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时候,秦风站在一道高高的山梁上,想起昨晚和李钦文的对话。李钦文是西点的高材生,回国后,没有上层路线,一直在上海任外交武官,这次出任保安团长,秦风对他可以说是知遇之恩。
“浙江是富庶之地,拥有众多的人口,加上上海及周边的地区,人口已经超过3000万。要说组建一支地方部队,并不困难,但是想要守住这片地区,却非常困难。将来的丽水,将是一个四面围困的局面吗?现在你让一些不懂军事的知识分子,来控制军队。”李钦文说话间,语气不由的重了一些,脸上也带着一种郑重表情。
秦风玩看了一眼李钦文,这一刻,他明白了李钦文的心思,无险可守,军队又不能无限制的扩张,虽然富庶,但也难以支撑起来这么大面积的防御。最关键的事对**没有信心。
其实这些都是秦风在早些时候就已经考虑到了,并为此深思熟虑。
军队不能太多,丽水根本就供养不起,一支庞大的军队,军队不能没有信仰,没有信仰的军队和土匪一样。
这个地区就是一个军的兵力,即便能够供养,但要是想要筹建一支精锐,经费上的用度就难以实现。总不能让浙商捐钱吧?将来**要控制当地政府的。
那么就不是一个一方执政者了,而是钱多的,骚包。劫富济贫,把自己家都抢劫了,最后留下的只能是贪婪成性的刁民,于事无补。
李钦文透亮的眸子微微一缩,双手不动声色的握在一起,手指交叉着,从心理学的角度来说,他现在心情非常纠结,一方面,浙江是他的老家,他也想出一把力;可另外一方面呢?他认定秦风将来面对的会是失败,而且会败的很惨。
他更不愿看到,因为秦风一意孤行。将原本还算稳定的浙江,变成一片战场,浮尸遍野的凄惨景象。
一些丝毫不懂军事的知识分子,却要成为一个地区最高的执政者。还大言不惭的把建军,作为执政的第一要务来抓,未免可笑。
执政思路,税收,保境安民,这些或许对秦风来说,并不难。但是军队不是儿戏。哪里有文人带着军队成功的案例?
当年的赵尔巽。练新军不成,却把东三省的土匪都武装了起来;还在台上,却连总统府外的事都管不了的徐世昌,不都是最好的例子吗?
不知不觉之间。李钦文已经把秦风归类到了赵尔巽之流。
只会空想,却好不懂军事之辈。
“军队本来就不应该是用来防守的,被动的防守,只能是处处挨打的局面。打造一支具有进攻能力的军队,才是我的真实打算。虽然时间上有些紧张,但我认为,只要安排妥当,实现这个目标并不困难。只有拥有一支拥有进攻能力的军队,才能真正的做到。对周围的威慑,将战争消除在萌芽之中。”
看着秦风侃侃而谈的语气,李钦文心说,果然是演说派,说的比做的好听。眼前这个人。更适合和李洪生争论法国大革命成败。军队,可不是普通人能够玩得转的。
就像是一个三岁儿童,站在一个七尺大汉面前,耀武扬威的炫耀武力一样可笑。
好在李钦文涵养足够,没有笑出声来。
唯一让他想不透的是,秦风的信心,或者说是狂妄是从哪里来的?更或是一个文人,提着三尺青锋剑,就不知自己姓什么,吃几碗干饭,以为争夺天下不过如此?
心中虽然不屑,但李钦文还是对秦风的说法非常感兴趣,毕竟,遇到一个可笑之人,也不容易,于是表情揶揄的笑道:“子义,您从过军?”
“没有。”
秦风摇了摇头,军队建设,他当然没有机会染指。但是前世的特种部队,自从组建之初,目标就非常明确,用庞大的财力,堆积起来的一支特战部队。
而丽水的防御地形,他也也是经过多方考察,认为与其耗费大量的资源,建造防御工事,还不如依托现有丽水附近的交通设施,重点建设战备公路,训练一支数量不用太多,但装备精良的作战部队。
“没有从军的经历?”
李钦文说出这话的时候,也觉得不可思议,对于军队一无所知,完全是一种臆想的天真。却大言不惭的说要组件一支具备进攻能力的军队,这未免有些可笑?
秦风一翻白眼,心说:“我要是读的是军校,还要你干嘛?自个就把事情都办了,岂不是更好?”
不过带有火药味十足的话,他是不会说的,至少不会当着面对李钦文说。毕竟人家是专业的,真要和他较真的话,最后被驳斥的哑口无言的人,肯定是他。
只是意味深长的淡淡一笑,拿起咖啡壶,给李钦文添上了新的咖啡,和大部分文艺青年一样,年幼无知的时候,支着脑袋,以为清咖啡才够腔调。不过,这种傻事,他是绝对不会再干的,又苦,又涩,完全和中药一个味。除了重要的气味比中药好闻一些之外,毫无称道之处,完全是把自己往死里整的节奏。
“我有军事顾问,他们结合了丽水的地形状况,在我的要求下,给出了一个让我认为完全可行的建议。”
“哦,我能否荣幸知道?”李钦文立刻表示出了浓厚的兴趣,原来不是闭门造车。
“就是短时间内,不惜一切代价,组建一支有一战之力的军队。用装备碾压对手。”秦风笑道:“当然,这也是因为时间仓促,只能退而求其次。我所理解的军队,分为四个阶段。其他几个阶段都是可以跳过的,但最后一个阶段是一支军队的灵魂,无法绕过去。”
“四个阶段。”李钦文听着新鲜。
秦风倒是不见外,说道:“第一种阶段,就是兵匪一家。说白了,就是拿起武器,祸害乡里,军官就是匪首,当兵就是匪兵。现如今,很多地方的军队,都是这种情况。造成的原因很多,缺乏有效的军纪,没有补给,客军作战等等。但这是最糟糕的军队,对于执政者来说,是绝对无法容忍的。”
李钦文眼前一亮,就秦风说的几点,他也赞同,兵匪一家。客兵作战的可能性最大,主人为了压制请来的助力,却时时压制对方,造成补给困难,不得不就地征粮征饷。于是点头道:“没错,兵匪一家,当土匪的也知道,维护地盘内的安全是他们生存下去的法则。第二种呢?”
“第二种阶段就好一些,收匪为兵。这里的匪是指流民,历朝历代,都有将流民收编为军队的做法,但是缺乏战斗力,士气低落。一旦爆发战争,一触即溃是这种军队最为常见的迹象。”
“第三种就稍微好一点,保境安民为目的,从地方上直接招募士兵,这种军队的特点也很明显,在本乡本土作战英勇,一旦离开原来的驻地,就毫无士气和战斗力。”
“最后一种就是有信仰的军队,从士兵和军官都有一个明确的目标,并为此而奋斗。这已经不是训练所能够达到的军队,需要长期的在军队中灌输信仰的目标,而且对军队基层的军官要求很高。军校,尤其是作为政治信仰培育的军官,在军队中起到的作用将是无可估量的。日本的军队,是将武士道和基层军官捆绑在一起,好处是显而易见的,军队在基层军官的带领下,往往士气很高,军官培养也很方便。但也有隐患,从底层上去的军官,武断,偏执,甚至是一意孤行的家长做法,会灌输到整个军队中,最后让政府缺乏对军队的控制,或许在将来的某一天,军队会控制整个政府,也说不定。但这种教育模式,是成本最低的军队教育模式,可以在很短的时间内,提高军队的作战能力。”
直到这一刻,李钦文这才猛然惊醒,或许秦风根本就不像是他以为的那样,是一个侃侃而谈的书生,或许对方已经有了一个严密的想法,只是条件不允许而已。这才正视道:“你也看到了?”
“什么?”秦风先是一愣,发现李钦文紧张的表情,这才明白,原来对方也看出来日本军队的问题。
或许,这才是李钦文说的日本军队是一支糟糕的军队的原因。
崇尚个人英雄主义,在灌输勇气的同时,也将越来越背离约束。而一支缺乏约束力的军队,对一个国家,甚至整个国家周边的国家来说,都是一场灾难:“你是说日本军队中愈来愈浓的军国主义吧?把军队的思想,灌输到整个国家思想层面,最后让军人决定国家的命运?”
李钦文不自觉的一震,反问道:“难道不是吗?”
不过秦风回答的话,却让李钦文有种哭笑不得无奈:“能欺负人,总比被人欺负要好一些。”
看到李钦文惊愕的表情,秦风会心一笑,心里头也是美滋滋的,至少唬住了一位军事能人,这种满足,是无法替代的。
李钦文眼神直,嘴角干涩,心情如同梅雨天的天空很惆怅中看不到任何一点的阳光,都感觉自己已经裂开成了两个人,两个截然不同的人。一个是漫步在欧洲乡间,一眼望去,是无边无际的农田,点缀其中的是看上去略显笨拙的乡间小屋;或是佛罗伦萨这样的大城市,手上放着的是但丁的诗集,看着人来人往的路人,还有那些斑驳的恢弘建筑,心中愤慨的想要大喊大叫:“这个腐朽的世界,让灵魂都堕落了。”然后一口吞下大杯的玛克白兰地,加入到狂欢的人群之中。
可一个方面呢?
他似乎穿梭在索姆河的英军阵地的坑道里,是炸弹留下的硝烟味,是烧焦尸体的糊臭味,还有坑道里一张张惊慌失措的脸,惊恐的看着坑道口的一点亮光……
文人相轻,自己人都不得天天窝里斗,更不要说他们看不起的武人了。
至于文人看清武人,其中给一个原因就是武人升迁快,不过大部分文人却不会这么说,武人粗鄙是一个最好的解释。
读书少,坏习惯多。
至于文人之中,崇尚武功的,大部分都不被认可。
并不是每一个在军中的文人,都能有王阳明那样的功绩的。明朝时候的王阳明,也就是王守仁,那是一个妖孽般的存在。是继宋朝的朱熹之后,儒家第四位圣人,是要被膜拜的对象。
当年喜欢兵事的正德皇帝,听说了宁王叛乱,在京城那个高兴啊!立刻下诏,御驾亲征。可算逮着机会了。幻想着指挥千军万马的正德皇帝,前脚刚刚走出京城的大门,报信的就来了,宁王被剿灭了。这口气一下子堵在了胸口,就差没把王阳明革职查办了。
可没办法,人家是立大功了,平叛大功,搁在哪朝哪代都得封爵。
立德、立功、立言。
王阳明的心学是影响了明清两代四百多年的重要学术,连章炳麟都还在研究。实际上,民国时期。研究‘心学’的专家学者,不在少数。
“因为信仰!”
“什么信仰?”
“保家卫国是信仰,保境安民也是信仰,驱逐外寇也是信仰!信仰不是生来就有的,需要宣传。的作用是让人民的灵魂受到共鸣,从而思考人生的真正道理。而军队,如果没有信仰,就是占山为王的土匪,践踏法律的强盗军阀!当然我们保安团的信仰还很初级,仅仅是保境安民。”
“任何一样战争都不能说是正义的。但是士兵也同样是人,而不是战争机器。眼下的民国,大部分士兵都不明白这一点,绝大部分的人认为,当兵是为了军饷,也就是养家糊口。少部分认为,当兵可以改变命运,运气好的话,还能当官。还有一部分人需要手中握有足够的权力,来获得人生的尊严……”
“说的太好了。”李钦文眼神中流露出崇拜的目光,也不知道真假,似乎找到了一支军队所需要的精神支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