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野洋洋,檀车煌煌,维师尚父,时维鹰扬。
也是河北豪强出身、通晓一些诗书的蒋义渠,看到麹义的残兵被自己围困在小丘上的时候,不由想起了诗经中对牧野之战的记载,随后发出了一连串的大笑。
乌合蝼蚁,既然还想负隅顽抗,那接下来,自己就要效仿奉天伐罪的尚父,驱使奋勇争先的士卒,斩杀敌酋,立下赫赫大功了。
古战场上,前后合围的蒋义渠、韩猛、赵叡指挥着士卒列阵前往,往麹义残兵所在的小山丘涌来。
而站在小山丘上,扮演着用兵如神、至死方休的“军神”角色的麹义,则在带着麹家部曲多逃离近两百里地后,真正陷入到了无路可走的绝境之中。
当看到前方出现韩猛、赵叡的军旗时,麹英、麴光等人已经濒临绝望,但状若疯魔的麹义却是仰首大笑,宣称自己已经提前联络三河阎行出兵相助,二三子可随我依托山丘列阵,坚守等待三河的援军抵达战场。
麹家残部心灰意冷,但却不得不默默跟着麹义依托山丘列阵以待。
面前的袁军有一两万人之多,他们人数不足千人,全数剿灭的首级尚且不够分,袁军将领蒋义渠、韩猛、赵叡等也懒得对他们招降纳叛,径直就准备将他们一举扑灭。
“二三子,列阵坚守,三河的援军已经抵达战场,麹演已经带着援军来救援我等了!”
这是登临山丘后,发号施令的麹义不知道喊了几遍的口号,但是精疲力尽、兵甲皆无的麹家部曲却无法再像往日那样踊跃地回应他们的将军,他们个个垂头丧气,有的甚至浑身战栗,恐惧不安地等待着末日的到来。
“伯父疯了!”
看到披头散发、持剑指挥的麹义还在大声呼喊,麴光收回了目光,转头看向眼窝深陷、嘴唇干裂的麹英,喃喃说了这么一句。
如果是以往,听到麴光这个小辈敢在自己面前说麹家子弟奉若神明的自家父亲,麹英肯定立马上去对他报以一顿老拳,但是今日力气好像被抽光的他只是冷冷一笑,就没有再吐出一个字来。
他相信麴光心里一定有对一意孤行的麹义的埋怨,埋怨用兵如神的他最终带领麹家部曲走向了灭亡。
但是他恰好也忘了,一意孤行的最初,就是他们这些年轻子弟大力怂恿麹家起兵掀翻袁绍统治的。
只是,死在临头,都是首级被砍下绑在一起的人了,争论这些又还有什么用呢。
“援军到了,援军到了,二三子,援军到了!”
麹义嘶哑的吼声还在继续,麹英苦笑一声,撇下麴光,转身手脚并用往自家父亲所在的最高点爬去。
谎言一用再用就不济事了,就如同父亲的兵法诡道一样。
他想要制止第三次失态的麹义,但到了山丘顶端,他却被披头散发的麹义拉着,看到了牧野古战场上,斜阳霞光照耀下的最美妙的一幕。
无数的金光散在了远方有些昏暗的地平线上,它们零落消散,却又不断地重复决绝,以至于它们明明是摇曳的,却让人感觉到它们的笔直,它们是前仆后继的,却让人感觉到它们是不凋不败,不可阻挡的。
生来璀璨,妖冶如火!
这就是父亲生命最后尽头姗姗来迟的援军么。
麹英有点明悟父亲欢欣的叫喊了,他自己也拼命擦了擦眼睛,想要将这人生中最美妙的,也是最后的一幕收入眼底。
只是,当他擦完眼睛,远方的地平线重新映入眼帘的时候,他却完全看到了另外一幕。
冲天的狼烟下,无数的黑点从地平线上汹涌而来,麹演拼命地扩大瞳孔,想要努力地看清它们。
那是许多面高高扬起的旗帜,那是奔腾如飞的战马,那是一群衣甲鲜明的骑士······
这分明就是一支从西边杀过来的骑兵!
“大人,是的,是的,是叔父的援军到了!”
喜极而泣的麹英转身抓着自家父亲的肩膀,大声地朝麹义,朝山丘下的麹家部曲喊道。
战场上,蒋义渠看到了地平线上不断出现的骑兵,心中大急,顿时对此刻并不在身边的韩猛、赵叡破口大骂。
为了抢功劳,连共县、汲县一线的城邑、烽燧都不守了么,竟然就这样被三河的骑兵长驱直入,而且还让他们一路杀到了背后。
而韩猛、赵叡此时也心中大惊,他们惊慌失措地指挥麾下士卒调转方向,将军阵面向背后的骑兵,并紧急地下令士卒向蒋义渠的兵马靠拢。
他们不知道,在他们抽调兵马赶来牧野之后,他们看似毫无动静的河内兵马就发起了猛烈的进攻。
此战由已抵达河内的阎行亲自指挥,结合河内、邺城校事的情报,阎行已经获知麹义的残兵正在往三河方向逃来,而蒋义渠、韩猛、赵叡等河北将校,并没有调度兵马封锁道路,堵截麹义的残兵,而是聚集兵马,按兵不动。
这明显是要关门打狗、首尾夹击,一举歼灭闯入河内的麹义残兵的谋划。
因此,在获知共县、汲县都有兵马调离后,阎行下令河内的徐晃、马蔺、马玩等将立即发起进攻。
徐晃率两万河内士卒首先扑向汲县,围住了城邑、摧毁了沿途的烽燧,马蔺、马玩则分兵牵制共县的兵马。与其同时,阎行亲率三千精骑兵快速通过清水,长驱直入,直奔韩猛、赵叡的后背而来。
当三河骑士直插韩猛、赵叡军阵后背的时候,立即就引起了韩猛、赵叡麾下士卒的极度恐慌,沿途的狼烟没有及时地提前预警,临时变阵的队形更是混乱,地势平坦的古战场上也找不到明显克制骑兵的地利。
甚至连野外列阵对抗骑兵的辎车、强弩、蒺藜、拒马等物,韩猛、赵叡、蒋义渠麾下的士卒也没有携带,他们唯一能够依仗的,就是人数上的优势,一两万的士卒聚集到一起结成大阵,几千骑兵贸然进攻,是冲不动他们的阵型的。
这边韩猛、赵叡在聚揽兵马往蒋义渠的军阵靠拢,那边麹义也带着麹家的残兵,冲出流失横飞但已经漏洞百出的战场,往接应他们的三河骑士方向狂奔而来。
在麹义策马跑近三河骑士的同时,韩猛、赵叡也慌慌张张拍马来到了蒋义渠的身边。
“该死,你们的城邑是怎么守的,怎么将三河的骑兵也放进来了?”
蒋义渠一看到韩猛、赵叡二人,他立即劈头呵斥,韩猛、赵叡两人处境堪忧,也不敢反驳,只能够唉声叹气地说道
“蒋校尉,这麹义分明就是暗通三河,提前勾结在一起了。所以河东的阎行才会毫无征兆就发动大军来攻,不是我等没有守好城邑,才为敌所趁。只怕是几万三河大军已经兵临城下,以众击寡,攻陷了共县、汲县两地了。”
说着话,赵叡已经伸手指向了远处三河骑兵亮出的“阎”字大纛,不无忌惮地说道
“蒋校尉,你看看,连阎行都亲自赶来救援麹义了,只怕此番三河必定是想要趁虚而入,大举攻打河北,我等应当速速急报邺城,固守朝歌待援啊!”
蒋义渠对赵叡的话置若无闻,他看着接应完麹义残兵的三河骑士耀武扬威,驰骋于两军阵前,颇有挑衅诱敌的意思,考虑了许久,犹豫不决的他终于也放弃进攻这支三河骑兵的想法了。
这边三名河北将校合起来的兵马有近两万,结阵死守,区区几千三河骑兵,短时间内也奈何不了他们,只是他们这边的军队以步卒居多,也留不下这些来去如风的三河骑兵。
麹义既然已经被三河骑士接应,那再想要杀死他就不容易了。而若真如韩猛、赵叡所说的,共县、汲县已经不保,三河兵马接下来还会趁虚而入,大举进攻河北,那眼下的自己确实应该担心,要如何守住首当其冲的朝歌城了。
蒋义渠结阵自保,不敢轻举妄动,阎行这边救援麹义的目的已经达成,也不打算和这一两万河北步卒纠缠,随着天色渐渐黯淡下来,三河骑兵率先撤退,牧野的古战场上,一时间此起彼伏地响起了撤军的号角声。
而等到率领骑兵、激励士卒的张郃入夜赶到牧野时,不仅麹义已经远遁,抢功的蒋义渠、韩猛、赵叡等将领也如丧考妣,满脸愁容地告诉张郃一个噩耗。
阎行亲率大军进攻,接走了麹义的残兵,蒋义渠等将校在牧野城西列阵以待,也只是吓退了还想要继续深入的三河骑兵而已。
但实力悬殊、寡不敌众,只怕沦为孤城的共县、汲县已经不保,早被阎行亲率的三河大军攻陷了。
张郃听闻此事,心中暗恨蒋义渠、韩猛、赵叡等将抢功心切,反而阴差阳错,眼睁睁放走了麹义这员知悉河北虚实的叛将。
可是军情如火、大敌当前,河北军中不能再生出任何内讧,他只能够和蒋义渠等人率军退保朝歌,并再次紧急向邺城发出羽檄军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