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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下)

    三人进入了香满楼酒店,酒楼很大,大厅里有二十多张桌子,已经有八成的食客,大部分是这次参加考试的来自各地的举子。

    他们中的许多人是第一次来京城,上酒楼不仅仅是偿新,也是为了交流,意气相投之人能够聚在一起交上知心朋友,还有一些人是为将来进入官场作铺垫。

    这样的好地方,举子们没有不来的道理。因此,不管有钱没钱,都会上酒楼来坐一坐。手头紧的人,平时吃些苦,尽量节俭一些,省下钱也愿意到这里花上一把。因此人很多,靠窗明亮的地方都被先来的人占据了,严庄找到中间的一张空桌子,三人也没有什么讲究,坐下来后高尚十分兴奋,大声喊道:“店小二,拿酒来。”

    “好的,”三个离得较近的店小二同时答应,可就是没有人过来,他们正忙碌着给人上菜。严庄有些不耐烦,就要发作。程仕信拉了一下他的手说道:“严兄不要性急,客人太多,他们忙不过来,我们等候一下无妨。”

    高尚说道:“程兄乃江南才子,能不能让我们开开眼界,就以这店堂为名吟诗一首。”他见程仕信一本正经,就想挤兑他。

    “端盘小二转欢忙,衔杯食客意傍惶。神穿太宗贞观道,笑看魏相泉下扬。”店堂里一阵掌声,程仕信连忙站起来向四周行礼:“献丑、献丑﹗”一名腰间挂着佩剑的中年书生在楼门处说道:“惜日曹直七步吟诗,被称为美谈,今日这位仁兄张口就来,可谓是强中更有强中手啊。”他正向程仕信坐的地方行来。

    程仕信细看来人,此人身高八尺左右,头戴方巾,五官端正,面貌不俗,三绺胡须飘摆不定。双眼放着白光,行走极快,倾刻到了眼前。“那曹丕本不想杀他的兄弟,但也不能让他不知法度,要刹刹他的傲气,想出这法子警告他。先生用这个作比喻,是在骂我了。”程仕信一脸的怒气,板着脸盯着佩剑之人。

    来人并不在意,仍然笑嘻嘻的说道:“兄台息怒,在下卢其儒,赶考的举子,在店门口听到二位的对话,为兄台的出口成章所感动。拿出了七步吟诗的典故,不想兄台的理解更进一层,不周之处请你海涵。”他拱拱手,算是向程仕信道歉。接着说道:“兄台以魏征作为榜样,使人佩服,现在朝中的确缺乏这样的人。不,已经没有这样的人了。如果真能出现魏征一样的谏臣,大唐就有救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人家主动认错,程仕信也不好再较真。严庄站起来说道:“卢兄出言惊人,见识不凡,请坐﹗”卢其儒欣然一笑,解下佩剑,大大方方的坐在空着一边的板凳上。

    高尚说道:“卢兄是个读书人,带着这破铜烂铁干什么?莫不是想学学李白,装装大侠,为民喊冤。听卢兄的口气,大唐已经危在旦夕了。”

    卢其儒说道:“李白的诗不拘一格,但得不到赏识,在皇上身边住了两年,为皇上和杨玉环作诗,朝中的正直大臣上书,被撵走了。剑术怎样?不得而知。我这剑是真材实料,要不然我怎能在楼下听到三位的谈话呢?至于大唐嘛,现在是疥癣之疾。如果不加治疗,将会危机四伏。再继续下去,就要病入膏盲了。”

    严庄说道:“听卢兄的说话,你的武艺很高,内功很深。是在江湖上行走的侠士,不是参加科考的举子,幸会、幸会。卢兄有些杞人忧天吧,现在的大唐盛世,那来的病入膏肓啊。”

    卢其儒手上做了一个夸张的动作说道:“严兄的判断失误啊,我就是参加科考的举子,而且是第四次来,如果加上没有赶上考试日期的第一次,应该有五次了。”他挪动一下身子,自个儿说道:“十二年前,我在进京来赶考的路上,遇到我师父要我跟他练武。我从小喜欢武艺,崇拜武功高强之人。也拜过师父练习了十来年,有一些基础。那时血气方刚,便懵懵懂懂的跟着他练起了武艺。很快被高深莫测的武功所吸引,一心一意的追求,将进京考试的日期忘记得干干净净。等我醒悟过来时,科考早就结束了,我也不在意,继续练武。现在回想起来,仍然历历在目。以后的时日里,我是一边练武一边学文,连考了三次都名落孙山,然而我并不后悔,毕竟多学了一门技艺,将来也许能用上。这大唐盛世嘛,很难长久了,如今的皇上已经不是从前的皇上了。一年之中,有半年住在京城之外的华清宫,就是住在皇宫内,也很少上朝。这样下去,这盛世还能长久吗?”

    严庄笑着说道:“卢兄文武双全,将来定能大展宏图啊,小弟好生佩服。能不能露一手看看?”他见卢其儒举止轻浮,有意激他一激。店小二过来了,给每人上了一碗茶,十分客气的问道:“客官,请点菜。”

    “来四壶好酒,拿手的菜来一桌,嗯,八个大菜,四个凉碟,再加一盆羊杂汤。酒要上等的,有没有山西酚酒,有杏花村的最好,菜你们帮着配一下,一定要新鲜,山珍海味尽管上。”卢其儒喧宾夺主,就象是他请客一样。店小二说:“酒菜都有,但是很贵的,我们是京城中有名的酒店,十贯④钱一桌的酒席也能办出来,就看先生舍得不?”

    高尚听着心疼,低声说道:“十贯钱一顿饭,太奢侈了吧。”卢其儒手一挥,对店小二说道:“叫你上菜,你只管上,没人赖账的。”

    店小二说道:“看你这身打扮,不象是吃十贯钱一桌的酒席之人,要做可以,先现现板,不要光说大话,免得到结账的时候来麻烦。”

    卢其儒的行头的确不怎样,一件淡绿色长衫虽然料子不错,但已十分破旧,到处都是补丁。在那个以衣衫看人的社会里,也难怪店小二要跟他出难题。

    严庄本想为他解围,但他们是初交,听他介绍身世的时候有些夸张,索性看看他如何解开这道难题。程仕信微笑不语,他本来就有些厌恶这样夸夸其谈之人,笑颜中带着几分蔑视。

    高尚虽然心疼钱财,但不要他出,也不愿搭腔。他跟严庄是一路的,一个劲的向严庄使眼神,对面前的事情不理不睬。

    卢其儒将佩剑往桌子上一拍,指着店小二说道:“你这利势的奴才,知道这剑值多少钱吗?”店小二轻蔑的一笑:“嘻嘻,多少钱,兵器店里一贯钱两把,比你这好看多了。”寒光一闪,店小二惊得目瞪口呆,随即他的发结散了,而且还掉下了几根头发。他只看到一道白光向他脑袋飞来,顿时胆战心惊,等看到地上的头发时,便指着卢其儒叫喊:“你这斯好大的胆子,竟敢到京城来行凶,我去报官,让你坐大牢。”

    “你看到我动手了吗?”卢其儒回过头来对楼上的食客说道:“你们看到我动手了吗?”那道白光十分耀眼,但的确没有人看清楚卢其儒是如何出剑的。

    楼道旁边跑过来一位年轻的后生,挥着手说道:“我来证明,确实不曾有人动过手。”他来到卢其儒的桌前,挥动一下手臂,对店小二说道:“这桌酒席我来请,快去准备吧。”他身上的青色团花长衫,质地十分高档,一看就知道是有钱之人。店小二答应一声,转身去了。

    程仕信说道:“如今一斛米十三钱,一贯钱可以买八石米,十贯钱够一个三口之家,一年的吃用。这位公子,用不着这样破费。”年轻人说道:“不妨事,钱财如粪土,大家高兴就行。”

    店小二走后,卢其儒说道:“公子这样年轻,就能参加科考,前途不可限量,只是让公子破费,真是过意不去,将来一定加倍偿还。”

    “在下颜泉明,河北举子,象前辈这样文武双全之人,这世上是少之又少,我在楼道听了多时,有心过来接交,并非一时冲动。”

    程仕信眼睛一亮,对颜泉明说道:“颜公子请坐,公子是河北人,不知与大书法家颜真卿是何关系,他是我十分敬仰之人。”

    卢其儒让出一个座位,颜泉明坐下。颜真卿乃是颜泉明的堂叔,但他不愿沾光,便随着程仕信的话说道:“我和程先生一样,十分敬重他,为我们姓颜的有这样一位大书法家感到自豪。”

    酒菜上来了,颜泉明站起来手端酒杯对同桌的四人说道:“后生颜泉明敬四位前辈一杯。”他称四人为前辈,一点也不为过,不管是年龄上还是资历上,这四人都是他的前辈。

    程仕信举起酒杯对颜泉明说道:“我敬公子一杯,祝公子登上皇榜。颜家人的学问是一致公认的,有这样的家学渊源肯定错不了。”

    严庄说道:“这年头学问高的人不一定得到重用,就说这科考吧,学问高的也不一定能够入选进士,但有关系的则一定能上。但是我们这些人还是不知疲倦的一次接一次的参加,是指望朝廷量才录用,但是朝廷馁馁伤害我们的信心,如果这一次还是和上一届一样,大唐盛世就快要终结了。”

    卢其儒咐和着说道:“严兄说的只是现象,其实朝廷内部的**还要严重得多。我在江湖上闯荡了一段时间,与官府有些接触,现在的官员都是下级讨好上级,正直的人越来越少。我们这几个老举子要是现在参加乡试,都中不了,连参加科考的资格都没有。现在来参加科考实际上只是一个陪衬,我本是不打算参加的,但心中总是割舍不下,在京城转了一圈,觉得希望渺茫。实际上,现在入选进士的人选,考官已经内定了。后天的考试只是个过场,忽悠一下我们这些读书人。”

    邻桌的一位公子哥突然答话:“这位大叔说到点子上了,我就是状元。”话音一落,整个大厅一下子炸开了,程仕信问道:“这位公子,出语惊人,才学八斗,在众位举子面前显摆显摆,让我们领略一下未来状元的风采。”

    那位公子哥儿似乎没有听懂程仕信的话,在那埋头吃菜。与他同桌的一位举子拨了他一下,低声说道:“人家要你说话呢?”

    公子哥儿用手抹了一下嘴巴,站起来说道:“我叫张奭,向各位问好,我就是不喜欢读书,可是我爹爹非逼着我学,太苦了。考试我最怕,不肯参加后天的科考,我父亲跟我说,你一定要去参加,参加了状元一定是你的,他说的话不会错,所以说,这状元肯定是我的。”

    大厅一阵骚乱,人们把他的话当成了笑柄。一个说道:“望子成龙,人之常情,这位父亲的方法可取,只是这儿子太不成器。”

    另一人说道:“你看他衣着鲜亮,准是富家子弟,说不定出身于官宦家族。”“肯定是官宦子弟,不然的话哪有这样的本事。”“你还当真了,这只是父亲激励儿子的一种方法,权当是个笑话。”店堂里议论纷纷。

    程仕信提高声音说道:“张奭,你这样的水平,怎样通过乡试成为举子的?”

    张奭将塞进嘴里的鸡脚抽出来说道:“父亲说的,当时我不肯参加乡试,老头子说,你去解元就是你的,不去就继续上学。我最怕上学,那些先生一点面子都不讲,逼着背书,头都大了。做了解元就可以不上学了,我就去了,果然得了头名。”这一下大厅里热闹了,许多人站了起来,一人质问道:“你不读书就能考上状元,那读书的人该中什么呢?”

    张奭说道:“那个事我不知道,反正这状元是我的,你们谁也别想得到。”程仕信气愤的说道:“这种不学无术之人,能中状元,而我们这些寒窗二十年的学子却名落孙山,天下谁还愿意读书呀?”

    张奭说道:“你这话说得好,天下的人都不要读书了多舒服啊。有吃有喝的,背那些没用的东西干嘛?”严庄忍不住问道:“张公子,你爹是谁呀?这么有本事,能不能给我也弄个进士?日后我一定登门拜访。”

    张奭摸了摸脑袋说道:“我爹不让我在外面说他的名字,打他的旗号,你的事我办不到。”卢其儒指着张奭说道:“这人原来是个骗子,在这里招摇撞骗,我们不要听他胡说。”张奭急了,站起来说道:“谁是骗子,我说的千真万确。”

    “不是骗子怎么连自己的父亲的姓名都不知道?”“谁说我不知道?我爹叫张倚,朝廷的御史中丞。你们这些人,成得了什么事?哼﹗不跟你们玩了。”起身就朝酒店的的门口走去,同桌之人都跟在他的身后。

    颜泉明对店小二说:“他们喝了酒,没有付钱就走了,你们不追究吗?”店小二一边收拾桌子一边说道:“他是这里的常客,都挂在账上,每月的月底,有人来为他结一次账,很准时的。”

    程仕信指着张奭的背影说道:“这样的人为官,不祸害一方才怪。”严庄说道:“盛世就要没落了,大家做好思想准备,卢兄大有用武之地呀。”

    颜泉明说道:“张奭说的话不可信,他父亲只是一个五品官,那来这样的权力,主持科考的是正四品的吏部侍郎,决不会买低他两个档次官员的账,大家还是安心参加考试吧。”

    程仕信说道:“颜公子说得对,京城中的五品官多如牛毛,就是一品大员也不敢说出他那样的大话。还是要相信朝廷,大家使出真功夫,用实力说话。想当年,吏部员外郎李昂当主考官的时候,对他舅舅的举荐都不予理睬,朝廷中正直的考官还是有的。”

    卢其儒说道:“颜公子说的是张九龄当首席宰相时的事,那时候朝政的风气好,正直的官员多。现在的情形不一样了,李林甫担任首席宰相,讲人情官官相护。正直的官员已经不多了。张奭说的话不是空穴来风,和我这些天的暗中侦察相吻合。”

    程仕信说道:“李林甫虽然不讲规矩,但皇上是英明的,选士是朝廷的大事,皇上不会让李林甫胡作非为的。”

    卢其儒说道:“皇上,皇上现在正在华清宫陪同杨玉环唱歌跳舞呢。他将大权交给了李林甫,自己在那里享乐。李林甫也不是不讲规矩,他是利用规矩为他服务。表面上规矩得很,暗地里加进他的意志,皇上贪图安逸,不作具体调查,那里能够看到里面的肮脏交易。”

    本来很热闹的场面,经张奭等人这样一闹,食客的心情已经大坏,这些苦读的举子,等了三年,听到的是这样的消息,一个个摇头叹气,感到前途渺茫。

    程仁信对唐玄宗仍然佩服,不相信的说道:“皇上睿智得很,这样的小伎俩能蒙骗得过吗?”

    卢其儒说道:“你们知道那叫杨玉环的女子是谁吗?”颜泉明说道:“听说长得很美,皇上非常喜欢她。”

    “是很美,有休花之容。”卢其儒环顾一下四周,压低声音说道:“告诉你们一个秘密,她原本是皇上的第六个儿子寿王李瑁的王妃,被皇上看中了占为已有。这可是违背人伦的事情,如果是百姓做出来,按照族规,当事人都得处死,可是皇上做了,有谁敢治罪呢?可是这样一来,上行下效,朝廷中还能讲规矩吗?朝纲一乱,吃苦的只能是老百姓了,而受害最重的就是我们这些读书人。”

    离开酒楼后,程仁信闷闷不乐,他本来十分的敬佩唐玄宗,经卢其儒的一番话,使他十分的忧虑。他虽然不相信卢其儒,但那些事有鼻子有眼,使人不得不相信。“如此下去,如何得了啊?”他情不自禁的说了一句。

    严庄看了他一眼,对高尚说道:“高兄有先见之明啊,到时候只怕真的要举事了啊。”高尚说道:“如果能为朝廷出力,那是正道,如果朝廷抛弃我们,没办法只能走那条路了。”

    程仁信清醒过来了,见颜泉明发呆似的看着两人,不相信的盯了两人一眼说道:“两位兄台,有些话是不能说的啊,举事要死多少人,这可是重罪啊。”高尚连忙陪着笑脸说道:“都是说笑,作不得数的。”

    注①:唐玄宗年号,即公元743年。

    注②:平巾帻是古代的一种冠式,唐朝平巾帻较为宽大。

    注③:庄子巾是隐士喜欢戴的一种冠式,该巾下面为方形,上部成三角形,状如屋顶,帽前正面镶有白玉,便以正帽,象征品性端正。

    注④:唐朝的货币单位,1贯等于1000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