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兢业为官不能升,金银财宝上司扔。
端坐县衙正气堂,失去得来用心挣。”
新任巴陵县①令吕之仁坐在堂上,悠然自得,摇头晃脑,学着文人吟起了诗句。
县尉史从申树起大拇指说道:“高,好诗。县令大人好兴致,令我们大开眼界。”“你也懂诗?”吕之仁回头看着史从申。
史从申摸了一下脑袋说道:“不懂,跟县令大人学。”“我也是半瓢水,上不了大雅。”吕之仁说道:“做县尉不会吟诗不要紧,只要能维护本县的安宁就行了。说说看,岳阳城的治安有何特点?”
“启禀县令大人,”史从申整理一下思绪说道:“岳阳城依傍洞庭湖和联通南北的车行主干道,水陆通行方便,物产丰富,十分富庶。而且做生意的人多,有钱的人也很多,闲人少,做事的人多。市民只要愿意出力做工,就能维持生计,因此百姓的生活比较富裕,盗贼很少。虽然不能说是夜不闭户,但市面安宁地方安静。从没有发现杀人抢劫的大案,地方治安一向很好,上任县令因这而得到嘉奖,所以升迁了。”
听到岳阳城里的人有钱,吕之仁眼睛一亮,正色说道:“做生意的人多,他们之间就没有冲突吗?”“大人明察,不但有,而且很多,很麻烦,甚至于谁对谁错都很难分清楚。”史从申只有实话实说。
吕之仁说道:“这就有问题了,那么多的纠纷处理不了,怎么得到嘉奖的啊?”史从申说道:“生意人之间的纠纷,的确很难处理,但是让他们自己协调就很好办。从前是李太组织了一帮人管理,将整个岳阳城的生意人管理得很好,县令也很相信他。前不久来了一个叫张迁的,带了一帮人,将李太他们赶走了。现在所有做生意的都听张迁的,场面上秩序井然,所以我县衙也用不着介入。”
吕之仁说道:“县衙的职责,就是维护治安,所有涉及百姓的事务都要管。你让张迁到县衙来,我见见他。”
史从申得过张迁的好处,找到张迁对他说道:“县令大人要见你,今晚我带你上他家,将他摆平了,就能在岳阳长做。”
张迁进了吕之仁的家门,管家带他进了吕之仁的书房,关上房门,他将一个重重的包裹放在书桌上。吕之仁装做看不见,笑着说道:“生意场上的纠纷十分麻烦,张壮士是如何将他们治理得那么听话的?”
张迁不能说收钱的事,编制一套假话说道:“官府处理纠纷,要靠朝廷的法典,程序多,标准抽象,遇上具体事项,界定十分模糊,很难有准确的定论,不好判决。我们民间有一套大家都很赞同的标准,只要按照这个标准,不偏不倚,都能接受。所以然,我们说话往往比那些办案的捕快还管用。”
吕之仁说道:“你们这些人没有朝廷的奉禄,做这种事没有报酬,愿意吗?”张迁说道:“市场上惯例,我们维护了生意秩序,那些做生意的人都愿意出小钱,作为报酬,互惠互利。这是两百贯,孝敬县令的,以后按期向县令大人送到,每月一次。”
吕之仁心想,这比朝廷的一品大员的奉禄还要高,值得。十分高兴的说道:“好好干,但要注意分寸,不要让县衙为难。”张迁连连应是,出了吕之仁的家,立即向史从申报告经过。
岳阳城内黑道头子李太斗不过张迁,托着右手到了县衙,找到捕快刘二。刘二吃惊的看着他说道:“你的手怎么了?岳阳城来狠人了。”李太说道:“刘捕快,这回我吃了大亏,你一定要帮我找回面子。我们的交情一向很好,小弟心中有数。”
刘二说道:“什么人这样猖狂?敢在岳阳城中伤人。哥哥为你作主,讨回公道。对手姓什名谁?”李太说道:“他叫张迁,是君山上那伙强盗的副首领,专干打家劫舍的营生。县衙将他捉拿归案,就为城中百姓办了一件好事。”
刘二大声说道:“这还了得,那张迁是何来头,竟敢青天白日之下伤人?你等着,我们现在就去抓人。”他走进里屋,准备器械。
史从申走到他的面前,伸出右手,搭在刘二的肩膀之上。笑容可掬的说道:“看你这样心急火燎的,要上那儿去啊?”“李太说岳阳来了一个大恶人,名叫张迁,我得管一管。”“刘捕快慢来,那张迁我知道,他不是强盗。在井市之中斗殴,又没有使用器械,没有出人命,算不得大罪,不能捉啊。如果要捉人,打斗的双方都要捉拿,不能只捉一方,一个巴掌拍不响吧。”
刘二只得坐了下来,对史从申说道:“县尉大人知道这事?”“不但我知道,县令大人知道的更清楚。”刘二拍了一下脑袋说道:“下官太莽撞了,既然县尉大人说那张迁不是强人,那张迁就不会是坏人。”
史从申说道:“刘捕快一点就通,那李太也不是好东西,你要当心一些,不要到时抽不了身,就不好办了。”
刘二从里屋出来,并没有携带兵器。李太说道:“刘大哥去捉人,要带武器啊,空手去显示不出官府的威风。”刘二头一昂,两眼一瞪,绷脸说道:“谁是你的大哥?叫得这样甜密,旁人还认为我和你有什么瓜葛呢?”
“这…大…我们不是说好了吗,要去抓强盗。”李太一头雾水,不知道刘二为什么变得这样快,结结巴巴的说道。刘二说道:“这事县尉知道,那张迁是寻常百姓,并不是你说的强盗。你们在市面上斗殴,要捉的话,都要拿到县衙来,你也脱不了干系。”
李太知道了,与手下人一起集了五十贯钱,送到史从申的手上。史从申用手拣了拣钱,笑道说道:“李太啊,你这是贿赂官员,我要是将你按法收监了,显得不近人情。这事你们双方都有错,我不再偏颇于任何一方,你们想办法自己解决。我听刘二说过,你有一个武艺很高的靠山,何不请他出面。那比官府出面好多了,到时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事情就过去了。”
李太出了县衙,垂头丧气,他手下一帮人没了饭碗,日子不好过,吵嚷着要去与张迁拼命。李太大声说道:“吵什么?我表妹夫楚文彬是木排门的三总管,木排门可是江湖上的大门派,君山水寨算什么?他一出面,只怕要连他们的水寨一起端掉。”那些混混听说有这样的大靠山,都很高兴,催促他快去请。
李太到了长沙郡,楚文彬在湘江酒楼接待他的这位内婊兄。楚文彬并非等闲之辈,他身高体壮,双眼透着慧气。从小喜欢读书练武,六岁那年随其父到都江堰放木排。被青城掌门玄真子看中,收为俗家弟子。在青城山,苦练了十五年的玄阴真气。他天资聪慧,又能吃苦用功,下山时其玄阴真气已经超过七层,可列入江湖一流高手之列。
木排门的南浦郡分堂堂主罗宏推荐他到木排门总部,木排门总管范天云知道他是玄真子的高足,十分看重他,破格提拔。他则事事向前,不到五年就做了三总管,而且武艺也提高了很多,内功精进了一层。
由于他年轻,刚到木排门时,木排门中的许多上层人物很是不服,副总护法陈收就是其中的一个。他找茬要与楚文彬比武,但仅仅三个来回,陈收就被打倒在地。从此两人成了好朋友,两人经常在一起切磋武艺,陈收收获不小,两年间便跃入高手之列,。
木排门主要分布在长沙郡、夷陵郡、南浦郡以及湘江流域,总堂在长沙郡,设有几个分堂。主营是做木材生意,放木排就是将成批的木头扎成排,浮在水面上,利用水流的力量,将木头从河流的上游运到下游,这样不用船舶,运输的成本低,十分赚钱。这些在长江上游放木排的人开始的时候,相互竞争,后来为了共同利益,组织起来。为了保护放排人和木材生意的安全,开始是聘请几个有武艺的人保护,继而让他们参加进来。后来武艺在放排和做生意的过程中的作用越来越大,逐渐占到了主导位置。
现在木排门的五个当家的都是武艺高强的江湖侠士。总管范天云可算得上江湖中的超一流高手,曾经打败过七大门派之一的维扬派掌门人余子厚。二总管高阳,与范天云一起打码头,声誉武功都不错。楚文彬是木排门的三总管,在长沙郡地面上,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还有总护法金石及副总护法陈收,都是长沙郡、夷陵郡地面上有名的侠士。其他的分堂主及护法级的人物不少,都是当地的武林好手。木排门组织宏大,垄断了长江上游地区的湘江流域的木材生意。以江水作为运输动力,长途贩运到苏州、扬州一带,成本低赚钱得很。
楚文彬做了三总管之后,一心想拓宽业务,偶尔做些其它生意,试探一下其他方面的行当。他们会钻法律的空子,很少被官府拿到把柄。有时做点越格的事情,也会买通官员,就地摆平。一千多人的日子过得很好,在江南西道的名声很大,江湖上也称得上是大门派。李太请他去岳阳,他知道李太的事情是江湖地面上的纷争,他自己不好出面,便请副总护法陈收作陪。
李太在岳阳地面上可算一霸,受到张迁打击,心里一肚子的窝囊气。他对楚文彬说道:“表妹弟,君山水寨的人蛮不讲理,用武力侵占我的地盘,你一定要替我找回面子,要不然我手下的那帮弟兄就没法过了。”
楚文彬说道:“君山水寨是个什么门派?怎会跑到岳阳闹事?”李太说道:“他们是洞庭湖心岛上的一伙强盗,专做抢劫的营生,原来只是在洞庭湖的水道上做生意,现在要扩展地盘,已经到了岳阳,说不定还要打你们木排门的主意呢?”
陈收说道:“他们敢﹗”楚文彬说道:“这件事虽然算不了大事,但与木排门的生意有影响,陈兄跟我的这位内表兄去一趟岳阳。不用真名,摸摸底,我和总管商量后,再以木排门的名义收服他们。”
陈收也是大块头,人高马大,放下酒杯说道:“几个干打劫营生的蟊贼,也敢到市面上闹事,看我如何收拾他们。”楚文彬说道:“不可鲁莽,要做到有理有节,千万不要让官府拿到把柄。不要争强好胜,摸清楚对方的底子就行了。”
陈收跟随李太到岳阳,他是副总护法,在木排门排在三位总管和总护法之后,算是第五个作主之人。楚文彬要他来摸底,他不好打木排门的旗号,对李太说道:“在岳阳你就称呼我陈老五好了,不要叫我副总护法。”
李太说道:“陈老五多不好听啊,我就称你为陈拳王。那天张迁打我的时候,兴旺绸缎庄的老板刘兴业喜笑颜开,十分高兴。这人不地道,我们就从他那里入手,逼张迁出来。”陈收说道:“官府不会介入吧,人家是正当买卖,如果他们告到县衙,会惹火烧身的。”李太说道:“放心吧,县衙我已经摆平了。他们不会管的,你只要不让他们拿到证据,一切包在我身上。”
在李太的指点下,陈收单独一人走到兴旺绸缎铺的柜台前,用手敲着台面说道:“我要买丝绸,买最高级的丝绸布料。”伙计吴六笑脸相迎:“我们这里是岳阳城中最好的绸缎铺,质量又好,价格又便宜,先生要最好的丝绸,是找对地方了,其他店铺没有的,我们这里都有。要什么颜色的料子?”陈收说道:“卖丝绸的都说自己的好,我在那边一家看料子,掌柜的说,他那里的丝绸是全城最好的。你这料子看上去是要好一些,你说价格便宜,我就要一段浅蓝色的。”
吴六撕一块最好的蓝色丝绸递给陈收。陈收接过来一看,抖了抖布料说道:“这料子真的很好,再来一块绿色的,也要最好的缎子。两块料子一起带回家,娘子一定开心。”吴六见对方没有问价格,本想说明价码,但见对方穿着阔气,说话潇洒,以为是有钱人。不好意思说准价格,又撕了一块最好的绿色绸缎。
吴六剪裁好之后对陈收说:“两块料子共十贯,请付钱。”“太贵了,不要﹗”陈收手一挥转身就走。吴六一把拉住他说道:“你要的料子,不付钱就想走,不行。”陈收轻轻一带,吴六摔了个狗吃屎,趴的地上站不起来。
老板刘兴业出来说道:“本店的规矩,客人要的料子,下料之后就得付钱。不然的话那料子没人要了,本店就得赔本。”陈收说道:“这是什么鸟规矩,只会坑人,他说很便宜,我当然要,现在太贵了我就不会要了。你这店铺是要强买强卖啊,告诉你,我不吃这一套。”
刘兴业说道:“你这人好不讲理,只怕是黑道上的强人,我到官府去告你,拿你去见官。”陈收火冒三丈,挥手一拳,将柜台砸毁。抢进柜台里来,伸手拿下几匹上等丝绸,两手握住中间,用力一挤。摔在地上说道:“你这黑店,以劣充好,想强买强卖吗?”
“这是上好丝绸,你砸我柜台,我去官府告你。”刘兴业检起布料,看过之后,大惊失色,价值几百贯的几匹整捆丝绸,中间破碎,已经成了废品。他捶胸顿足,要与陈收拼命,抬起头来,陈收已经不见了人影。吴六从地上爬起来说道:“这斯太可恶,东家去县衙告他。”
刘兴业到县衙告状,县令吕之仁立即升堂,刘兴业递上状纸,县令看完状纸问道:“你状告何人?”刘兴业说道:“不知姓名?”“不知姓名告什么状啊,让县衙如何办案?”吕之仁将状纸扔在地上。
刘兴业将陈收砸店的事原原本本的向县令申诉了一遍,吕之仁说道:“刘财主,这案子不好办哪,这只是一个很小的买卖纠纷,不能立案啊。即使是勉强立案,按你的述说,你也有错,卖布时价钱没讲好就下料,还要强迫卖给他人。对方只是拿捏一下布匹,中间就烂了,明显的质量问题,叫我如何断案?别人不找你,你就算了,真要打官司,你输定了。”
刘兴业说道:“启禀县令大人,本人是规矩的生意人,那斯无理取闹,砸我柜台,毁我布匹,明显的强盗行径,请县太爷为民作主。”
吕之仁想钱,不好明说,打着暗语说道:“县衙判案,不能凭你一面之辞,你拿出确凿的证据来。你这案子,被告的姓名都不知道,本官用什么来为你断案,并捉拿凶手。就按你描述的形态去查访被告,县里的捕快还风里雨里满世界的去查找嫌疑人。这是很辛苦的差事,人海茫茫到那里去查找啊。衙门里的人很清贫又辛苦,为了你这件小案子,县尉、捕快要跑断脚。你就同情一下他们,这点小事就算了吧为。你家大业大,破费一点不在乎。”
刘兴业装做不懂,伏在地上说道:“县令大人,您是我们的父母官,店铺里出了事,只有请父母官为我们作主,请县衙公差快些拿到贼人,赔偿小民的损失。”
吕之仁见对方不上钩,很不高兴的说道:“你说的这些,全是似是而非的东西,没有证据,告什么状啊?你甚至连被告人的姓名都不知道,让本县令如何派人去抓人啊?退堂﹗”起身进入内堂,将刘兴业搁在堂上。
垂头丧气的出了县衙,刘兴业只好去找吴宏,吴宏收了人家的钱,当然要出面调解。他按照刘兴业的描述,派人在岳阳城内寻找陈收,其时陈收正跟李太在一起在一坐酒楼上吃酒。吴宏已经猜测此人是李太请来的帮手,如果不把他治住,君山水寨就不可能在岳阳呆下去了。
他决定先礼后兵,走上前去,赔着笑脸说道:“这位壮士贵姓?”李太向陈收使了一个眼神,陈收头一昂,大声说道:“陈老五﹗”吴宏说道:“你毁坏刘员外的丝绸,怎么赔偿?”陈收说道:“你是那里冒出来的,我什么时候毁坏过丝绸?怎样毁坏的?你信口雌黄,有何证据?”
吴宏说道:“刘员外说的,你无故闹事,一定错不了。”陈收说道:“什么刘员外?一句话就能做证?他是皇上啊,金口玉言。有何物证,是用什么工具毁坏物事的?你拿出来,我们一起去县衙。”
吴宏说道:“这里不是论理的地方,我们到外面去说。”陈收说道:“好,还有点江湖人的气势,把你们的头叫来,你这下三滥的角色,不顶用的,免得受皮肉之苦。”吴宏说道:“不要看你块头大,不顶用的,手头上要有真功夫。如果没有胆量,你就只能赔偿损失。”陈收说道:“行,看你还有些志气,我下手轻一些,不伤你的内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