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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在江西(三)

    福建、江西,毗邻而立。比之处于四战之地的江西,福建一面临海,三面环山,相对易守难攻,而福建明军水师称雄闽粤,福建一省菁华亦多在沿海,就如家中珍宝置于门房一般。

    这是天然形成的地理环境所致,非人力所能改变。一旦福建明军击破福建清军主力,那么席卷福建沿海之势便可迅速形成。而如陈凯所言的那般,两省明军现阶段在福建配合作战,彻底消灭福建清军的可能性自也会更高,到时候福建得以光复,江西明军也会有后劲,正可掉过头来再行恢复江西。

    这番话说及,当即便引起了轩然大波。一时间在场众人神色百变,有道是相由心生,心中的波澜、思虑亦是如同这神色一般。

    奈何,陈凯仅仅是把大致意向亮了出来,并没有言及实际操作和计划中的细节之处,分明就是等着他们的疑问显露,随即再行一一解答。这番表现,放在寻常文官,多会被认作是大话炎炎,于陈凯,却分明是一副成竹在胸,让人即便没有将疑问问出口来,也会平添了些许没来由的信心。

    这就是盛名所致,奈何即便如此,事关重大,思虑片刻,在场众人也还是将他们的疑问坦露了出来。

    “本官曾在福建为官,于地理亦有所了解。自此向南,如洪伯爷般自光泽县入闽,可直取邵武府城;我军大部,如定南侯和平江伯所部,亦如本官直领,皆在广信府南部,取分水、桐木、谷口、焦岭等关其一亦可入闽。然,大军南向亦在闽北地方,距闽南漳州府,有千里之遥,试问如何协同?”

    揭重熙做过福宁州知州,对福建地理比寻常人都要了解得更加清楚,甚至就连曹大镐当年也曾转战建宁府,此刻揭重熙言及,曹大镐亦是点头示意,显然是对此有所质疑。

    协同作战,这确实是个问题,不仅仅在于距离,其中需要考虑的实在太多,尤其是利益分配。奈何陈凯却是摇了摇头,继而笑道:“无需配合,近期也不用考虑会师的事情。我军在闽南奋战,诸君进入闽北。对我军而言,虏师分心他顾,必然会更显捉襟见肘,不能并力一处则全盘崩坏的几率更大;对诸君来说,江西虏师来势汹汹,退入闽北,凭武夷山地形,也可作为一条退路,方可进退自如。”

    “至于虏师南北夹击,倒也不用担心,去岁虏师组织三省会剿,据说也曾打算抽调福建提标和福建左路镇标入赣。奈何却自始至终的被我军牵制,不得动弹,今年马得功身死军灭,福建虏师兵力紧张更甚……”

    “那若是他省虏师来援呢?”

    “他省?”傅鼎铨的听来,陈凯却是一笑,随即言道:“福建一省,与浙江、江西、广东三省交界,江西不提,那是诸君与在下现今身在之地;浙江方面,据下官所知,虏师正在集结全力,围剿舟山的鲁王所部,所以江西虏师才会陈兵广信府,其中兼有防止诸君趁浙西空虚而杀入浙江的意图在;至于广东,呵呵,那却是我军所要考虑的问题了,因为潮州一日不失,广东虏师就别想进入福建。”

    大局观和全局的分析能力,是陈凯的优势,此刻东南数省战局,犹如掌上观纹一般,娓娓道来,不光是把他们吓了一跳,更是让揭重熙眼前一亮。

    “依陈知府所见,虏师进攻舟山,可有成算?”

    江西与浙江毗邻,清廷的浙闽总督衙门更是就位于广信府东面的衢州府。揭重熙所担忧的,无非是明军在浙江局势恶化所带来的连锁反应,至于鲁王,反倒是没有那么重要。

    陈凯自是明白揭重熙所指,干脆直言不讳的说道:“虏师调动了多少兵马战船,下官不甚清楚,但是所知道的是去岁虏师围剿大兰山,就已经动用了浙江提标和杭州驻防八旗,今次据说就连浙闽督标也去了,兵力雄厚是必然的。而鲁王那边,能够依仗的无非是海上行舟以及那位荡胡伯阮进,整体实力是劣势,战败的可能性怕是不小。”

    “那也就是说,只有这半年了。”

    “是的,只有这半年了。”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大堂上已是鸦雀无声。随即,一种名为视线交流的人体高端交流方式再现江湖,陈凯很识趣的表示了事关重大,并不急着得到回答,而揭重熙也顺理成章的给陈凯一行安排了房间休息。

    步入大堂的唯有陈凯一人,说来,其实邝露是见过揭重熙的,那时候揭重熙入朝,邝露正好在朝中做中书舍人。不过,并非熟识,这一次也是以陈凯为主,既然他们不曾怀疑陈凯的身份,邝露也自觉着没有必要去出这个风头。

    房间很快就安排妥当,简陋,是不可避免的,所幸陈凯一行也没有人会在意这个,反倒是舟车劳顿多时,此番倒是个难得的休憩时光。

    陈凯能够在此停留的时间不多,既然他们还需要商议,陈凯也就自然而然的抓紧时间休息。奈何心思太多,白天也就罢了,到了晚上想要入睡也并非易事。

    闭着眼睛,道宗和尚的呼吸均匀,想来已经是睡得香甜了,倒是邝露那边,似乎也和他一般。陈凯睁开眼睛,坐起身来,果不其然,邝露真的没有睡着,一旦听到他的动静,便随之坐了起来,倒是那道宗和尚,似乎是听到了动静,也睁开了眼见,见只是陈凯和邝露睡不着,便翻了个身,继续梦周公去了。

    “竟成,此行,你只是要联络江西勋镇入闽?”

    “并非那么简单,联络只是其一,甚至说只是次要目标,关键在于看,用眼睛去看,用心去看,看明白了,才是最重要的。”

    陈凯的思路很清楚,但邝露却一时间难以理解。不过,难以理解,他也不打算较真,二人便不复在这个问题上做纠缠。然而对于今时今日的形势,邝露与陈凯早前谈过多次,每一次的畅谈过后忧虑都会加深一重,此番到了江西,这份忧虑就更加深重了起来。

    “竟成,鲁王那边若是今年撑不住了,是不是到了明年,福建王师的压力会更大?”

    “是的,不光是浙江,到了明年,甚至是未来的几个月里,尚可喜和耿继茂稳定了广东中西部的局势,就会转而向东。江西王师这个样子你也看到了,福建能够帮他们分担的压力就这么多了,能不能生存下去全看他们自己了。”

    “那你还不尽快回去主持一方局面?”

    “正因为时间很紧迫,所以更要抓紧一切时间来观察,看明白了才好做全盘考量。正所谓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长江以南,乃至是全国,是一盘棋,断不可仅仅盯着……”

    “又转回来了。”

    邝露摇了摇头,似乎对这个话题失去了兴致,干脆倒头便睡。对此陈凯很是无语,却也只是一笑,便重新躺下继续数着他的绵羊。

    绵羊终有数到尽头的时候,这个尽头具体是多少,每个人都不一样,甚至每个数到自身尽头的人们也不会记得这个尽头到底在哪里,在还记得数到了多少的时候也不可能提前知道最好会数到几何。

    这就像是人无法预知未来一般,就算是陈凯也只能推演,因为他改变的历史越多,偏离轨道的幅度越大,迷雾就越加深重,用不了太久就会深重到他根本看不到前方的一切。而其他人,就更是如此了。比如到了第二天,不负陈凯所望,真的雷厉风行的用了一晚上的时间便做出了决定的揭重熙等人便请来了陈凯,或者说是做出了他们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