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没有回复自己联手计划的张猛,言辞卑恭地修书向关中的阎行求援了。
书信中,张猛先是一通仰慕恭维的话语,然后就撇清了邯郸商之死与自己的干系,再又说明了之前自己没有及时回复的缘由,最后才是谈到自己的危险处境和阎行出兵雍凉的机会,言辞卑恭地向阎行求取援军。
阎行已经将裴绾下放到京兆郡治下担当一县的县长,身边的记室书佐是刚刚拔擢起来的傅干,他伸手让傅干接过书信,交给贾诩、荀攸、赵鸿等人传视。
最先看完张猛求援书信的贾诩,顺手将书信传给了荀攸,脸上狭促一笑,轻笑说道
“韩非子说,上古竞于道德,中世逐于智谋,当今争于气力。凉地以力为雄,不尊官长,张猛威严知兵事,取邯郸商而代之原本也是意料中的事情。只是时下的凉地局势微妙,首祸者死,张猛在这个时候杀死邯郸商,势必会成为众矢之的。”
说到这里,贾诩又看向阎行说道
“不过张猛这封书信看起来虽然处境窘迫,但还没到举步维艰的境地,姑臧乃是河西重镇,高墙深壑、富庶有蓄,张猛通晓兵事,若是坚壁清野、固守不出,短时间内韦端、李骈以及颜俊、和鸾等人的兵马,还真奈何不了他!”
阎行点了点头,贾诩是洞悉乱世形势的智谋之士,姑臧城更是他的故乡所在,熟悉凉地的他做出的判断,一向是值得信任采纳的。
这个时候,荀攸也看完了书信,他又递给了赵鸿,开始说道
“虽说如此,但邯郸商毕竟担任多年的雍州刺史,他的能力可能不如张猛,可终究也有一些散布在外的心腹,或是受过他恩惠的官吏,一旦他们趁着张猛被围攻,里应外合,通敌献城,张猛怕是难逃覆灭一途。”
赵鸿前面听到贾诩、荀攸两人的谈话,已经对求援书信的内容知道得七七八八,此时一目十行地看完后,他也当即出声说道
“荀军师所言也正是鸿所担忧的,若是张猛被各家人马迅速瓜分,那凉地难免就又形成了均势,各家阋于墙而外御其侮,那时候再想进军雍凉,势必会遭到各家的联合抵御,将军不如尽早出兵,趁着张猛吸引各家人马齐聚武威的机会,一举将他们全数歼灭。”
赵鸿、卫觊出使马腾军,兵不血刃劝降马腾军,立下了大功,卫觊已经如愿出任两千石的地方长吏,执掌冯翊郡,但赵鸿虽然获得了赏赐,新的晋升却迟迟未至。
七郡的太守都已经有了人选,沦为羌胡之地的上郡、新归附的安定、北地,阎行又担心心思不小的赵鸿的能力担不起那份重担,因此依旧还将他留在骠骑将军府中。
但凉地乃是赵鸿的故土,理论上平定雍凉的割据势力后,阎行治下又多了九个郡,到时候不用熟悉风土民情的赵鸿出任凉地太守,还能够用谁?
因此,赵鸿是热衷于迅速出兵平定雍凉的。
阎行听了赵鸿的话,看了看贾诩,年纪大了的贾诩眼睑微动,却没有开口。
阎行笑了笑,看向一旁跪坐的傅干,出声问道
“彦材,你以为呢?”
傅干新被擢为记室书佐,担任这个骠骑将军身边的紧要职位,已经是受宠若惊,而能够旁听阎行和诸位谋臣商议军政大事更是一份难得的殊荣。
没想到阎行竟然还会询问他的意见,他有些激动,但又心知不可贸然出言,于是又连忙说道
“明公,此乃军国大事,干不敢妄议。”
“无妨,你也是凉人,令尊更是本朝凉地的名将,家学渊博,就说一说见解,无妨!”
傅干就是当年被杨会拼死护卫,侥幸逃出冀县的傅燮之子。
阎行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傅干也不好再刻意推脱,他想了想,随即说道
“干觉得,时下凉地的形势,就如同群狼捕食并盯上了猎物,此时正是它们齐心协力之际,就算是突然遭遇虎豹,群狼也敢亮出爪牙与之争斗,所以,哪怕箭法再高超的猎户,也不敢近前狩猎。”
“可等到耗费大量体力捕抓到猎物的群狼,因为分食不均而互相撕咬的时候,猎户再进行狩猎,往往就能够获得事半功倍的效果,而体力不济、各自带伤的群狼也会分崩离析,自顾自地逃亡。”
“所以,干觉得还是不宜即刻进兵。也许张猛处境并不危急,他只是想要让明公的大军为他转移凉地各家的注意,好再趁乱而动,攫取更大的好处。”
“哈哈,果然是名将之后,见识不凡啊!”
阎行笑着赞许了傅干一句,他看着众人说道
“今岁有旱灾、蝗灾,虽然对关中、三河的影响不大,但是关中兵马一旦进军陇右,军粮就成了大问题。凉州地处苦寒,除了几处重镇之外,各地的粮食也多是入不敷出,大军又不能够肆意掳掠、就粮于敌,所以我等要尽可能让各家人马先互相削弱,然后再找准时机,以最快速度进军,将被削弱的他们一举扑灭。”
“关中新定不久,屯田、修渠也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士卒、战马更需要歇息休整,所以关中还是需要收足秋粮、种下宿麦后,才能够向雍凉用兵。”
“不过,凉地的局势也要密切关注,一有变动,立即上报。子羽,此事就交给你来负责了!”
赵鸿听到最后,眼睛一亮,他连忙起身领命,欣然应诺。
阎行微微点了点头,示意赵鸿入座后,又拿起了重新传回到他手中的求援书信,他看着张猛的亲笔笔迹,似笑非笑,淡然说道
“最后,既然我等要张猛死守姑臧,那孤就要回信,让他相信只要坚守下去,大军不日便至!”
···
武威遭受凉地各方兵马来袭,张猛心知处境危险,第一时间就解除了对武威城包围,往姑臧聚拢兵马、粮草,准备坚壁清野、以逸待劳,死守姑臧城。
而出兵的各方动作也不慢,从金城出兵,没有大河天险的李骈联军,一路势如破竹,攻取张掖、鸾鸟两城,兵抵姑臧;和鸾、张进的汉胡联军耗费时日,也攻下了显美、休屠等地,第二批赶到姑臧城;反守为攻的颜俊也扬眉吐气,攻占了宣威,从北面包围了姑臧城。
最后赶到的,是从汉阳出兵,由凉州牧韦端之子韦康统帅的州兵,他们攻下了祖厉城,又突破了大河防线、鹯阴口,沿路又攻取了揟次、苍松等城,获利颇丰,不紧不慢地在六月底兵临姑臧城下。
这四方兵马最终齐聚姑臧城,李骈的联军人马最多,有各家纠集起来的一万多兵马,韦康也带来了汉阳、南安的一万州郡兵马,颜俊的兵马最少,但和出兵响应的和鸾、张进等人的兵马加起来,也有近万人马。
城外纷至的敌军就超过了三万,张猛的主力人马只有他那三千郡兵,虽然征召城中的丁壮、收编邯郸商不堪用的州兵也能凑个六七千人,但和城外的敌军相比,实力过于悬殊,只能够坚守不出,依托姑臧的高墙深壑,抵御城外的敌人。
不过,城外的敌军虽多,但却各怀心思,李骈的人马虽然最多,但他却没有正当的名望,而各路人马为了攻陷姑臧城,也只能够临时拥戴韦康为将军,负责协调、分配各方兵马对姑臧城的进攻和战后的分利。
加上人数众多的联军并不擅长攻打坚城、姑臧城外也供应不了这么多兵马的人吃马嚼,所以各路人马还需要耗费更多时间来打造攻城器械、分兵搜罗、护送粮草到达城下的各自军营之中。
这样一来,坐困孤城的张猛就多了不少时间可以加固城防、清除城中的内患了。
防务自不必说,通晓兵事的张猛在得知阎行不会立即发兵相救的时候,就已经下令决心,要不惜一切代价,死守到秋后关中援军的到来。
他最害怕的,还是城中潜伏着的隐患。
守城两个多月,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
以城外敌军不擅攻坚、各怀心思、保存实力的情况,坐拥坚城的张猛有信心守住姑臧城,可是守城除了守城士卒、器械、粮草辎重这些外在的人与物外,最重要的一点,还是守城的人心。
众志成城,以寡敌众的事迹并非没有,可是张猛恰恰缺的,就是这种难能可贵的人心。
自己已经担上了杀害刺史邯郸商的罪名,虽然自己矢口否认,可所有人都认定了人就是自己杀的。
这三千郡兵里头,城中的士民、官吏,难保没有受过邯郸商恩惠、提拔的人,而时下的形势又是这么的危急,难保没有人动起作乱城中、杀死自己、献首级、献城池的坏心思。
张猛没有办法,只能够派心腹在城中、在军中加强监视,自己则以身作则,凡事亲力亲为,与士卒同甘共苦,对外宣扬城外敌军的凶恶残暴、屠城掠地,而关中的援军很快就会进入凉地,想要藉此来稳定城中的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