四书集注上的内容,他缓缓的拿起了提篮里的包子,默默的在心里打着腹稿,并啃着热气腾腾的包子。
考试开始,衙役手持牌灯巡行考场。
张忡作为这场考试的考官,也是满怀着意气风发,他坐了良久,实在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站起身来,对身后的考官们道:“咱们也下场走走吧。”
常教谕点头,笑着拱手道道:“张县尊,请。”然后对一旁的考官道:“各位,同行啊。”
张忡笑了笑,便由中间过道开始巡视着,每每站定一个考舍外,便歪着头往里看上一眼。
这些考生,有的伏案疾书,恐怕来不及纾尽胸意似的。有的困顿不已,满面愁容,连连摇头。
也有的沉着应对,落笔纸上,皆是妙语。
张忡指着考舍问道:“这个考生叫什么?”
常教谕回道:“这是县学学生,吴大元。”
张忡点点头,笑道:“孺子可教。”
“多谢县尊大人夸赞。”常教谕挺直了腰背,脸上有光,笑容也更多了。
又走了几个考舍,见到江柳愖正一改往日的模样,认真的写着,也是点点头。直到来到了沈康的考舍前面。
寒风凛冽,吹得考舍门帘不时荡起。他透过门帘看向里面,只见沈康一边喝着冒着热气的茶,一边小口小口,极其文雅的啃着包子。
张忡微微一怔,眉心不由蹙起,常教谕见他这副神情,觉得好奇,也顺着门帘往里看了一眼。这一看之下,他瞬间蹙眉,这孩子,不就是刘藏山和浩然先生的门生沈康么!
人家都是考完了,饥饿难忍才吃些干粮,他可倒好,刚一进来就吃起来,看他那副悠闲的模样,若非在考场中,还真以为他在哪郊游呢!
考官看了沈康生气,若是其他考生看见,说不得要如何讥讽呢。
张忡摇摇头,感到极为的失望,一气之下,便是不想再巡查下去了,负手朝着西边的大堂走过去。
待到了内堂,常教谕闷声道:“这孩子,太也无理取闹,若不诚心应考,何必来此凑这个热闹!”
一旁考官道:“这不是成心添乱么!”
张忡不悦的将茶杯“啪”的一声,搁在了桌子上。
“浑小子!”
此时此刻,考官们眼中的浑小子已经将茶喝完了,他把小泥炉放到脚下,暖着脚,将剩下的包子重新放回篮子里,取软巾擦擦手,终于把镇纸压在考卷上,提手揽袖执起了惯用的毛笔。
《鱼我所欲也》
匹夫胸悠然,直与天地万物之义同流。
孟子之义盖以生先,民之既取义而舍生,君岂有独死也?犹若深言匹夫尝可畏,以告孟君。
孟子曰: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
吾间阎之内,乃积乃仓,而所谓仰事俯育者无忧矣。
田野之间,如茨如梁,而所谓养生送死者无憾矣。
百姓既足,君何为而独贫乎?
夫生也,为义犹可弃。夫义也,尝思惟明!不可不已义而为先焉,怠义持此明为鞘兮!
既然打好了腹稿,沈康写起来便是如有神助的快。他往日拿出大块的时间来练字,在今日这个节点,好处便全都展露出来了。
考场应试,首选台阁体,它与楷书一样,强调规范、美观、整洁、大方,能写一手让人赏心悦目的好字,不但是读书人的脸面,对于阅卷学官来说,也是大幸。
士子风靡台阁体,多是侧重于如何写的严谨,这字,一严谨起来,横平竖直,让人看了不免生厌。
沈康不是自小学字的所以不受那些严谨的思想,个性里也不似古人刻板,体现在书面上,就显得字里行间姿美韵正,博大昌明。
这考卷上有红线竖直道格,每页十二列,每列十二字,一篇时文写下来,没有一处涂改,卷面整洁从容,着实令人赏心悦目。
他终于落下了最后一个字,小心的将毛笔扔到笔洗中,吹拂着墨迹直至墨干。
此时,天色已经大亮起来了,隔壁考舍,传来东西打翻的声音,皂吏径直走过来,问道:“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