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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八八章 泾渭分明

    所有事情发生的背后,都隐藏着各种各样的因果缘起。

    如果一件事情令你感到惊讶,感到无法理解,那是因为你还没有找到其背后的因果关节。

    三月尽头的西北,倒春寒虽然还没有过去,但是黄河上下已经开始解冻,而冷淡了一个冬季的太阳也终于拥有了热度,照在广袤荒凉的大地上,将厚厚的冰雪变成潺潺细流。

    崇祯皇帝在北京城中再一次大肆封赏攻功臣的圣旨,已经随着传旨的内臣和锦衣卫人马,被送达了大军云集的西北。

    之前皇帝大赏参战官军将士而发放的银圆和银圆票刚刚路陆陆续地下发到将士们的手中,远在西北的总兵官们就又接到了封赏世爵的消息,一个个简直都是双喜临门!

    崇祯三年三月十八日下午,云集花马池的各镇边军将领们上午的狂喜过后,一个个面带难以抑制的笑容,压制着纵酒庆贺的冲动,集合在三边总督府的衙门大堂里。

    新晋一等东胜侯军机大臣李邦华端坐在平常三边总督袁崇焕的位置之上,面带微笑地看着堂下一左一右、毕恭毕敬地坐成了两排的一众文官武将们,心中真是畅快无比。

    他自己都没有想到,当初的那一次自请离京,距今不过才一年多一点的光景,他这一辈子的愿望竟然就这么实现了!

    几天前从京师同僚写来的信中,李邦华得知皇帝有了更改爵制的念头,心中还有劝谏的念头。

    毕竟皇明世爵贵重,就是因为其稀少,你现在搞那么多,这爵位岂不要贬值?

    不过还没等他将自己的劝谏写成奏折送出去,就接到了晋封其为一等东胜侯的旨意。

    皇帝虽然增加了子爵、男爵,还将公侯伯五等爵位中的每一等又分为了三等,照比原先的公侯伯三等,一下子多出了十二级之多,但是细想自己的利益并没有受损,而且所有已经封有世爵的勋贵世家,利益也没有受损。

    至于这一次新封的这些爵爷们,看看他们的心情和表现就知道了,除了兴高采烈,除了感恩戴德,没有一个人抱怨现在新的世爵世禄制度有什么不对!

    因为如果没有这样的改变,其中的绝大多数人根本得不到世爵!

    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可说!

    晋升为一等东胜侯之后的李邦华,当天晚上就将差不多已经写好了的进谏奏折,烧掉了。

    几十年来,一个进士出身的文臣所能够得到的一切荣耀,他李邦华已经拿了一个遍了,皇帝待他不薄。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自知没有任何理由,再去质疑如今这位年轻皇帝的决定,更何况这个决定已经收到了立竿见影的效果。

    不光是使得那些已经得封世爵的统兵大将们嗷嗷叫着,劝他尽快集结重兵南下洮岷之地,将作乱的回回斩尽杀绝,以便再立更大的军功,就是那些普通的官军将士也是士气蹭蹭上涨,恨不得立刻跟随出征,好尽快立功受赏。

    最急不可耐的还是那一批讲武堂出来的年轻武将、少壮军官们,因为他们的军功距离封赏三等男爵只有一步之遥了,只需要再来一次足矣彪炳史册的大战,其中就又要有不知多少个人能够为子孙后代整下一份世爵世禄的封赏!

    李邦华这个进士出身的文官,如今已经在军中久了,对这些年轻将领的迫切愿望当然也是知道得很清楚,同时也是十分的理解。

    皇帝这一次大赏有功之臣,目的不正在于此吗?

    而这件事当然也是李邦华今日在此云集督抚众将议事的原因。

    皇帝令他以中极殿大学士、正一品军机大臣的身份,暂时统军坐镇西北,目的也很清楚。

    皇帝在旨意里说的,虽然是让他去延安坐镇,但是在离开河套之地以前,他还需要先将混乱的西北局势捋顺一番,要不然,等他到了延安之后,对于花马池的三边总督府,以及云集花马池周边的大量军队,可就有点鞭长莫及了。

    崇祯皇帝让他去延安这件事情,他有点莫名其妙。

    在他的心中,即使不让他在花马池这地方坐镇,也应该是让西安去啊!

    毕竟这个时候的西安才是西北的第一战略要地和第一军事重镇。

    但是,朝廷的旨意既下,理解的要执行,不理解的也要执行。

    如今崇祯皇帝将他李邦华捧得这么高,朝中又有多少人盯着他,在到处寻找他的错处,他可不会轻易再去质疑皇帝的旨意。

    李邦华坐在三边总督衙门大堂之上的官帽椅上,一边看着堂下自己带来的武将们兴高采烈地交头接耳着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一边偶尔扫视一下面色黑红、正襟危坐的袁崇焕,及其麾下的文官武将们。

    过了良久,李邦华放下手中的茶碗,轻咳一声,缓缓说道:“圣上的旨意,今日上午已经尽皆传达,在座的各位,也都已经知道了!

    “圣上即位方三年,一灭流寇,再定西南,三败建虏,四复河套,圣上之英明神武,据此可见一斑!

    “我辈居今日而为官为将,实乃是生平际遇之福!不拘文官武将,只要有功,一战可得世爵!此皇明肇造以来二百年未有之新局面也!当次之际,正是我辈大有为之时也!”

    李邦华说到这里,大堂之上已经完全安静了下来,人人都是聚精会神地盯着他看,只听他继续说道:

    “洮岷兵变与甘镇回乱,圣上与朝廷已有定论!此辈木速蛮,入我华夏版图三百年,却三百年不服王化!此时建虏败归,流贼西窜,华夏大地,四海平静,此正是绞杀此辈木速蛮之时!”

    李邦华话音一落,整座大堂之上一片肃然。

    文官在座者,如三边总督袁崇焕、延绥巡抚孙传庭、甘肃巡抚梅之焕以及定虏镇监军御史史躬盛,宁夏镇监军御史瞿式耜,甘肃镇监军御史刘之伦,都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些人如今就在西北边地,都已经知道了木速蛮问题的严重性。

    入了华夏版图三百年,都能将一个外来的种族同化,那么几乎可以肯定,这个种族早晚会成为华夏民族的祸患。

    久而久之,洮岷之地,河西之地,乃至河西之地的尽头漠西之地,都将不再是华夏民族的家园。

    想清楚了这个问题之后,如今在座的这些熟读进士出身的文官们,这些以儒家圣门子弟自居的文官们,没有一个人认为袁崇焕的莽撞有罪。

    相反,不仅继续一致地支持袁崇焕的强硬政策,而且不少人因为看到了陕北流贼与洮岷木速蛮之间的异同,而生出了坐山观虎斗,待其两败俱伤然后一举全部歼灭的念头。

    也正是因为这一点,西北大乱数月以来,袁崇焕除了整军备战,将三边总督辖内如今还能约束的官军调集到北部沿边一带,一边占领战略要地策应河套之战,一边聚拢兵力形成局部优势之外,就是坐山观虎斗,以待有利之机。

    而此时,武将在座者,如靖远伯赵率教、安远伯曹文诏、武安伯王廷臣,延绥镇总兵贺时雨、宁夏镇总兵贺虎臣,以及定虏镇得代总兵周遇吉,人人皆知接下来大战在即,瞬间精神百倍振奋。

    赵率教甘肃军户出身,他在外为官数十年,父母已亡,妻子儿女也跟随安置在他当总兵的山海关。

    其故乡甘肃靖远,也即此时的陕西行都司靖虏卫,目前仍掌握在官军手中。

    当然此时此地所谓的官军,不过是自发武装起来的本地汉人卫所军户而已。

    成建制的甘肃镇官军营兵,本就沿着长城一线据守在阻击北虏进犯的沿边各口各堡之中,等到洮岷兵变形成的连锁反应发生之后,这些备边备虏的官军一时来不及回援,大量边内城池丧失。

    几个月过去了,到了现在,陕西行都司甘肃镇辖地之内,除了兰州卫城、西宁卫城等少数几个拥有坚城防御的重镇之外,几乎全部落入叛乱的世袭木速蛮土官之手。

    这些星星点点的孤城,就像是大海之中的礁石一样,一次次经受着木速蛮海浪一般的冲击,却始终屹立不倒。

    几个月下来,木速蛮在高压统治之下突然叛乱所产生的力量,在战乱之中逐渐被消耗大半。

    洮岷之地以及河西走廊之中的诸多地区,原本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犬牙交错乱成了一锅粥的局面,也逐渐泾渭分明了起来。

    就像是一池浑水经过了几个月的沉淀,将木速蛮与汉人以及其他民族分割了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