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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6章 看法 (加更)

    十月。

    阳光虽然试图再现夏日的壮丽,但是已经是脱离了它的能力范围,就算是在怎样舒展身姿,温度也是不可阻挡的降了下来。

    廖化拄着一根木棍,在蠕动的人群当中走着,四周都是荆豫一带的难民,有汝南的,也有荆北的,人们宛如机械一般下意识的前行着,木然,茫然,恐惧,焦躁的情绪夹杂在一起,混杂着时不时响起的男人吼叫,女人的尖叫,还有孩童断断续续的啼哭声,萦绕在耳边,和疲惫,和饥饿交织,如同钝化的针头一样,扎得廖化脑袋嗡嗡作响,隐隐作痛。

    廖化现在的模样,和这些难民而言,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了。

    原本荆襄和豫州,一直以来都还算是鱼米之乡,有大泽,有山野,有农田,有桑林,可渔,可牧,可耕,可织,只要不是天生懒鬼,都可以在这里活下去,可是从黄巾之乱开始,这一切都变了模样。

    黄巾之乱,呵呵。

    “天下大乱兮市为墟,母不保子兮妻失夫,赖得皇甫兮复安居。”

    一想起这个,廖化就想笑。

    皇甫嵩杀了张梁,战阵之上杀了三万黄巾,黄巾投河了五万,再败了张宝,杀俘近十万

    在这些数字当中,全数都是真正的黄巾么

    如果不全都是黄巾,为何皇甫嵩杀得心安理得,而且还有歌谣传唱

    廖化年少的时候就被携裹进了黄巾,所以他知道,黄巾其实更应该说是流民而已,其中有一半以上都是老弱,都是在战区被携裹起来的普通的民众。

    这些人,也活该去死么大汉的百姓,没有死在暴乱的黄巾手中,而是死在了官府朝廷的军队手中,是不是很可笑

    人群当中忽然有些骚乱,一些嘈杂的声音传来:“前面有卡哨前面有卡哨要抓民夫抓民夫”

    “哄”的一声,游荡的人群更加的混乱了。

    “铛铛铛”的铜锣声音响起,哨卡之处的兵卒大吼的声音传来:“平东将军招军平东将军招军肯卖命就有得吃有得吃大块蒸饼大块蒸饼肯卖命就有得吃”

    “咣咣蒸饼啊肯卖命就有得吃乡亲们郭刺史败了,现在是平东将军主政你们背井离乡,能逃到哪里去哪里都还不是一样未必能有家乡好平东将军仁慈,招募兵卒,只要肯卖命,就有吃的,若是上阵杀敌取了首级,还有赏钱啊”

    “来来大好的蒸饼上等麦面做的看见没,个个都是黄的是黄的,不是黑的啊看清楚了香喷喷的来报名参军的每人一个啊”

    人群站住了。

    蒸饼的诱惑,在饥饿之下被放大到了极致。

    迟疑了片刻之后,便有人朝着哨卡主动走去,还有些拖家带口的也想去,却被家里的妻子老人拖住了,争吵着便抱在一起大哭起来

    参了军,就是给人卖命,而卖命的价格,就是一块蒸饼。

    当然,虽说进去之后能不能吃饱也很难说,但打仗嘛,也不见得就死,人们走投无路了,把自己卖进去,临到上战场了,便找机会跑掉,也不算奇怪的事。

    而多数人还是木然而小心地看着。一般来说,流民会造成哗变,会造成治安的不稳,但其实并不见得这样。这些人大多是一辈子的安安分分的农民村户。自小到大,未有出过村县附近的一亩三分地,为了躲避兵灾逃离了家乡之后,他们大多是害怕和恐惧的。人们害怕陌生的地方,也害怕陌生的未来,其实也没多少人知道将来会是什么样。

    有一夜,前来抓捕民夫的兵卒冲击了人群,廖化在黑暗的角落里躲过一劫。这些如狼似虎的兵卒杀了几百平民,抓走了许多青壮,他们劫掠财物,杀死看到的人,强奸难民中的妇女,然后才押着抓来的青壮扬长而去

    溃散的人群在天明之后重新慢慢汇集到了一起,继续茫然的向前。

    至于走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大多数人心中都没有答案。

    真有稍稍见过世面的老人,也只会翻来覆去的说同样一句话:“到了北边,朝廷自会安置我等会的是的,会的”

    廖化冷眼看着忙碌起来的哨卡,摇了摇头,继续前行。或许是快临近了河洛,多少顾及一些颜面,或许是平东将军想要挽回一些声名,或许是不想让招募而来的兵卒有太多逆反的情绪,反正不管是什么原因,这一次,曹操的兵卒并没有上来就动手抓人,而是采取了利诱的方式,多少温和一些。

    这样的做法,自然算是不错的了。

    一些人留了下来,大多数人依旧还是向前走去,毕竟平东将军只招募青壮,并非什么阿猫阿狗都要的。

    在廖化的左前方,有一名年轻的母亲抱着孩子,踉踉跄跄的走着,警惕且惶然的看着周边的一切。这名母亲面色焦黄,头发散乱,将孩子紧紧的抱在胸前。孩子似乎也很安静,和周边动不动哭闹着要东西吃的其他小孩完全不同。

    廖化微微叹息一声。

    那个孩子已经死了

    死了两天了。

    那名母亲之所以死死的抱着,除了或许是因为自身情感上无法接受之外,还有一个原因,这一路,死去的孩子都被煮了,吃了。

    还有一些年轻的人。也许并没有完全死透,但是饥饿的人已经等不及了,甚至活生生的就割下了大腿上的肉扔进了锅里。

    死去的老人则还算幸运的,可以留条全尸,因为没人吃,不仅没肉,而且干瘪。倒在路边的老人没有了呼吸,跪在尸体边的其亲属目光大多都是绝望且茫然的,然后摇摇晃晃的站起来,跟着人流前进,甚至掉不出一滴的眼泪。

    人,在这一刻,和野兽也没有多大的分别。

    在这样的情况下,什么天地伦常的大道理都失去了效力,什么未来的憧憬希望都不可见,唯有的便是眼前这一条路,伴随着腹中的饥饿肠鸣,还有恐惧和死亡。

    混乱的队伍延延绵绵的,看不到头尾,走也走不到边际,与先前几年的汉朝大地比起来,俨然是两个世界。廖化有时候在队伍里抬起头来,想着过去几年的日子,见到的一切,有时候往这逃难的人们中看去时,又好像觉得,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变化,依旧是一样的世界,是一样的人。

    北面,听说北面不打仗了听说北面有新的田政听说征西将军治下亩产都有五石了听说

    或许哪里将是一个新的世界

    廖化不知道,不过,他想去看一看

    雒阳城。

    深秋寒风如刀,将树上的黄叶全数砍下,萧萧瑟瑟。

    魏续迟疑着,站在吕布府衙之外,不知道是应该进去,还是应该掉头走。

    杨氏似乎在入秋之后加紧了对于雒阳的攻伐,并且不断的在扩大和巩固占领的区域,而原本雒阳城之内大部分的百官都跟着刘协跑了,周边县镇在吕布和杨彪之间,自然更相信杨彪一些,所以这一段时间,应付杨彪的攻势便越来越是困难。

    杨彪在攻下了谷城之后,或许是因为天气临近冬季,不方便继续进军,又或是粮草补给跟不上,反正是暂缓了往东的进军,而吕布这里也无力反攻,便再一次僵持了下来。

    而几乎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吕布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虽然在杨彪军队巩固谷城城防的时候,吕布也带队在野外和杨彪的军队有过几次交锋,无一例外都取得了胜利,但是吕布在面对退败之下依旧有秩序的杨氏军队,也并不敢深追,而在防御上,吕布军队暴露出来的漏洞越来越多,最终不得不完全只能以雒阳为中心来进行防御,丧失了绝大多数的战略纵深。

    魏续有一个感觉,杨彪不是攻不下雒阳,而是不想损失过多而已,所以才按兵不动,等待时机。

    最开始的时候,吕布还每天都巡视周边,检查城防,甚至领小队兵马出军绞杀杨彪的斥候什么的,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吕布就慢慢的减少了巡查的频率,两天一次,三天,五天,而现在,已经是十天过去了,魏续都没有见到吕布登上城墙的身影。

    魏续有一个想法,他找过高顺商议,但是高顺就是一块石头,又臭又硬,闷着,什么屁都放不出来。

    宋宪、侯成

    这两个小子原本就是王允当时派来的,现在虽然王允已经亡故,两个人失了跟脚,但是也不是值得信任的角色。

    找陈宫

    魏续也不相信陈宫,而且魏续知道吕布同样也不相信陈宫,至少从那一天的晚上开始。

    “魏将军”吕布府门前的卫兵,看着魏续来来回回转圈,实在是忍不住了,开口问道,“您这是要进,还是不进啊”

    “”魏续跺了跺脚,“进烦扰通禀一声。”

    可是当魏续真正见到了吕布的时候,魏续有些后悔了。魏续没有想到眼前的这个颓废的汉子就是曾经意气风发的温侯,浑身酒气,眼眶深陷,披头散发,衣裳褶皱,就跟一个乞丐有什么两样

    乞丐喝不起酒,而吕布还能喝得起

    “这君侯,君侯怎生这般模样”魏续上前一步,拜倒在吕布面前,“君侯啊,不能再喝了”

    吕布微微皱起眉头,似乎嫌弃魏续带来的光线一般,扭过头去。“何事杨氏子攻打来了”

    “呃尚未”魏续愣了一下,下意识的回答道。

    “既然未攻来”吕布挥了挥手,“那就坐下来喝两杯”

    “这”

    魏续脑筋还没有转过来,一个酒碗就被塞在了手中,然后吕布轻巧的单手勾着一个硕大的酒坛,准确的倒了八分的酒水在碗中。

    “来喝”

    吕布自己倒了一碗,咕噜一声,干了。

    魏续低头看着酒碗,沉默半响,然后也端了起来,咕噜噜喝完了。或许是辛辣的酒水刺激,或许是当前的状况确实迫在眉睫了,魏续喝完了酒,将酒碗一放,鼓足了勇气说道:“君侯君侯可是欲亡于此乎”

    吕布倒酒的手停顿了一下,然后劈手就将酒碗往魏续砸去,吼道:“好胆竟敢妄言欺某刀不利耶”

    酒碗“砰”的砸在魏续头上,砸破了额头,酒水混合着血水滚滚而下。

    吕布腾的一下站了起来,怒发虬张,宛如一只狮子一般,待人而噬。

    魏续顾不得擦试,俯首叩拜道:“冒犯君侯,属下万死若君侯欲赴死,某自当追于麾下死不旋踵可可君侯家小又将何如啊”

    吕布脸上的肌肉跳动着,瞪着魏续,半响之后,缓缓的重新坐了下来,呼出了一口气,向外招呼了一声:“打些水来给魏将军擦把脸也给某打一盆来,要热一些的”

    侍从很快就将水打来了。魏续谢过吕布,然后擦拭了一下脸上的酒渍和血,伤口其实不大,破皮而已,很快就止住了,这对于长期刀头舔血的魏续来说根本就不算是什么事情。

    吕布将热气腾腾的脸巾覆盖在脸上,任由白烟升腾,待热力退散之后才狠狠搓了几下,搓得皮肤都有些发红,然后随手将脸巾一扔,示意侍从都退下之后,才对着魏续说道:“说吧,有什么想法都说一说,某听着”

    “雒阳此处,已是孤城”魏续低头说道,“如今我等入毂,非君侯之失,皆为陈公台之过也君侯”

    “停”吕布忽然沉声喝道,“谁他娘教你说的”

    魏续卡壳了,抬起头看向了吕布。

    “就你半筐大字都认不全的,还学旁人之乎者也的”吕布不满的说道,“我问是谁教你这么说的”

    “是,是周子丰”魏续低下脑袋,低声说道。

    “周子丰”吕布皱着眉,沉吟着,“唤周子丰前来没叫你去,你给我老老实实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