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城。
汉代的冬日大体上来说是比较平静的,因为以农业为主的年代,这个时节既不需要耕作,也不需要收割,而且劳役什么的,在冬日时节也相对较少,因此大多数的人在冬季都会有些无聊,颇有些无所事事的感觉。
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一个惊人消息就飞快的流传开来。转眼之间就在这个还算是比较大的城市里流传来开,每个角落似乎都知道得清清楚楚,不管是茶坊酒肆,还是书舍商铺,亦或是官衙吏房,街头巷尾,居室小户,基本上全都在传言,都在议论,在惊惶,在气愤,在盘算,在观察
幽北之地,几处交通要道被封闭了,据说是有公孙余孽和胡人相互勾搭,准备入寇冀州,并且冀州之内也有将领和胡人勾结,意图反叛。
一切的消息似乎都是有鼻子有眼,不由得人不相信。
整个邺城似乎一下子就毛躁了起来,掀起了漫天的飞尘。
普通百姓不明就里,以为所有的事件就像是七点连续剧一样明明白白浅显易懂,少不得还要咒骂胡人几句,也顺便骂一骂那个黑了心肝要和胡人苟合的所谓冀州将领,但是对于冀州士族来说,掌握的消息也就更多,不会人云亦云,当然明白其中的奥秘的,自然都有些惊骇莫名。
不过老妖怪毕竟还是少数,大多数人还是没有办法拥有老妖怪的认知,尤其是冀州士族当中那些新鲜出炉的小妖怪们。
读书人么,又是冀州这样老牌子的士族原产地,自然有许多人自诩是为国将来之才,自觉得就有指点江山的资格,似乎只要出来任事,便可天下太平无忧。再加上冬天里不能出游,又没有什么娱乐消遣,正委实有些无聊的时候,突然闹这么一出,顿时几乎是人人拍案而起,议论纷纷。
更有甚者天天在酒肆茶坊瓦子里面佩剑集会,慷慨激昂到了万分,已经有人开始串联准备给大将军袁绍上书,请大将军袁绍重重惩治通敌资贼之人,选名帅重将,赶紧击败南下的胡人,保靖安土才是正理。
袁绍出面,高调接纳了这些年轻士族的上书,一方面赞扬了这些人的忧国忧民之心,另外一方面也是表达了要从重查处,杀一儆百的意思,同时也拍了胸脯,说定然会排出大军击溃南下的胡人,一定保护冀州父老不受侵害云云
田丰起初还没有太在意,因为之前才接到麴义的一封书信,结果两三天过去了,情况越来越是不对,再派人去往幽北的时候才发现道路全数被封锁起来,好不容易绕过去了,然后就带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颜良文丑接受了麴义的营盘和兵卒,麴义和一帮手下,都已经被诛杀了
“大将军正议要事,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田丰鼻子都快气歪了,什么时候老夫竟然也成为了闲杂人等顿时拿起新换的手杖,硬生生的将府衙门口之处的侍卫赶开,然后昂然而进。
袁绍正在大堂当中和郭图逢纪商量着什么事情,见到田丰气冲冲的走了进来,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然后朝着田丰说道:“啊,元皓,今日身体可是舒爽了一些”
前几天因为田丰当着袁绍的面揍了主簿耿苞,还逼着袁绍杀了主簿耿苞,当然要避避风头,所以就托病闭门了几天,结果没想到今天一来,就被袁绍迎面堵了一句。
田丰装作听不出来袁绍的讥讽之意,朝着袁绍拱手见礼,却对郭图和逢纪视而不见,当即开门见山的朗声说道:“袁公麴将军何辜”
换做旁人,恐怕也没有这个底气和袁绍正面硬怼,但是田丰有。因为田丰知道,现在袁绍并不能完全脱离自己,再加上气头之上,也就没有这么多的顾虑了。
袁绍笑了,并没有追究田丰的无礼,但是也没有直接作答,而是招了招手,示意田丰上前,然后让侍从递给田丰一份军情简报
田丰皱着眉,有些莫名其妙的接过来一看,却吓了一跳,将信将疑的看了看袁绍,又重新将目光汇集到军情简报之上。
公孙瓒虽然说起来有这样或是那样的毛病,但是至少公孙瓒在幽州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大规模的胡人南侵的事件发生,而现在公孙瓒一死,似乎少了这个中流砥柱一般,不说击溃了,就连防御似乎都有些问题,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样一个原因,幽州以北的鲜卑人蠢蠢欲动,已经开始南下,侵略了不少幽北的县城,袁谭一边在组织人员防守,一边向袁绍紧急求援。
毕竟幽州,冀州,实际上是连在一起的,再加上冬日许多河流是冰封的,也就等于是如果幽州全盘崩溃,那么鲜卑人很有可能就会直接一马平川,直接杀入到冀州当中来
“恶贼麴义,罔顾主公大恩,于幽北积聚兵卒,把持政务,居功自傲,嚣张跋扈,俨然拒袁幽州军令,更无视幽州百姓蒙灾,只逞其私欲,祸害地方主公再三劝说,依旧置若罔闻”郭图在一旁,缓缓的说道,“麴义虽有功,更有不赦之罪,为免冀幽百姓神灵涂炭,主公虽有不舍,然国事为重,赦宥不得”
田丰闻言,气得差点将手中的军情简报扔到郭图脸上去
但是袁谭的军情简报也写的明白,因为进驻幽北一来,军心不稳,因此才被鲜卑人转了空子,若是能将大军占据要点,把守住防线,幽北的战事自然还有转圜的余地。如果仅仅只是凭借幽北公孙的这些遗留下来的残兵败将来一军独占,多半不仅不能抵挡鲜卑,说不定反而会助长鲜卑气焰,导致冀州也一同受损。
田丰深深的吸了几口气,咬着牙说道:“袁公鲜卑南下,非同小可此事可是当真”任何事情都有轻重缓急,田丰又不是情绪一上头,便什么都不管不顾的乡野泼妇,麴义的事情固然重要,但是冀州士族的安危更加重要
鲜卑若是真的南下,又或是和袁绍在这个节骨眼上闹翻了
袁绍自然是知道田丰是什么意思,好整以暇的点点头说道:“自然是千真万确。”
“善”田丰将手杖顿了顿,说道:“国事为重,麴将军之事暂且不议,先退鲜卑为要”
袁绍笑着,虚虚用手引了引,说道:“正当如此,某正和公则,元图商议此事,若元皓有暇,不妨一起”
田丰仰头,望向天空,暗叹一声,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在一旁坐了下来
同样需要妥协的,远远不只是田丰一人,远在汉中的徐庶,也同样面临着一项妥协。
虽然紧赶慢赶,但是徐庶并没有赶上挽救刘诞失败的命运,因为大军出动,不仅是有兵马,还要有大量的粮草和其他开支,这些东西累加在一起,往往都不是想要出发立刻就能出发的,总是需要一些准备的时间。
等到徐庶赶到的时候,刘诞已经退出了巴山区域,而且带回了大量残兵,这些兵卒的“残”主要是在山野之间遭遇了些虫害,另外在加上饥饿,身体机能需要调养一段时间才能康复,而在粮草方面,则已经是完全消耗光了。
而因为种种原因,导致了粮草被焚烧的刘诞,在这个方面上,捅出了一个巨大的亏空,如果还想要进川中作战,不仅要补充兵卒,还需要补充大量的粮草以及相关物资。
徐庶面沉如水,看着刘诞马恒魏延三人。
之前出兵,正兵三千,辅兵两千,民夫四千,结果回来的时候,正兵只剩不到两千,辅兵只剩下了不满一千,民夫更惨,只剩下了几百,几乎就是全军覆没当然也有可能这些民夫趁着不备逃窜山野之中,但是毕竟人数最终减少到如此的程度,是不争的事实。
粮草物资方面更是凄惨,被烧了大半,然后仅剩的部分物资也在魏延留后的期间内被消耗完了,基本上就是一点都不剩
魏延高估了川蜀兵卒的作战意愿,等了三四天,结果什么人都没有等到,白白喂了山中的不少蚊虫蚂蟥,同时也将仅存的粮草败光了。
原本是可以支持大概三个月的钱粮啊,结果还不到一个月,就这样灰飞烟灭,荡然无存。看到这些统计数据的时候,在某一刻,徐庶真想将这三个人都拖出去砍了
“刘使君,经此一役,可有获焉”徐庶将简报放下,转头看向了刘诞,问道。
徐庶以前的身份,其实就是个在逃犯,也未曾有过什么执政的家传,但是毕竟在征西之下独当一面了许久,这风度仪态自然也就培育了出来,当下一问,虽然说声音并不大,但是依旧给刘诞不小的压力。
“徐使君,”虽然说起来两个都是使君,但是刘诞心中也是清楚,自己这个使君和徐庶的使君完全不在一个档次上,因此也是比较恭敬的说道,“川中山道崎岖,山林繁密,稍有不慎,便易中埋伏”
徐庶眉眼微微一动。虽然不出所料,但是依旧还是有些失望。微微点点头,徐庶没有做任何的评论,而是转头看向了马恒,说道:“叔常,你说说看”
马恒朝着徐庶拱拱手,说道:“某领兵至汉昌前哨,白石岭之处,不仅是人员迁徙已毕,就连所栽芦菔,也尽数填于土中由此看来,巴西之人,依旧是多有戒备,恐难以速下,可另选时节,亦或是攻其不备,不宜围城取坚”
徐庶依旧是不做评论,最后转向了魏延,说道:“魏司马,你也说一说罢。”
“遵令”魏延的偏将军只是战事临时封的,结果什么都没有捞到,回来了之后自然是回归了原位,还能保持着司马这个位置也算是不错了,“川蜀兵卒,胜在个头矮小,行动灵活,善于攀爬,翻山越岭,但也弊于此,若是可引之力战,必可胜之。”
魏延也说完了,徐庶也微微点头,然后挥挥手,让马恒和魏延先行下去,将目光转到了刘诞身上,沉默了许久。
虽然依旧是寒冬,但是刘诞的额头却微微见汗。
“此战之事,某自会禀明征西将军”徐庶缓缓的说道,“川中初战,就算一个平手罢”
刘诞呼出一口气。
“严冬已至,山路难行,加上粮草未济”徐庶继续说道,“不妨暂缓攻势,派人入川议和”
“议和”刘诞说道。
徐庶点了点头。
刘诞有些急了,他幸幸苦苦来这边装小字辈,不就是为了让自己可以有朝一日可以当大佬么,结果才干了一架,便要议和,这样他怎样才能完成最终的梦想
“徐使君明鉴,这个”刘诞转动着眼珠子,说道,“吾等与川军不分胜负,川蜀之人也不知吾等厉害,此事议和恐落于下风,不妨这个,某倒是有一策,不知当讲不当讲”
“刘使君但讲无妨。”徐庶捋了捋胡须说道。
刘诞说道:“魏文长颇有武勇,亦擅山地之战,此次败退,非战之过,乃粮草不足尔不若让魏文长独领一军,潜入川中搅乱破坏,一来可显吾等军威,而来和谈之时,亦可进退”
徐庶笑了笑,说道:“可。如此,便劳刘使君筹办此事。”
刘诞连忙拱手应下,说道:“理应之意。”
徐庶笑吟吟将刘诞送出了,然后在院子门口又做主了礼数,然后方转身回来,脸上已经没有了笑意。对于刘诞的评价,徐庶给的很低,至少马恒和魏延还能讲一些具体自己发现的问题,分析些得失,而刘诞却只是给自己的失败找借口推脱。
但是又能如何
征西将军斐潜要得就是通过刘诞这个名头而已,所以在某种程度上,徐庶依旧要做出妥协,就像是同意刘诞出的这个不伦不类的计策一样。
山地营还在上庸集中训练,哪里才是真正的杀手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