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份,阎行带着六千歩骑从河南郡进入河东郡,再由河东郡渡河进入冯翊郡,赶来与甘陵大军汇合。
因为关东危局解除,曹军退回了兖、豫二州,河北兵马也撤军各归郡县,这使得三河之地可以腾出手来,将两只手都握成拳头,全部打到关中之地上。
所以,阎行此番率军前来,除了军中的典韦、鲍出等将外,还带上了贾诩、荀攸、卫觊、赵鸿等行军谋臣,杨俊、郑浑、杜畿、司马芝、裴绾、司马朗等霸府掾史。
这是准备在打下了关中之地后,优先从霸府中择选人才,就地任命为三辅的郡县守令了。
不过,当甘陵得知阎行率军先入冯翊郡,而不是走潼关道,前往京兆郡和段煨大军会合,内心还是有些惊诧的。
收复长安城,庇护汉室陵园,这可是一桩天大的功劳。
而且韩遂大军已经出陇关,进入了扶风郡境内,这才是骠骑将军眼下争夺关中的大敌啊。
至于冯翊郡的马腾败军,目前已经逃奔到了谷口一带,兵不满万,依靠甘陵一支偏师,就可以扫平了,实在没有必要让阎行亲自出马。
存着这种疑惑,甘陵在收复了黄白城、池阳之后,就分兵让阎兴沿着渭水北岸继续收取安陵、长陵、杜邮等地,而自己率军驻扎在池阳,等候阎行人马的到来。
···
冯翊郡,池阳城。
旭日高升,数千风尘仆仆的歩骑人马陆续进驻营地,等候几日的甘陵也终于见到了阎行。
几个月来奔波多地、戎马倥偬的阎行脸庞有些消瘦,他见到前来迎接的甘陵之后,就先将手中的军务交给身边的荀攸、卫觊、赵鸿等人,让典韦、鲍出等将指挥歩骑人马入驻营地,自己则带着一队亲卫骑兵,拨冗和甘陵策马在营地之外,信马由缰,谈起了冯翊郡的事情。
“兄长,见过郡中的大姓了?”
甘陵看着阎行沉寂的脸色,开声问道。
阎行闻言瞥了甘陵一眼,笑了笑,应声说道:
“桓、田、吉、郭、郑等大姓豪族,我在高陵都见了,还辟除郡中严幹、李义、游楚等才俊进入将军府。”
“那兄长以为民心是否可用?”
“关中苦李傕之乱久矣,冯翊郡虽然遭乱稍小,但也正因为如此,才更加期盼安定下来。士民思安,西征大军又严肃军纪,大姓黎庶无不箪食壶浆以迎王师,民心可用!”
“那——”
看到私底下以兄弟相称的甘陵斟酌言辞,阎行打断了他的话语,坦然说道:
“叔升是想要问,为何我率军先到冯翊郡吧?”
甘陵点点头,想了想,又补充问道:
“莫非兄长此来,是为了马腾军?”
阎行呵然一笑,没有正面回答甘陵的问题,而是反问道:
“马腾军可是滞留在谷口?”
“是的,马腾估计也是探知韩遂的大军从陇关道进入扶风,所以打算逃往谷口观望形势,若是我军追击,则由萧关道逃回武威,若是我军转而与韩遂开战,则可以趁乱再谋取立足之地。”
阎行勒住了坐骑,摇动手中的马鞭,举眼望着城郊的大片原野,突然转头看向甘陵。
“你觉得,马腾和韩遂会再次联合吗?”
甘陵驻马时低头摩挲着坐骑的鬃毛,此时闻言,抬头说道:
“难说,虽说马腾此时亟需依靠韩遂这位原来的兄长,但毕竟韩遂军是杀了马腾的妻儿的,这份血仇,怕是短时间不容易消解的。”
阎行闻言摇了摇头,继续说道:
“凉地胡风浸染,贵壮健而贱老弱,父母且不顾,何言子与妻。武威有邯郸商和张猛,一文一武,除非两人攻讦内斗,否则哪里有他马寿成再插手的机会。”
“他看似是要走萧关道,实则怕是要迷惑我军,待我军悉数开往扶风郡与韩遂大军争斗之后,再掉头南向,攻占冯翊郡,夺取这处歇马栖身之地。”
“所以,兄长此来,是为了击灭马腾军?”
“若是只为击灭马腾军,由你率军即可。我此来,是存了收降敌军的念头的。”
确认了阎行的来意后,甘陵想了想,蹙眉说道:
“只怕马腾听闻韩遂大军前来,存了几分侥幸的心思,不会真心归降啊!”
“嗯,所以我打算先遣使向马腾提亲,刺探一番。”
“提亲?”甘陵悚然抬头,继而意识到什么,连忙移开目光,有些忐忑地问道:“可是为马云鹭?”
“正是。”阎行笑着点点头,看着甘陵的忐忑神色,有些揶揄说道:
“你跟随我征战多年,府中一直未有正室,武威马家虽从叛军,但也号称是本朝开国名将伏波将军马援之后,若能归降,高官厚禄是少不了的。马云鹭也算是女中豪杰,你若属意,倒是堪成良配。”
甘陵身上的铁甲哗然响动,他安坐在马背上的身躯动了动,嘴上欲言又止,但却没有立即说出来。
喜欢马云鹭,甘陵是不否认的。他虽从军征战、统帅一军,但骨子深处还是带有当年凉地游侠儿的几分性情,马云鹭的冷若冰霜、一颦一笑,在他看来,却完全契合自己心中那个飒爽英姿、策马仗剑的良偶佳配。
但马腾军终究是敌对的凉地叛军,双方眼下正在交战,就算接下来愿意归降了,只怕日后也是阎行防范削弱的对象。
自己乃是军中大将,地位显要,和马云鹭的婚姻,此时看似是两家联姻,和气融融,但日后若处理不慎,只怕不仅自己会被牵扯进来,连同马云鹭都会受到不必要的伤害。
何况,还有另外一桩事情。甘陵为了马云鹭的安全,得知后却一直埋在心中,没有跟阎行提起过片言只语。
甘陵低头沉默,阎行等了半响没有回复,也笑出声来,一边策马向前,一边慢慢说道:
“军情如火,倒是我心急了,这是终身大事,不可儿戏。我虽然看出你属意马云鹭,但你愿不愿意娶她为妻,这又是另外一桩事情,你再想想吧。”
“对了,这一次经过河东的时候,我还派人将她接到了军中,过一会儿就能见上了。”
说话间,阎行已经跟甘陵拉开了一小段距离,甘陵抬眼看到阎行就要离开,心中一急,脱口而出。
“兄长,且慢!”
听到甘陵的呼声,阎行虽然没有询问,但还是勒马停了下来,转身看向身后策马靠近的甘陵。
“兄长,定当知道云鹭只是马腾的养女?”
阎行闻言瞥了一眼甘陵的脸色,点点头,还是没有出声。
甘陵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说道:
“她的身世,和兄长赠予陵的那枚骨抉有关!”
···
午后,营外旷野之上。
亲卫骑兵远远散开,在外围护卫警戒着,只有阎行等四骑策马在无人的原野上。
阎行策马在前,甘陵稍稍落后了半个马头,董黛则陪着马云鹭,两个女子策马并行,跟在后面。
董黛当初和马云鹭一同在城头杀敌后,两个身怀武艺的凉地女子就成了好友,马云鹭受限于身份,很多时候只能够留在安邑城中,但董黛则因为校事的职务,可以随军征战,也可以暗中奉命行事。
每次董黛返回河东,和马云鹭、阎琬相见,总能给她们带去一些惊奇的事或物。
这一次,阎行向马腾提亲的事情,他决定让董黛来告诉马云鹭。
“马娘子,董娘子与你所说提亲的事情,你可愿意?”
阎行走了一会,突然勒马停住了坐骑,转身向身后不远处的马云鹭询问。
被阎行问起这桩事情,虽然周围已经没有旁人,但一向以冷若冰霜的脸色示人的马云鹭还是不可避免地有些慌乱,她心慌之下转动眼光向甘陵看去,正好碰上了甘陵投来的目光,她急忙低下头了,脸颊上浮起了两抹绯红。
虽然迟迟没有开口,但看到马云鹭这个态度,诸人却反而放心地笑了。
若是不愿意,以马云鹭的性子,只怕是当即就要咬碎银牙、宁死不从了,此时的缄口不言,反而是一种女儿家心中默许的羞涩。
或许,甘陵善于用兵的本事,骨子里的侠气,口头上的轻佻,举止上的敬重,也吸引了这位飒爽英姿、从军征战的西凉女将的芳心吧。
不过,带着羞涩之色低下头的马云鹭过了一会又抬起头来,这一次她脸颊上的绯红已经淡去,取而代之的是目光的坚定,她没有看向甘陵,而是盯着阎行,口中说道:
“阎将军,在提亲之前,我想问你一桩事情!”
“好!”阎行虽然有些惊诧,但还是爽快地点点头。
马云鹭见状,说了一句“请随我来!”后,就策马向前,甘陵原本也想要策马跟上,但马云鹭早有预料,转动眼光制止了他,说来也奇怪,平日里桀骜不驯的甘陵此时虽然内心焦躁,但碰上马云鹭的目光,还是化作了丝丝柔情,勒马止步。
阎行看到甘陵少见的柔情模样,也笑了笑,示意董黛也不要跟上来,自己则策马跟上了马云鹭。
两人一直策马向前,直到拉开了一段足够远的距离后,马云鹭才勒马重新停下,她目光复杂地看着阎行,举起了右手,径直问道:
“阎将军,我想问你一桩关于这枚骨抉的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