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诸葛亮在川蜀之西北大展拳脚,又是放了一把火将氐人烧得焦头烂额的时候,和他年岁相同的一个人也准备放那么『一把火』。
嗯,其实在历史上,这两个不仅是同一年出生,也在同一年内死去,所以后世难免有些牵强附会的说词也就不足为奇了。
诸葛亮一把火烧了氐人,刘协也准备烧敌人一把火。
刘协这一段时间来,召集了包括郗虑在内的很多人,讲述和描绘关中三辅,关于骠骑斐潜的情况,也在纷杂的,真假不一的言词当中,抓出了一些重点。
一些关于斐潜为什么能够成功,为什么可以在北地立足,在关中壮大的原因。
有时候在夜里梦回之时,刘协回想起自己曾经在斐潜面前宣称什么治国理念,表示什么传承轮回之说的场景,便是不由得面红耳热,觉得羞耻难受,同时不免也有了一些埋怨,觉得当时斐潜一定是在看笑话,明明都知道却憋着什么都不说。
在刘协默默的研究和总结当中,他终于是发现了一些关于斐潜治理政治的特殊之处,也意识到了这些举措对于现实的意义所在。。
就比如说对于寒门子弟。
这些子弟并没有什么名望,也没有什么财产,唯一值得夸耀的便是其自身的才学能力,而这些才学和能力么,在之前的大汉朝堂之上,根本不算是什么值得注重的要点。
家族和师承,才是之前大汉官吏所看重的。
尤其是越靠近中枢,便越是如此。
所以当斐潜在北地展开了对于官吏的考试的时候,虽然说在很多时间之中也被许多人叱责为邪魔外道,但是实际上对于那些一直无法寻求到官场道路的年轻人来说,无疑是如同天籁一般。
否则,就像是原本大汉那样,没有背景的年轻人进入了官场之后,总是最先被外放到外州去担任什么县令县尉之类的,如果没有什么特殊的机缘,甚至什么过硬的能力,那么想要再回到朝中,简直就是遥遥无期。
这也是导致这些外放的官吏,更多的去选择贪腐敛财,一来用这些钱财买通向上的道路,二来晋升无望的话也可以回家做个富家翁。
如此之下,大汉官吏怎能不坏?
刘协发现了这一点之后,便是越发的觉得斐潜之所以能够成功,其中有相当的一部分的原因就是在官吏的选择上的不同。对于这些渴求着仕途上进的士族子弟,这些年轻的寒门弟子来说,他们并不会太在意斐潜究竟是不是代表了国统,他们更多的是在乎自身的机遇。
于是乎,越是朝堂动荡,这些人得到擢升的机会便是越多。
所以斐潜当下能走到这样的位置,能够在关中三辅站稳脚跟大为发展,绝不仅仅只是街头巷尾所描述的那种青面獠牙,凶神恶煞的只懂得杀戮的凶残之徒,也不可能依靠杀戮,利用酷吏来维持其政治,斐潜治下有一个鲜明的特色,就是对于寒门庶人所开放的政治资源,远远超出了山东这里,而且通过考试制度确保了不至于是泥沙俱下、良莠莫辨。
越是研究,刘协就觉得斐潜的策略越是精妙。
其实刘协的父亲,或是他爷爷那一辈,就开始打压山东士族,只不过并没有获得多少成功,甚至导致了反效果。刘协现在这个阶段还难以判断究竟党锢是太激进,下药太猛,还是说根本就没有做到位,力度还不够……
反正对于他父亲汉灵帝来说,他不满意于这个『灵』字,但是他又无可奈何,个人的情绪和现实的无奈交织于一处,使得他也无法更为客观的,清晰的分辨其中的是是非非。
其次,在大量吸纳寒门子弟作为基层官吏之后,针对于那些中层偏上的官吏,刘协也觉得斐潜开创出了一个新的思路。
这些中上层的官吏,要么是已经积累了一定的资历,要么是具备相当的名望,这些人看重的并非是一地一县,也不是什么钱财美女,而是更看重未来,自己和家族的传承。
斐潜是怎么做的呢?他开设了一些全新的机构,然后容纳了这些官吏,并且将这些官吏分成了好几部分,比如说参律院和青龙寺,虽然说都有参政议政的权柄,但是其中各自的方向并不完全一致,参律院更重律法,而青龙寺更偏向于文学经书。
这就使得这些中上层的官吏可以有足够的施展空间,不至于受到『三公九卿』的架构制约……
刘协其实有一点明白为什么大汉为什么使用『三公九卿』作为朝堂中枢的官吏架构,还不是因为皇权和相权的相争么?皇权与相权,是一个天然的矛盾,皇帝如果权威过盛,宰相形同虚设。宰相如果太过势大,皇帝则就被直接架空。
就像是他自己当下,裤裆下……嗯,石榴裙下,嗨,脚底下就没有多少基石,显得空荡荡,晃晃悠悠的,好不难受。
皇权要稳,就必须分权,之前三公九卿,其实还分得不够!看看当下的斐潜,刘协才是豁然开朗,何必局限于之前的那些机构呢,扩大了之后,人就自然多了,然后不是自然而然的就分权了么!
想通了这两点之后,刘协便是如同拨云见天,复见光明一般,觉得胸腹通畅,大有轻身飘飘欲临风而起之感……
然后等落到实处,刘协却发现他并没有办法像是斐潜那样,一言出而万人从,他放的屁还没有出崇德殿,便是已经消散了,离开大殿三尺之外,便是连个味道都没有。
怎么办?
刘协准备双管齐下,放两把火。
刘协身边有什么曹操和斐潜都没有的?宦官。就像是之前他父亲,然后再往上的大汉皇帝一样,都有利用这些宦官的策略,刘协自然也不能抛弃这个大汉优良的传统。虽然说现在他已经培养出了几个心腹,但是这依旧不够,数量还是太少。这些宦官当然不能取代朝臣,但是可以充当刘协的触手和耳目,直通内外,然后慢慢的扩展实力。
所以,第一把火,便是扩招宦官!
第二把火,则是烧在了郗虑等人的身上……
这些离开了关中三辅,来到了刘协身边的人,首先可以确定一点,这些人和斐潜合不来,因此就可以成为刘协的助力。
刘协召集这些人讲经,也没有受到太多的制约,又可以说明其实这些人也并不受到颍川这一派的重视……
就像是颍川的这些家伙从来都不会花时间来和刘协讲经一样,这些颍川人更愿意花时间在摄取更多的权柄上,因此郗虑这些人也同样和颍川人之间有着矛盾。
虽然说这种矛盾并不是激烈到了你死我活的程度,但是刘协觉得可以利用一下,点上些火烧一烧,看看有什么变化。
至少不要像是当下死水一潭。
所以第二把火要怎么烧,刘协思来想去,最后想到了一个绝妙的点火之处!
修史!
若说是经书注解是经学世家梦寐以求之事的话,那么修史就是全天下所有有识之士的心头好……
后世之人可能难以理解这个问题,举一个例子就大体上能明白了。在唐代有一个丞相,薛元超,多少也算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然后其言有平生三恨,一不能进士及第,二不能娶五姓女,三不能修国史。由此可见修国史这一件事,对于这位高如宰相薛同学来说,都有着极大诱惑。
而修史这个事情,只能由刘协发起,其他人没有这个资格!
当年班固修史,才没开始多久,被人探知,便是上书汉明帝,告发班固『私作国史』,旋即班固就被捕入狱,书稿也被全部查抄。幸好他弟弟班超上书汉明帝说明班固修《汉书》的目的是颂扬汉德,让后人了解历史,从中获取教训,并无毁谤朝廷之意,经过了一番调查之后,汉明帝才将班固无罪开释,并赐给了班家一些钱财,帮助他们写下去。
因此没有天子授权,私自写史,是大罪。
当然刘协肚子里面也没有多少墨水,他亲自去修订国史就是个笑话。
后世认为修国史是要等下一个朝代才能做的事情,其实在汉代还真没有这个讲究,就比如说大名鼎鼎的《史记》来说,也是直接写到了汉武帝鼻子下面。后来的《汉书》严格意义上来说虽然也是后代写前代,是东汉人写西汉,可是毕竟依旧用同一个汉家旗号,而且在汉灵帝时期,蔡邕等人也一度表示有汉以来,当续作《汉书》,所以在汉代人观念里面,编写当代国史也是正常的。
这可是比经书注解刺激多了……
一个是给经文做注释,而国史那是给国家做注释,这本身就是对于这些读书人的莫大诱惑。笔削春秋而留名青史,这是很多士族子弟心中的梦想。
如今刘协和曹操的关系,不算是好,也不算是太差,但是刘协经过前几次的事件,多少头脑清醒了一些,知晓自己和曹操之间的力量差距还是非常的大,一方面刘协寄希望于曹操可以替他去收拾那些不服王法,肆意对抗朝堂的地方诸侯,这里面甚至包括了斐潜;另外一方面刘协也对于曹操的势力深深地忌惮,忧心曹操最终也会变成董卓,或是李郭一类的人物。
当年刘协离开斐潜,执意要来豫州许县,并不是得知许县有多美,而是因为关中是在是一个他的伤心地,而且他确实害怕斐潜掌控了西凉之后,成为了董卓第二。他不敢赌,害怕真的那一天发生了,他连跑都跑不出来。
因此刘协当下的准备,一则是在宫内积蓄力量,纵然是没有小叽叽的宦官,也是可以使唤的人手,而且一直以来都被监视和监听的生活也让刘协心中厌倦,愤怒,以及痛恨。另外则是在宫外寻求援助,通过修史的名义,将更多的人汇集起来,然后从中挑选出一些人,可以在必要的时候发挥作用……
当然,在初期的时候,刘协认为,需要吸取上一次和上上一次的教训,不能急躁,不能过早的暴露自己的目标。
招募宦官的事情,刘协直接找了个由头吩咐少府就是了,反正说一些比如宫殿内人手太少,打扫地面都不干净等等的理由,向外界招收一些流民,青少年为主,基本上来说,少府也不会有什么意见,径直就向外发布了招募的信息。
毕竟不是选秀女,招募些活不下去的流民,给这些孩子活下去的一口饭,虽说要以失去小叽叽为代价,但是这些人原本一辈子或许也用不上这玩意,那么又有什么好为难的?
等招募了一定数量之后,刘协再以一些什么宦官粗鄙啊,整理文书的时候手脚出错啊等等的理由,搞一个内部培训什么的,召集这些小家伙来听课,培养其忠诚,至于锻炼其躯体么,初期就用蹴鞠的名头来进行好了……
反正即便是在后世,华夏之中有小叽叽的反而踢不好,已经成为了众所周知的事情。
另外修史的事情,刘协就稍微透露了这样的意思,然后试探的指派了郗虑去新建的观云台之中检索历史卷宗。
毕竟距离《汉书》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一两百年,不管是不是真的要修史,一些资料收拾整理一番也没有什么坏处。
观云台,则是因为之前的东观被焚烧之后,在许县仿制其规格重建的大汉皇家藏书馆,颍川士族最初贡献了一批的手抄本和原本,也算是让这新建的大汉皇家藏书馆不至于那么的空空荡荡。
但是郗虑到了观云台之后,便是真切的感受到了和关中藏书的差距……
骠骑之下,号称天下最大的藏书规模,真不是吹嘘。
在关中的时候,只要是士族子弟想要借阅书籍,可以像是后世图书馆那样,缴纳一定的押金,然后就可以借出普通的手抄本、雕刻本,或是拓本之类,相对来说数量多一些的书籍,而孤本和残本,则是需要一定的身份,并且要承担起万一丢失或是损坏的责任。
而在许县的观云台之中,这个正儿八经的皇家图书馆之内,虽然也积累了许多书牍卷宗,但是等郗虑认真翻阅的时候,才发现这些卷宗其实根本没有什么重要性的书籍,绝大多数都是一些普通的经书,甚至在这些经书当中,郗虑还发现了一些经书的瑕疵,比如早早就被关中勘定的错误的句读,亦或是解读。
在观云台之内任事的,也是几个年老的士子,还有老宦官。另外就是一些打下手,只是负责打扫清洁的不通文墨之辈。
在郗虑翻阅这些藏书的时候,偶尔会望向门外,便发现其实还未到正午,已经陆续有人偷偷的离开,有的还会到正堂禀明一声,有的甚至连打个招呼都没有,径直溜走了。
而正堂之中,原本负责观云台的日常事务的台丞王氏,也宛如未见一般,只是捧着书卷读得入神,摇头晃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
整整一上午,只发生了一件和观云台相关的事务,那就是尚书台的书佐前来求借一批与献虏有关的仪式的书卷,足足借出一大箱笼的书籍,由两名下人负责搬抬离开……
此情此景,让原本接受了『修史』任务的郗虑,心中的热情也不免凉了三分。
郗虑细不可查的低声嘟囔,虽然说听不清楚在说一些什么,但是猜测应该和橘麻麦皮有所关联……
这怎么搞?
要人手没有人手,要书籍没有书籍,再加上郗虑本身虽然顶着一个郑玄的弟子名头,但毕竟不是郑玄本尊,真说要单枪匹马搞修史,有这个心,但是没这个力啊,毕竟班氏从生写到死,都没能写完《汉书》,郗虑纵然自傲,但是在这一点上,还是知道自己斤两的。
而且按照天子的意思,并不能动作太大,这一点,郗虑也是深有感触。毕竟之前『上岗培训』的那一段经历,也给郗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郗虑也捧着一本书,但是心思完全不在书简之上,半响忽然灵光一动,便是急急放下了手中的书简,起身要走,走了两步才反应过来,转身朝着正堂上的台丞王氏施礼,打了一声招呼。
台丞王氏略微放下书卷,回礼,然后目送郗虑离去,目光之中透出了几分难明的神色……
郗虑急急返回了崇德殿,拜见了天子,禀告道:『陛下……臣觉得,可先由献虏一事入手……』
之前斐潜就已经早早的押送了西羌叛乱的俘虏到了豫州,却一直被扣押,嗯,滞留在阳城,现在终于是进入了正式的流程,准备开始进行献虏的仪式了。
『爱卿之意……』刘协皱眉,他有些不明白郗虑的意思。
郗虑拱手,略微有些含糊的说道,『献虏之人早抵豫州……如今则是……想必是大将军得胜回朝……参与此事,可暗中积纳人手,而不引他患也……』
修史总是要人手的,而且还要有一个比较好的切入点,郗虑就像是借用这一次的献虏,借着统计关于汉代的一些献虏仪式,规模,次数等等的问题,然后小部分的入手,一方面是也牵扯到大将军曹操得胜而归,不会被颍川派额外针对,另外一方面也是趁机发展一点力量,至少手下要保证有几个人,才能在献虏仪式之后开展后续的事项。
刘协沉吟片刻,最后叹息了一声,『准了,便依爱卿所言……』
郗虑领了最新的指令,朝着尚书台而去。
刘协却在大殿之中沉默了许久。
曹操获胜了?
听郗虑这么一说,刘协认为还是真有这种可能,但是……这么大的事情,竟然没有人告知他!若不是今天郗虑刚好碰见了,说不得刘协又是到了最后才知道!
『呼……』
刘协轻轻喟叹一声。
阳光斜斜的照进崇德殿,按照道理来说,当下的天气也不能算是寒冷,可是刘协依旧是觉得手脚有些发寒,然后不由自主的裹了裹身上的衣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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