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弘祖虽然没有任何科举得来的功名,甚至连个童生都不是,严格说起来,算不上是士林中人,但是徐家在江阴一带是个大户人家,而他本人经过二十年的游历天下,在苏松等地也算是小有名气,因此与南直隶出身的不少士林知名人物,都有交集。
比如天启年间的状元文震孟,对徐弘祖也颇为赞赏,两人之间通信很多,而且其中的部分信件还流传到了后世,被编进了两人的文集之中。
再比如天启年间的探花陈仁锡,与徐弘祖之间也有交往,同样有不少通信。
不管是文震孟还是陈仁锡,对徐弘祖的眼界、抱负和方舆地理方面的才华,都很欣赏。
而徐弘祖也从与文震孟、陈仁锡等在朝官员的通信中,了解了不少如今朝廷的军情政情,对如今这位年轻的崇祯皇帝也很佩服,知道这是一位欣赏杂学而且有志于中兴的难得英主。
这一点,也正是这个原本无心于仕途的地理学家,决心接受南京礼部尚书周延儒的延聘,到南京国子监效力,如今又接受朝廷的旨意,到北京就职的原因之一。
接到朝廷的旨意之后,四十二岁的徐霞客告别了南京国子监,先是顺江东下,回到江阴家中,安顿好了家中事务,几天之后,带着几个忠仆启程北上,乘船走运河,一路往京师赶去。
五月初的江南,莺歌燕舞,草木葱茏,已是一片夏季的景象了。
就在徐弘祖也就是徐霞客启程北上的同时,来自浙江湖州府的一封军报,也被一队快马带着,乘船从江阴附近过了长江,往北奔驰而去。
骑马走驿路,要比乘船走运河快多了,六百里加急,几个昼夜就能把最急的军情送进京师,送到崇祯皇帝的案头。
这一队快马携带的军情急报,来自太湖南岸的浙江湖州。
且说太湖水贼屠阿丑一伙,在嘉善奸商程宰、陈大郎等人的带路和里应外合之下,出其不意地拿下了嘉善县城,逼死了嘉善县令之后,见嘉善商民百姓四处逃散,并不从贼,因此心中忐忑难安,知道自己这伙水贼恐怕在城中无法立足。
又因为屠阿丑一伙,原是太湖上劫道的水贼,虽然干的也是杀头的买卖,但却并没想过真的能攻占州府、扯起造反,如今在机缘巧合占了嘉善县城,一时之间也改不了抢一把就走的贼性。
屠阿丑一伙虽说是太湖上最大的水贼,但是总人数也不过才三百来人,这一次纠合了其他几股小水贼,也勉强才凑够了五百多人上岸。
加上程宰、陈大郎的手下,两边相加才刚过一千之数。
这一千多人在屠阿丑的带领下,打散了押送灾民出海的巡检司,然后驱赶和裹挟着那些没有逃散的两千多灾民,顺势攻占了嘉善县城,看着声势烜赫,但究其实质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罢了。
除了屠阿丑本部的太湖水贼之外,其他从贼的灾民乱民根本没有什么战斗力可言。
对于这一点屠阿丑、程宰、陈大郎这些人也都心知肚明。屠阿丑说到底不过是一个太湖上打家劫舍的水贼,而程宰虽然略有见识,但也不过是一个出过海的普通海商罢了。
所以这些人虽然如愿攻占了县城,却不敢在这里久留。
这是因为嘉善的位置过于重要,就在苏州府和嘉兴府之间,属于江浙第一等繁华之地,朝廷绝不会坐视嘉善被攻占这个事实。
而且嘉善的周边有好几个卫所,附近的太仓、金山、海宁等地都有卫所军队。
虽然江南卫所军备废弛已久,但是当年嘉靖皇帝时期,胡宗宪总督东南数省抗击倭寇留下的那点余烬还在。
又因为浙东沿海常年备倭备寇,所以沿海卫所应该是除了九边卫所之外,比较能打仗的了,至少比纯粹的内地卫所要强上一点。
当然,抗倭备倭毕竟也已经过去了很多年,江浙一带卫所军队的战力早已不如当年那么强悍了,但是不管怎样,该有的人数仍然留下了那么七八成。
浙江沿海共有卫所十二处,卫所兵员满员共有一万三千六百人,另有水师一千八百人,合计浙江总兵麾下共有一万五千四百人。
其中,除了定海营水师是营兵,常年备战海盗,所以满员之外,其他的卫所兵一万三千六百人,实有不过一万人,还是算上将领家丁在内。
这点力量在东北建虏的眼里当然不算什么,一战即可击灭,但是在这些水贼和灾民的眼中,这些当年抗倭的精锐,可是一种强大到令他们不敢仰视的存在。
屠阿丑等人驱赶着乱民占了嘉善县城之后,与程宰、陈大郎一商议,几人很快就达成了一致。
他们知道留在嘉善绝非长久之计,对他们来说最好的选择,就是尽快远离明军的卫所驻兵之地。
因此,屠阿丑等人在攻占嘉善之后的第二天,就纵容手下水贼和乱民在嘉善县城之中大肆抢掠了一番,然后往西流窜而去。
因为嘉善的东面是金山卫,南面是海宁卫,北面是太仓卫,这几个卫所除了海宁卫归属浙江之外,另外两个都属于南直隶。
但是屠阿丑等人可不知道明军的卫所之中还有这么多说道,只知道这三个方向都有卫所驻军,只有浙西空虚,因为浙西不曾担负过沿海备倭的重任。
除了一些几近废弛的巡检司乡兵之外,根本没有成建制的明军驻扎。
最重要的是,浙西全是山区,而且地处后世皖南与浙江交界,山势连绵、森林茂密,尤其是天目山从南往北绵延数百里,其中多有贼寇落草,可以作为落脚之地。
就这样,还算颇识时务的屠阿丑和程宰等人,抢掠嘉善县城之后,带着大车小车的粮食、布匹,以及抢来的牛马猪羊,弃了嘉善县城,一路往西而去。
情形与他们想象的一样,他们离开不久,范景文就从杭州带着匆忙征集来的卫所兵,赶到了嘉兴府城,得知详细情况之后,一边上报,一边指挥人马前去收复嘉善县城,同时一边派人前去侦察乱民的去向,一边等待着朝廷和闽浙总督府的指示。
而屠阿丑带着千余乱贼和数千被迫从贼的乱民,围攻嘉兴府城一路往西而去,驻守湖州府内的各地巡检司,都是一触即溃,根本抵挡不住。
结果,从嘉善出发半月之后,一路上抢掠村镇,裹挟百姓,队伍像滚雪球似地不断壮大,很快就发展到了两万多人。
然而这两万多人看着声势浩大,却实在是一团乱麻。
一开始还有不少从嘉善县城几家粮行之中抢来的粮食可供食用,但到了湖州府城所在乌程县附近之后,前来投奔的、一路裹挟的乱民太多,而这些乱民的骨干即太湖水贼,又没有什么当家理财的好手,所以沿途抢掠而来的粮食很快就食用一空。
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原本并不想再去攻打州府的屠阿丑,无奈之下听从了程宰、陈大郎以及自己手下的建议,领着一帮子纪律松散、战力低下的乱民冲击湖州府城,企图打破之后,再大肆抢掠一番,然后逃往浙西的深山中隐匿过冬。
可惜的是,屠阿丑等人一路抢掠,声势十分浩大,这也让湖州府的知府赵建极很早就接到了警讯,因此也早就下令各县坚壁清野、据城固守,做足了防范的准备。
屠阿丑等人围攻湖州府城十来天,除了伤亡不小之外,一次都没有登上城头。
因为缺少粮食和武器,特别是缺少制作大型攻城器械的工匠,屠阿丑等人在湖州府城外停留了十来天,最终无功而返,不得已撤围而去。
期间,还被主动带领乡兵出城追击的乌程县在乡贡生凌玄房大败了一场。
最后,在湖州乡兵领袖凌玄房的远远跟随追击之下,屠阿丑带着两万多饿着肚子的乱民,再一次往西流窜而去,在一伙山贼的接应之下,转转反侧,来到了天目山西北端,即后世皖南与浙西交界之处的牛头山,一头扎进了山里,算是暂时站稳了脚跟。
凌玄房所带湖州乡兵不过千余人而已,屠阿丑带领的乱民在牛头山乱贼的接应下上了山,进了林,也不敢进山追剿,只好一边让人回去禀报知府赵建极,一边率领着自家出资募来的乡兵,汇合了长兴的巡检司乡兵,在牛头山东面的二界岭扎下了营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