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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0章 种子

    斐潜站在平阳城头之上,一边沿着内城城池慢慢巡查着,一边看着城墙内外的人流。原本平阳的初始城墙已经成为了内城,给斐潜的感觉就像是后世城市扩张一样,只不过不知道后世如果还能够持续扩张下去,那么二环城变成三环,四环五环,会不会还有人唱出经典的那首五环之歌来。

    单就汉代来说,二环恐怕已经是够用了,三环的话恐怕是周边支撑不起那么庞大的人群粮食消耗的。人类的喉咙口就像是一个无底洞,天天都需要往里填,庞大的人口虽然会带来诸多的好处,但是同样也会需求更多的粮食和其他生活物资,而这些反过来会要求更高的运输效率和更好的运输手段,在机械化大规模交通运输之前,这一层无形的天花板必然会压制城市的无限制扩张。

    严格说起来,平阳并不是一个适宜作为战略中心的地点,相比较来说,还是长安更适宜一些。平阳过于偏北,天气相对来说比较严寒,取水又完全只靠汾水支撑,若是遇到什么干旱等灾害的话,抵御能力还是比较差的,因此现在也需要逐渐考虑将重心转移到关中了。

    不过这并不能急,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完成的事情。

    走在平阳城墙之上,斐潜颇有些走在后世系安城之上的错觉,两边都是人流,西北汉子讲话永远都是大嗓门,就跟要吵架一样,加上牛羊马的嘶鸣,一点也不比后世动静小,嘈杂的声浪从城池下方涌动上来,带来一股股活跃的气息。

    伴随着春耕的开展,平阳一天比一天的热闹起来,祥和的气氛也是越发的浓厚,虽然也有不少家庭在陆陆续续的战斗当中失去了某些亲人,但是大多数人还是活下来了,尤其是在斐潜于军中推广了军医制度之后,负伤存活率得到了很大的提升。

    不管是哪一个朝代,最为基层的百姓,要求的东西永远都是最低的。平阳的这些百姓,在祭祀完了逝去的亲人之后,便擦干了眼泪,重新开始生活,丝毫没有什么怨言。

    当然,伴随着斐潜如今地盘的扩大,平阳的贸易越发的昌盛起来,其他的不说,就说连蜀地的丝绸,也都翻山越岭的运送到了这里,不仅花色繁多,数量上也比往年要更多。斐潜这里自然也有不少,连带着黄月英也置办了好几身,喜滋滋的在斐潜面前晃荡着

    对从其他地方逃入平阳的百姓来说,平阳这里真的宛如仙境一般,没有战乱,没有四下奔驰抓捕流民的骑兵,虽然平阳左近已经没有多少空余的田亩可以分配耕作了,必须往阴山分流,但是及时的调配,沿途补给和照料,让这些流民感觉自己就像是进入了一个全新的世界,也看到活下去的希望。

    最开始到平阳的,不过是河洛的难民,后来便有了关中的,而现在,主要的流民来源却是冀州的,尤其是冀州北部区域,拖家带口的在太行山区挣扎出一条路来,然后经过太原和上党,来到了这里,在短暂的停留之后,再转到阴山。

    一路之上,死的人越来越少,希望也越来越大,而人一旦有了活下去的希望,就有克服困难的力量和方法,尤其是在开春之后,伴随着绿色逐渐重新蔓延开来,这些人也仿佛恢复了生机一般,互相扶持着继续前进,走向他们充满希望的天地。

    “将军枣从事来了”兵卒禀报道。

    斐潜回头,一眼看见枣祗,也看见了枣祗衣角上沾染的泥土,不由得笑道“子敬又去巡田了”

    当年在荆襄的时候,枣祗为了验证农书上的知识,没少在田间地头上奔走,就算是这些年在平阳也没有因为官职而改变这个习惯。

    枣祗低头一看,也笑了笑,说道“听闻主公相招,便来得充忙了些,未能更衣,还望主公见谅。”

    斐潜摆摆手说道“你我情同兄弟,不必如此。怎么,试验田亩的庄禾还未耕作完么”在平阳,属于枣祗名下的有一百多亩的试验田,专门给枣祗进行折腾的。

    枣祗笑了笑说道“前两天又有些新想法,想试试看若是变化一些庄禾之间的距离,对产出有什么样的影响”

    斐潜哈哈一笑,说道“倒是可以考虑加密一些因为当下以肥土施于田中,田力自然有所上升但也不能过密,否则庄禾之间相互争夺田力,反而不美”

    枣祗听了,有些发呆,琢磨了片刻之后便说了一声有理,便要转身立刻前去田地内实验一下

    斐潜连忙拉住,说道“不急,不急,这个事情交代下去就好子敬,这次找你过来,是想让你先行去关中,敦促推行关中三辅春耕之事”

    “去关中”枣祗说道。

    斐潜点了点头。

    “那等我将平阳春耕之事忙完了再过去”枣祗有些舍不得刚刚进行了一半的试验田。

    斐潜摇了摇头说道“不,子敬,你最好这两天就动身”

    枣祗愣了一下,然后拱手说道“如此,我便收拾一番,明日启程。”

    斐潜点点头说道“别在意,催促你早些启程,是因为你接下来的事情很重要平阳这里,这么多年下来了,春耕么,基本上也算是完善了,即便子敬不再这里盯着,应该也问题不大,但是长安三辅不一样”

    枣祗有些不明白,流露出一丝疑惑的神情。

    斐潜瞄了一眼枣祗,然后伸手指了指城外远处正在向阴山迁移的流民,说道“这些流民为何能够安心北上,纵然现在他们什么都没有”

    枣祗思索了片刻,说道“因为他们看见了这里景象知道了会有人照料他们”

    斐潜点点头说道“没错,有粮草,方能定人心。平阳周边的田亩,定的是这里的人心,而三辅之地,更需要安定人心啊”

    枣祗也很痛快,当即就说道“明白了,不过此地春耕后续的事情”

    “让德润来接手吧”斐潜说道,“这段时间,德润不是也跟着你在忙东忙西么,有他接手,相信子敬也就可以放心了吧”

    “哈哈,也是”枣祗点头认同,拱拱手说道,“那么我便先去准备一下,告退。”

    “如此甚好,不送了。”

    斐潜还了礼,然后看着枣祗远去。

    让枣祗去关中,除了表面上所说的安定关中人心之外,还有一个极其重要的原因,只不过现在暂时不能说而已,或许等到了瓜熟蒂落的那一刻,才会有人感悟到,原来种子已经在那么早的时刻,就已经播撒进了地里

    韩遂在这个春天,过得很是郁闷。

    常言道,伤筋动骨一百天,但那是指普通人的,若是年龄大的,一旦是伤势波及了筋骨,那就不是短期之内可以恢复如初的了。

    再加上韩遂这十几年都是在马背上征讨,起初身体强健,什么伤势病痛都压制着,而现在年龄大了,加上这一次也是受伤颇重,多年积攒下来的损伤也一股脑的并发出来,差点要了韩遂的半条命。

    因此就算是春风送暖,韩遂也照样裹着一身的皮裘,又因为病理恢复,身体瘦弱了不少,原先略有的双下巴和微微鼓起的肚子,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单单从体型上来看,简直是判若两人一般。

    当然,除了身体上的伤害之外,还有心灵上的摧残。

    对于一个野心勃勃的人来说,有什么比失去了权势更让人悲伤且痛苦的呢

    而且,在这样的痛苦当中,还夹杂了被人抛弃的愤怒

    “韩将军”

    一个略显得苍老且虚弱的声音传来,却让韩遂不由得在皮裘之中抖了抖,因为韩遂知道,这个苍老和虚弱的声音只是表象。

    “见过李长史”韩遂转过身来,拱手而礼。

    李儒也裹了一身的皮裘,但是脚步却比韩遂轻快了许多,走到了韩遂面前之后,点点头说道“果然景色不错观山景而畅胸怀,听林涛而慰生平韩将军好兴致啊”

    韩遂扯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笑容,虽然尽力掩饰,但在消瘦的颚骨之下依旧透出三分凶残之意“李长史说笑了某不过是随意看看而已”

    “看看也好”李儒不以为意的点点头,然后继续说道,“昨日,去往金城的人回来了嗯,严格来说,去了五个人,只回来了两个韩将军有没有兴趣了解一下”

    韩遂眼睛转动了两下,说道“还请李长史直言以告。”

    “前一次,我派人送信,结果呢”李儒缓缓的说道,“连人带信音讯全无,我还以为是在路上遭遇了恶狼或是遇到什么其他意外”

    “所以,这一次,我特意派了前后两拨人”李儒转过头,瞄了一眼韩遂说道,带着一股或隐或现的笑意,“前面三个是信使,后面两个就远远的坠着结果,韩将军,你猜猜,我发现了什么”

    “”韩遂沉默着,直觉告诉他,肯定不是对他有利的信息。

    “当前面三个信使到了金城附近之后”李儒也没有故意吊胃口的意思,径直说道,“就被韩将军的人马拦下来了然后就被带到了金城西郊想必韩将军对于金城周边也是熟悉然后我派去跟在后面的人,就在金城西郊的水中发现了三个信使的尸首”

    李儒说的平淡,但是在韩遂耳朵当中就像是砸响了一个霹雳一般。

    “这这不可能”

    韩遂不由得大吼道,顿时引来数道跟在李儒身边护卫不善的目光。

    “后面的两人,扮成独行的小商贩,进了金城打听了一下”李儒没理会韩遂,继续说道,慢慢的,缓缓的,说一句话喘两次气,“在金城之中,韩将军我的人倒是发现了更有意思的事情”

    “什么事情”这一次韩遂实在是按奈不住,追问道。

    李儒嘿嘿笑了两声“啊,抱歉在金城,韩将军已经是个死人了怪不得我派去送信的人都被杀了”

    韩遂眉毛都立了起来,大吼道“这不可能”韩遂还想讲什么,却因为气息的急促引发了咳嗽,顿时弯着腰,咳的一把鼻涕一把泪,气都喘不上来,在这样的年代,能抗得住刀伤发炎活下来已经是非常不容易了,至于身体恢复,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做得到的。

    李儒静静的站着,等到韩遂似乎都将肺里的气全数都咳出来了,瘫坐在地上喘息着的时候才说道“嗯,韩将军也可以认为我讲的都是假的没关系我只是来说一声而已,而且据我推算来看,你的好女婿和好侄儿,很快就会高举着为你复仇的旗帜来到这里了,到时候你不烦亲眼看看”

    李儒说完,便走了,却留下一个思维极其混乱的韩遂,摊倒在地上痛苦的喘息着。

    一定是假的

    假的

    韩遂愤恨的想着,但是心底深处却有一种声音在低声的盘旋着,是的,是真的只有韩遂他死了,他的女婿和他的侄儿才能够顺理成章的接收他的军队和人脉,才能够在金城站稳脚跟,才能够以他的名义来召集部落

    这两个该死的畜生

    他们不在乎韩遂是不是真的活着,他们只需要在这一段时间之内,充分的分割韩遂留下来的人马就可以了,只要牢牢控制住了军队人马,就等于是控制了一切

    杀了信使,便死无对证

    到时候就算是事发了,只要一推二五六,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丧失了军权和人脉的韩遂又能怎样

    还能把好女婿和好侄子怎样

    没有了兵权的韩遂,不过就是一个普通的老人而已,甚至比普通的老人还要不如,是一个瘦弱且浑身伤痛的老人

    绝对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韩遂翻身从地上站了起来,擦去了因为咳嗽沾染在脸上的鼻涕和口水,沉声说道“带我去找李长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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