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城中心地带突兀地响起一阵枪声爆炸声,彼时,在战舰“塞德林茨堡”的高级餐室内,桌旁五人的表情神态出现了鲜明对比:两位姿态傲慢的诺曼显贵似乎完全不受影响,来自格鲁曼家族的投诚者显得有些惊慌,受到礼遇的被俘者流露出欣慰与骄傲之色,而那个身份特殊的诺曼将军,则是一种深沉而复杂的神情。
枪声爆炸声的持续时间非常短暂,此前寡言少语的巴拉斯王子以极尽优雅的动作轻拭嘴唇,用听起来相当有磁性的嗓音开口道:“战争,说到底,是国家意志的碰撞。区区几捧沙粒,可垒不成雄伟的海堤”
这话,说的是流利的阿尔斯特语,而沙粒与海堤的说法,则是阿尔斯特自由联邦家喻户晓的谚语。仅从这细微处,足见诺曼帝国的掌权者对假想敌的研究有多么透彻,反观自由联邦,从上到下对有关诺曼帝国的话题噤若寒蝉。战争还未打响,主观态度的影响显露无遗。
尼古拉毫不回避地正视对方,用铿锵有力的话语回应道:“我们还有一句谚语即便强如黑夜和寒冷,也只能暂时统治世界,当黎明和春天到来,它们都得乖乖滚蛋”
眼前这位诺曼王子,有着堪称梦幻的俊美五官。在当初造访巴斯顿军校的那群诺曼学员当中,即使有意掩饰,他的外形气质也依然像璀璨的星辰一样吸引人,身为同性的巴斯顿学员们,对此也只有羡慕嫉妒恨的份。他微微昂起下颌,挑起嘴角,似笑非笑地说道:“我们既不是黑夜,也不是寒冷,我们从未想过要统治这个世界的每一寸土地,或是让这个星球上的每一个人都臣服于我们脚下,再或者是将所有的财富归拢到我们的宝库。事实上,只有狂妄无知的人,才会抱有那样不切实际的想法。我们的追求,是消除国家之间的隔阂,不再让有限的资源大量消耗在相互防备、竞相扩军上,而是用到发展科技、医疗、教育以及基础生活设施方面。鉴于政治外交手段根本无法实现这一宏伟追求,我们选择了武力手段。”
巴拉斯王子说这话时,眼里闪烁着对美好愿景的憧憬,然而尼古拉非但没有被他同化,反而嗤笑道:“这是我听过的最华丽、最虚伪的战争借口。”
坐在巴拉斯身旁的阿尔维斯当即怒目而视,并且发出雄狮般的低吼:“放肆”
巴拉斯虽然收起了刚刚那种轻松自信的表情,但脸上依旧没有一丝愠色,他右手撑着下巴,双目平视前方,视线焦点放在了尼古拉那张英气十足的脸上:“根据我们的观察,莱博尔德总统是阿尔斯特自由联邦近百年来最出色的政治家之一,他的许多理念都跟我们所设想的相吻合,但是很可惜,这些理念要么不被理解和支持,要么就是在推行过程中偏离了原有的方向,否则的话,我相信,联邦军队不会像现在这样虚弱。此外,让我们感到遗憾的是,莱博尔德总统优秀的政治头脑似乎没有被他的子女们继承,长子成了一名还算出色的舰队指挥官,长女和次女嫁作人妇,过着优越而平淡的生活,至于最小的女儿么既是个桀骜不驯的叛逆角色,也是个胆识过人的英雄角色,或许会成为新飞行领域的开拓者,但绝对不是政治方面的继承者。”
巴拉斯一席话,令尼古拉脸色数变。有道是清官难断家务事,纵有利齿伶牙,这时也难以辩解。
见尼古拉这般窘态,诺曼王子既没有流露出轻蔑或贬低的神情,也没有摆出得势不饶人的姿态,而是以桌上的一道菜肴起题,将话题转到了诺曼帝国与阿尔斯特自由联邦的文化习俗差异上。
“据我所知,联邦的大多数居民从生到死都没见过海,也少有机会品尝到新鲜的红鱿。这种咸水生物,离开深海通常只能存活几个小时。我们之所以能在这里吃到正宗的酱汁红鱿,仰仗于威塞克斯人的一项传统秘技。简单来说,就是把刚刚捕捞起来的红鱿放进一个瓦罐,这瓦罐的材质一定要是海底泥,瓦罐里装满海水,置于接近冰冻温度的环境,这样的话,里面的红鱿会暂时进入特殊的休眠状态,由此存活几周甚至更长的时间。”巴拉斯不但可以说一口流利而纯正的阿尔斯特语,措辞和修饰也很到位,显示出他这门语言的深厚功底。
尼古拉没有拒绝这道相对稀有而且吃法有些原始的菜肴,但她的注意力显然没有放在食物本身。待巴拉斯一副客套姿态介绍完,她抬头发问道:“我很好奇,您的阿尔斯特语是谁教的”
“一位专职的宫廷语言教师。”诺曼王子给出了一个有等于无的答案。
“那您呢塞德林茨阁下”尼古拉将问题抛给阿尔维斯。
显然是出于某种宫廷礼节,当巴拉斯跟他人对话时,阿尔维斯绝不插嘴,除非对方有意无意地冒犯到了诺曼王子殿下。现在尼古拉向自己发问,他先是看了看巴拉斯的脸色,然后用阿尔斯特语回应道:“首先纠正一下,莱博尔德小姐,您在这里诺曼帝国的飞行战舰上,作为我们的特殊客人,应该尊称我为塞德林茨侯爵将军阁下,这样才是得体的。其次,蒙皇室恩宠,我从小到大所接受的教育,基本上是跟巴拉斯王子殿下一起的,也就是说,他的语言教师,就是我的语言教师。”
本以为这两个身份显赫的诺曼权贵会坦诚相告,没想到竟是这般敷衍,全然不见所谓的贵族风度,尼古拉不由得皱起眉头。这时,巴拉斯道:“虽然不知道莱博尔德小姐为何对我们俩的语言教师如此好奇,但我想我可以满足你的愿望事实上,鉴于你跟绝大多数联邦公民一样,对我们诺曼帝国持有很深的成见,我们准备安排你和另一些联邦人士组成参观团,到诺曼帝国的各个地方去,相信你们的亲眼所见和亲身体会,可以纠正你们一直以来的偏见。对于这一点,我们忠诚而勇敢的斯卡拉男爵应该是最有发言权的。”
被巴拉斯王子点了名,那个俨然以诺曼贵族自居的男子,用带有洛林地方口音的阿尔斯特语说道:“是的,长期以来,联邦各界都对诺曼帝国存有偏见,特别是在上一场战争之后,有关诺曼帝国的事情成了禁忌话题,这本身就很不正常。等到了诺曼帝国,你们会发现,这个君主制国家在很多方面远比自由联邦更平等、更公正,不仅仅是军事,它的医疗、文化、教育、科技也更具活力。”
“看来我是无法拒绝了。”尼古拉看着巴拉斯王子说。
切换交流模式后,这位诺曼王子表达清晰而流利,只不过每次开口之前,他必定有一个相对短暂的思考过程,俨然是一种从容稳重且胸有城府的性格体现。
“作为被俘军人,在一定时间内失去相对自由,自古以来都很正常。你不必担心我们会把你扣下来,等参观之旅结束后,我们会以一种恰当的方式将你送回到家人身边。”
尼古拉突然以冷厉的语气说道:“千万不要自作聪明,觉得抓住我就能通过某种方式胁迫我父亲,也别想利用我来毁坏我父亲的名誉我宁可死,也不会让你们得逞”
巴拉斯乍一愣,随后哈哈大笑。笑过之后,他转头对阿尔维斯说:“历经四百年辉煌的诺曼皇朝,最起码的风度和胸怀还是有的,怎么可能用一位女士的性命胁迫她的父亲,这不是战术谋略,而是卑劣无耻的行径。”
阿尔维斯笑着应道:“会有这种想法,足见他们对诺曼帝国的看法有多么可笑”
巴拉斯又转向尼古拉:“难道你的前辈那些跟莱博尔德家族交往甚密,并且参加过上一场战争的将军们,没有跟你说过,诺曼帝国的军人,是战场上最具骑士精神的一群人难道他们只记得诺曼士兵的勇猛与凶悍,忘记了我们对联邦军伤兵和战俘的宽待我们可不会忘记,在过去百年所经历的战争中,诺曼军队被俘人员的生还率不到30,而联邦军队被俘人员的生还率超过50这两个数字意味着什么,你应该很清楚吧”
“谎话”尼古拉毫不客气地反驳道,“上一场战争中,我们的被俘人员生还率只有32,而你们的被俘人员,战争结束后大多数都得以遣返”
面对尼古拉的反驳,巴拉斯的表情变得有些严肃,他很快回应说:“你所提到的数字,源自自由日报20年前刊载的新闻报道,标题是文明利剑战胜了野蛮长矛。根据那篇报道所列,联邦军在战争期间被俘348万人,战争结束时,从诺曼军队战俘营里解救的幸存者只有112万人,所以战俘生还率是32。莱博尔德小姐,以你现有的军事知识,依然觉得这些数字合理吗”
尼古拉一时语塞。
诺曼王子仿佛摇身一变,成了历史真相的探寻者和揭秘者:“让我告诉你真相吧上一场战争中,诺曼军队前前后后一共俘获了798万名联邦军官兵,包括19名将官、281名校官以及数以千计的尉官和士官,之所以在战争结束时只有112万人离开诺曼军队的战俘营,是因为战争后期的几场大战役中,阿尔斯特威塞克斯联军以空中突袭等方式,攻占了我们27处战俘营和战俘劳动营,提前解救了近30万被俘的联邦军人,再加上战争期间自行逃离的,通过交换战俘施放的,生还的联邦军人数量应该在475万人左右,生还率接近60。”
说完这些,见尼古拉满脸质疑,巴拉斯那张年轻英俊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厌倦和不耐烦的表情,他扯下餐巾,眉头先皱后展:“我所说的这些,在诺曼军队都是有档案记录可查的,如果你觉得我们故意造假,歪曲事实,那我也无话可说,毕竟那个时期我们一直在撤退,要留下更多的证据也是不现实的。不管怎么说,今晚还是要感谢你的到来,虽然这个暂时的角色有些尴尬和委屈,但事已至此,不妨暂且放下得失,利用这个难得的机会,看看传说中的邪恶帝国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希望我们下次再见的时候,谈话会比今天更加的愉快。”
尼古拉面无表情地扯下餐巾,当她起身时,后面的侍从恰到好处地替她拉开椅子,整个过程没有任何多余的呱噪,而在离开之前,尼古拉并未向设宴者道谢,只是多看了那位斯卡拉男爵一眼,径直走向舱门。
门外,押送她前来的诺曼军官正昂首挺胸地等在那里,尼古拉冷冰冰地从他跟前走过。这名诺曼军官匆匆向餐厅里面投去一瞥,忙不迭地跟了上去。
舱门重新关闭,巴拉斯一脸不悦地起身,没有理会另外两位客人,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去,边走边对跟在身后的阿尔维斯吩咐:“尽快安排他们启程吧”
“名单已经送来,不出意外的话,明天即可出发。”阿尔维斯的回应,并没有带上巴拉斯王子那冗长而正式的头衔,可见两人的关系非同一般。
设宴者疾步离开,徒留受到冷落的两人默默站在餐桌旁,不尴不尬的处境,一如他们此时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