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曹操和孙权交锋的时候,在陇西之南,汉中之西的氐道区域之内,也发生了一场有些奇怪的战役。
湔氐县城。
这一日,湔氐县城之内的气氛突然紧张起来,因为前几日白马县发生了氐人作乱,湔氐县之内的县尉带着兵卒前往救援协助,可是没想到传来了消息,说是湔氐县尉及百余名的县卒民壮皆中伏于江水上游,几乎是全军尽墨。
并不算是多么宽敞的湔氐县衙之内,几名有官身的小吏围坐一处,愁云惨淡,满面忧虑。
『之前还说是两部相争,互相仇杀,以求调解平乱,不曾像是逆贼叛乱!谁知……如今要速速平叛才是啊!』
『如何平叛?县尉已经死于江水,城中县卒仅有十余人,城防尚且不足,何来平叛?更何况若是氐人来攻,又是如何防守?』
『……』坐在上首的县令眉头紧锁。
湔氐是一个小县,和多数的西南偏远县城一样,是在河流和山川之间的空地上形成的不规则的县城。人口受限于地形,本身就不算是很多,再加上现在城中县卒又是折损了七七八八,只剩下十几人,再加上一些临时招募而来的民壮,说要日常维护秩序还算是勉强,但是出军平叛就别想了。。
而且若是真的乱军来攻,就凭这些人,能挡得住?
正在一筹莫展之间,有兵卒急急奔到了堂前,禀报道,『启禀县尊,城南来了川蜀巡风使,诸葛从事,说是为了氐人作乱之事而来……』
县令大喜,『莫非是援军?!快快有请……不,吾等亲迎之!』
片刻之后,诸葛亮看着殷勤相迎的湔氐县令,多少有些无语。
这湔氐县令就是没有脑子么?
第一,没有进行任何的甄别,只是喊了两声,便是大开城门……
第二,甚至是亲自前来,若是真遇到什么问题,就连稍微缓冲一下的机会也都没有……
第三……
算了,湔氐这样的地方,也不指望这里的县令才能是如何了。
诸葛亮让随行的吴班去收整湔氐防御体系,自己则是到了湔氐县衙之内,毫不客气的坐了下来。
湔氐县令喜气洋洋的介绍道:『诸位,徐使君已知氐人之事,这位诸葛从事便是从川蜀之中而来!』
『徐使君这么快就知道了?甚好,甚好……』
湔氐县中几名小吏,纷纷松了口气。
湔氐县令又转头问诸葛亮,『敢问上使,这援军……何时能至?』
诸葛亮虽然带了吴班等人,但是人数并不是很多,仅有三百余。这样的数目在湔氐县令等人眼中,显然觉得有些少了些。怎么说也要上千人才能平叛罢?
诸葛亮扫了众人一眼:『后日。』
『后……后日?』
湔氐的几名官吏见诸葛亮年轻,又听闻援军尚未抵达,顿时像是霜打的茄子一样垂下头来,其中一名小吏说道:『上使明鉴,这湔氐城小墙矮,县卒也只剩下十余人……上使所领,不过也就三百……这,请恕在下无状,氐人所部皆以千数,若是氐人头人以数部来攻,恐怕是……难以固守,不若让城中老幼先行南行,以免为氐贼所害……』
『你身为何职?』诸葛亮只是看得出这个消极的家伙是个小吏,但是不清楚他具体是负责什么职位。
那名小吏说道:『在下忝为湔氐户曹……』
诸葛亮立刻板下脸来,沉声说道:『汝既然身为湔氐正吏,掌管一曹事务,今乱事而起,不思保全地方,反欲假名而逃,该当何罪?!来人!』
诸葛亮带来的护卫应声而出。
诸葛亮从怀里掏出了一枚鎏银虎符,冷冷的扫过湔氐县令,沉声说道:『使君委某虎符,可便宜行事,诸军吏、县卒皆听某节制!依军法,誉敌以恐众者,当戮!然……』
诸葛亮有意拖长了声音,看着瑟瑟发抖的众吏,才继续说道,『当下并非战时,可免其死罪,不过活罪难逃!湔氐户曹长敌威风,灭己士气,按照旧例,鞭笞三十!行刑!』
护卫大声应答,然后上前拖拽了湔氐户曹就走。
湔氐户曹大声呼救,却无人敢出声,各自缩着脑袋。
诸葛亮瞄了一眼湔氐县令,发现他也是低着头缩着头,不由得暗中嗤笑了一声。就这,还不如这个户曹呢……
诸葛亮继续警告众人:『从此刻起,县中再有通敌,弃守犯禁者,依军律,斩!』
诸葛亮好歹也是在军中待过一段时间,而且还亲临战阵,沾染过血气的,此刻言语中多少带出了一股杀气,众人皆凛然,便再也没有人敢说什么消极的话。
诸葛亮又看向县令:『使君予某便宜行事之权,今湔氐危急,某则代汝掌本县兵卒,调配民夫,如此处置,汝以为如何?』
湔氐县令连忙拱手说道:『值此非常时刻,上使理当如此,湔氐之存亡,便是仰仗上使了……』湔氐县令原先就没有什么主见,现在见到诸葛亮愿意承担这个责任,便是忙不迭的将手中的职权交出,甚至还有些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诸葛亮虽然看不起这个湔氐县令,但是正所谓名不正言不顺,湔氐县令愿意配合,自然更好。诸葛亮转头对着其余的县吏说道:『无故战而北,守而怠,弃而逃者,军法所不容,其固死罪,其家中老小,亦背负骂名……诸位,可愿一时胆怯畏战而害终生,并使家中老小蒙羞乎?』
简单的一席话,稳定了湔氐县里小吏们的心,让他们知道,自己除了守城而战,是没有退路的,然后诸葛亮又表示只要守三天,援军就到,到时候自然贼人可退,众人有功。这一帮的县中小吏当然也就没有什么好犹豫的了,随后诸葛亮又让他们分头去将城北的村寨民众归拢到城内来,然后再去组织丁壮,在县内的武库之处汇集。
虽然诸葛亮带了吴班一同,但是兵卒却没有多少,一方面的原因是来的比较匆忙,另外一方面么……
湔氐县城之内剩下的这十几名的县卒,人数虽然少了些,但是训练多少还算是可以,正面搏杀略有不足,但是站在城墙上射箭还是没有什么问题,能当半个的弓兵用。
临近湔氐的城北村寨并不远,人数也不算是太多,当诸葛亮带着湔氐县令一同到了武库之后,不多时,那些小吏便陆陆续续而来,后面跟着或多或少的还有些懵懂,不知道发生了何事的青壮和普通民众……
编户齐民的重要性便是在此刻体现出来,有了领头人,习惯了听从安排的这些城北村寨之中的居民,就没有浪费过多的时间在纠缠什么要不要离开啊,家中那点锅碗瓢盆啊等等,虽然说多少有些意识到了情况不对,但是并没有耽搁多少时间。城中居住的三百余户当中,按照户籍便是可以得到大概四百左右的青壮,然后再加上原本的县卒,小吏,还有诸葛亮带来的三百余人,出城作战略有不足,但是守城还是可以支撑一二的。
湔氐县令还是有点不放心,低声在一旁说道:『上使……这个,若是此事宣扬氐贼作乱,会不会……动摇人心,以至于乱?』
诸葛亮懒得和湔氐县令去解释。
隐瞒?一有事情就想着捂盖子?因为担心人心会乱,所以现在瞒着,然后真的等到事到临头,瞒不住的时候,那个时候就不是简单的『人心大乱』了,说不得会引起整个县城内的震荡和失衡!
现在讲清楚,确实会引起这些人的惊慌,当诸葛亮往前踏出一步,站在台阶上,言简意赅的说明了一些情况之后,这些被召集而来的民壮确实是骇然失色,躁动不安。
『众子勿忧!吾等只是守城,川中援军已经出发,不日将抵此地!』听闻诸葛亮说有援军之后,显然这些民壮就稍微安定了一些。
诸葛亮看着,又抛出了另外的一个重磅消息,『某听闻,湔氐县尉,以及前往白马之县卒,皆被氐贼屠戮!更有氐贼扬言,欲破湔氐,屠杀男丁,尽掠妇女,钱财器物全数不留!』
和之前诸葛亮威胁县中小吏一样,对于这些民壮而言,发现自己也没有什么退路之后,便是只能是放手一搏!这些民壮虽然也被吓得够呛,但是忍不住纷纷开始唾骂这些作乱的氐人起来,一时间骂声迭起,更有捶胸顿足之辈。
诸葛亮趁热打铁,让吴班带着兵卒,以兵统民,给这些民壮发放了武器,同时也将这些人编入了临时的军伍之中,进行协防城池。
之前氐人大败,逃入深山之中,诸葛亮就建议不要穷追,而是摆出一副就这么算了的姿态,并没有在边境上驻扎大量的兵卒。因为西南这一带,山脉确实是太多了,而且又经常有溶洞什么的,真要是氐人往山中一猫,怎么找?
每个人的立场都不一样,或许对于湔氐县令来说,是保住头上的这个官帽,身上的这个袍子,而对于氐人来说,或许他们也没有觉得自己劫掠汉人有什么不对。或许在氐人眼中,他们只觉得自己被汉人欺骗了,被欺负了,什么之前说好的免役、减罪的好处,全是假的,然后既然被骗了,那么回来报复汉人有错么?
入夜不久,诸葛亮就被警报惊醒。
负责瞭望的兵卒禀报说发现了远处的火光。
诸葛亮登城而望,只见到在江水上游的位置,便是如同游龙一般的火光点点,还有一处熊熊而起的大火……
『那边便是城北村寨……』一旁的湔氐县令咬牙切齿的说道,『这些贼子,竟然放火烧寨!幸好上使早些就迁了村民进城……』
诸葛亮不置可否。
这事情原本湔氐县令就应该去做,若是诸葛亮晚到半天,这些城北村寨的百姓死伤在这样的叛乱之下,是怪这些氐人,还是要怪湔氐县令?
诸葛亮数着那点点的火光。
距离遥远,又是晃动之下,根本不可能说一个个的细数,只能是大约估算。如果按照一般一五一根火把的惯例来计算,这些火光代表的就至少有四五千人……
随着氐人的大呼小叫,这些火光跳跃着,似乎是越来越近,尤其是在村寨熊熊烈火的映照之下,仿佛整个北方大山河川都在燃烧。恍惚之中,这小小的湔氐城仿佛就是无边无垠的流火之中,一种说不出的压力弥漫众人心头。
一个氐人部落,小则数百人,大则二三千。
若是按照当下的这些火光来算,应该至少是出动了四五个氐人部落。当然也有可能是虚张声势,比如一个人持着两把火什么的,但是按照氐人的脾性来说,做这样的事情可能性不是很大。
毕竟虚张声势的意义在何处?
分兵而进?
亦或是声东击西?
还是寄希望于这些声势可以吓得湔氐县城当中的守军弃城而逃?
不知道在这些氐人之中,可有那奸猾的氐人王杨千万?
诸葛亮沉声说道:『勿须惊慌!氐贼远道而来,定然无法连夜攻城!诸位各安其职,明日便可知氐贼虚实!』
见诸葛亮沉稳如故,周边的官吏兵卒也渐渐的从慌乱之中摆脱出来,然后按照诸葛亮的吩咐,值守的值守,轮休的轮休,准备守城器械的就继续去准备……
第二天清晨,天色渐渐明亮之时,这些氐人的模样也显露了出来。和诸葛亮之前所见到的相差不大,这些氐人装备简陋,很多人连鞋子都没有,赤足行走在山道上,腰上缠着简陋的布裳或者兽皮,椎髻或是干脆乱发披散,手中持着五花八门的武器,甚至还有木棍和竹枪。
当然在核心的那部分氐人身上,还是有像样子的刀枪和铠甲。
这些氐人逼近之时,和上一次诸葛亮埋伏氐人行进的时候不同,这些氐人一边歪七扭八的手舞足蹈,一边尽其个人的最大声音大喊大叫,一时间山间全数都是这些氐人的嚎叫声,被搅扰了好梦的山林之中的飞禽纷纷逃离。
这些氐人看上去虽然是乱七八糟,但人数多了,也有一种别样的气势。
尤其是湔氐县令,竟然有些畏缩起来,往后退了一步,似乎在寻找着什么藏身之处……
诸葛亮轻笑了两声,『这莫非便是氐贼之俗么?以歌舞取城乎?』
吴班站在诸葛亮身边,闻言便是大笑起来,『哈哈哈!若是歌舞可取城,某觉得还是胡旋更佳些!』
见二人一问一答说得有趣,众人不由得也笑了起来。
也是奇怪,当这一笑出来,再去看城下的这些氐人手舞足蹈大声吼叫,不知道为什么,就没觉得是如何的可怖,反倒是有些觉得滑稽起来。
氐人行进到了城下附近,旋即有一人穿着些五彩服饰,头上有些装饰,脸上也勾勒着些花纹,高高举着一柄长枪越众而出。长枪枪头之上,还扎有一个血淋淋的人头。
虽然说血肉模糊不易分辨,但还有人认了出来,惊叫道:『是县尉!县尉的头……』
那个领头的氐人头目大叫着,挥舞着长枪,似乎在用这个人头恐吓湔氐县城的人,又像是在鼓舞着氐人自己的士气。其身后的氐人也越发的闹腾起来,跟着他欢笑,跳跃起舞,仿佛他们不是要上战场,而是参加一场热闹的歌舞会。
诸葛亮回头看了一眼吴班。
吴班微微摇头。
这个家伙不是杨千万。
那么,杨千万是躲在了后面,还是说没来这里?
氐人开始进攻了。
然后发生的事情,让诸葛亮有些无语。
首先是城下的氐人诸部攻得毫无次序,他们起势仓促,无甚攻城器械,只能一窝蜂地扛着木头、简陋的竹梯往前冲。
这些氐人不分队列,不排开攻击方阵,也无金鼓旗号,而是谁想上谁就上,毫无章法,就像是一个莽撞的兽群一般,呼啸而来,只凭本能而战。
这种无序的进攻,虽然偶尔有几个骁勇的氐人跃上城头,但大多数是爬到一半,就被城头守卒给打下去了……
而且在城下进行协助攻击的氐人弓箭手,也是没有任何的阵列,东站三个,西站五个,弓箭都做不到一齐释放,箭矢就像是零散的雨滴,威胁根本就不大。
这也就算了,前方数百人在攻城,后面的氐人却并没有列阵,亦或是做什么准备,而是在后方径直生了几堆的篝火,然后就将不知道是劫掠而来的,或者是本身携带的食物,烹煮烧烤起来,还有些人围着篝火还在唱跳,简直让诸葛亮完全不能理解。
唯一还算是可畏的地方,就是这些氐人丝毫不计较生死,前面死了的就那么死了,后面的依旧照样冲上来……
诸葛亮皱着眉头,似乎想着一些什么,旋即下令让吴班收敛了一些,带来的兵卒也只有在紧急的情况下才进行防御战斗。
于是,主要的防守力量变成了这些临时组成的青壮,然后这些青壮和城外的氐人顿时打得相得益彰,不分伯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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