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顺注意到顾箴说完话就在亭子里发呆,就将袋子里剩下的鱼食悉数撒出去,又矮下身子在池子里洗洗手,拿着空袋子转身去了后院。
顾箴没注意到文顺离去,还在那发呆,就真的是发呆,脑子里什么也没想,也没什么可想。
不多时,院子外走进来一个人,注意到了发呆的顾箴,他挠挠头,心里想着是个面生的,就开口道:“嗳!兀那小子,俺问你,你是谁?哪里来的?”
“俺?”顾箴转头看去,是个粗壮汉子,身着短打。他想着一般用这种自称的,应该都是隐幽道人或者阳青道北部云驼府的人,在神扬道地界倒是从来也没听过,就答道。
“我名顾箴,是常右村人。”顾箴如实答道。
那人又一次挠挠头,好像在哪里听过这名字,“俺再问你,你怎么会在这里,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自是知晓。”
“啊?你知道啊?”那人不禁再一次地挠头,“那你是干啥的啊?”
顾箴有些笑意,“问了我这么多,敢问您又是哪位?”
那人眼睛一瞪,两条腿稍稍向外靠了靠,两只手朝后一背,“这府上哪个不识得我护院周正?”
顾箴心道原来府上的护院,就说道:“我是受你家老爷相邀,前来小住一阵的后辈。昨日才到,未与周护院当面,在此见过周护院了。”说着站起来行了一礼。
“俺说的呢。原来是昨天来的,俺昨天跟人出去采办了,你莫怪莫怪啊。”周正点点头,“那你就先忙着,俺先走了。”说着也不管顾箴,就那么背着手径自走远了。
顾箴心道这周护院好大的派头,既然是个护院,想来肯定是有些功夫在身的,不然也不能如此作为。正想着,门房那边叫了一句,“老爷您回来了。”
顾箴朝门口看去,刘信鸿穿着官服,手里握着几份卷宗,正从漆红木门那进来。石亭离着大门不远,顾箴站起来,走出凉亭叫道:“刘伯伯。”
刘信鸿本来冷峻的面容绽出一分笑意,“是辞修啊,你这酒量可还要练啊。”
他打趣道。
顾箴有些不好意思,第一天来到别人家就让人架着走,说不过去。刘信鸿也是随口一说,随即又说道:“正好你在这,昨天说过要与你找些书籍,你随我来书房。”
“是。”
顾箴应了句,刘鸿熙先走几步,顾箴跟在身后,路上碰见了文顺,刘鸿熙顺手将卷宗递给文顺,文顺捧着卷宗跟在后面,比顾箴慢了一步。
三人排成一个纵队进了书房,刘信鸿宽了官服上的腰带,稍稍伸展身体,“这阵子案件比较多,曹县令忙不过来,就交由我帮着分担些。我自己的事还忙不过来,本不想应承下来,但耐不住曹县令多次提起,我也就多少帮着处理一些。若是因此怠慢了贤侄,可莫要说我的不是。”
文顺将卷宗放在书案后就离开书房,顺便掩好了门。
顾箴知道这是玩笑话,拱手道:“刘伯伯言重了,还是辞修麻烦刘伯伯多些,若要说不是,也是该刘伯伯说才对。”
“哈哈哈,辞修你来。”刘鸿熙笑着招呼顾箴过来。顾箴来到刘鸿熙跟前,刘鸿熙折身取下几本书,都是叠放在一起的,想来早也就备下。他说道:“这几本书你拿回去读,有些你可能已经看过,但里面有些辑评,有的是常人所做,也有大儒名宿提笔。你好好观摩,很有启发。”
他将书递给顾箴,顾箴低头看去,最先一本便是《大学》,几乎可以算是儒学的入门书籍了。他轻轻捏动纸张,果然比一般的厚重些许,刘鸿熙递完书,坐回书案前,将文顺放在桌上的卷宗码在一边,示意顾箴坐下。
顾箴捧着书坐在刘鸿熙对面,刘鸿熙开口问道:“以德报怨,何如?”
顾箴立时答道:“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何谓直?”
顾箴沉吟几许,“正直。”
刘鸿熙又问道:“若为官,何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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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之,劳之,无倦。”
“亦如?”
“正名乎!君子于其所不知,盖阙如也。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事不成则礼乐不兴,礼乐不兴则刑罚不中,刑罚不中则-民无所措手足。”
“故君子名之必可言也,言之必可行也。君子于其言,无所苟得而已矣。”
“很好。”刘鸿熙满意点头,却又补充道:“你回去再多温习些,做学问不能只是达意、照本宣科。还需要引申出自己的理解,读书不只是为了做官,更多的是提升自己。我与你父亲熟识,他于学问便有诸多想法,这是你要学习的。”
“是,辞修受教。”
“嗯,你先回房,待会吃饭时再谈。”
顾箴捧着书站起来,“辞修告退。”
顾箴走出房门,刘鸿熙倚靠在椅背,双手叠放在胸前,静静地看着屋门。
他出神了一会儿,从卷宗里取出一份,摊开读起来,是南面大桐村一户人家丢失了一头牛,却在邻村小张村寻见而引申的案件。
大桐村与小张村时常因为水源灌溉问题丛生间隙。这次丢了牛,就好像导火索一般,将之前的矛盾一股脑地点燃,使得两户人家的纠纷逐渐发展成两村人的对峙械斗,还因此伤了十多人。两村里正各执一词,告到了县衙来,曹县令许是觉得麻烦,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也说不上谁对谁错,就将其交给了刘鸿熙处理。
刘鸿熙无奈地揉揉眼睑,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最近这类案件格外多,都是因为一些小矛盾而因起的纠纷。理由也是层出不穷。
他抿着嘴,耐着性子为这次丢牛案做出批复,本着各打三十大板再给二十个甜枣的原则,这才将这份卷宗批完。
又看了几件案子,丫鬟敲响房门喊道:“老爷,饭好了。”
“好。”刘鸿熙合上卷宗,将官服外袍脱下,套上一件便服,去往中堂。
到了中堂,顾箴也才刚到,刘鸿熙招呼顾箴落座。张颜枝平日里是不吃午饭的,只是吃些糕点,也就没上桌。
因为下午还有公务,刘鸿熙没喝酒,顾箴自然也是不喝的。席间刘鸿熙又问了顾箴几个问题,顾箴照实回答。
不多时,二人吃完饭各自放下筷子走出中堂,下人们进屋收拾碗筷。
中堂不远就是厨房,顾箴那处小院到中堂的路上经过厨房。这当儿两人走出门正巧看见一个粗壮汉子趴在厨房边小心探看。顾箴认得那人,正是早些时候见着的护院周正,就转头看向刘鸿熙,“刘伯伯,这是?”
刘鸿熙悄然叹了口气,没回答顾箴,反而朗声叫道:“周正!”
趴在窗边的周正吓了一跳,他转过头,见是刘鸿熙,这才有些心虚地走过来,拱手道:“老爷。”
“又偷看呢?”刘鸿熙已然见怪不怪地问道。
“啊,这……老爷您看,俺就是瞅瞅,瞅瞅。”周正有些无措,与顾箴早上见着时的表现全然不同。
刘鸿熙伸出手,指着周正,“你啊!平日里不是很有气势吗?怎么到了这儿就扭扭捏捏的?连句话都不敢说。”
顾箴听着,脑子里想起一个人,是刘府的厨娘,名叫汪扶,年纪在三十上下,容貌没什么出彩的地方,但看上去很舒服。顾箴与其打过照面,算是认识了。
果然,周正嘿嘿一笑,“老爷您也不是不知道,俺就是个夯货,不会说话。这不前个又惹她生气了,不知道咋办呢吗?”
刘鸿熙也懒得管那破事儿了,就挥挥手,“走走走。”
“哎,那俺走了啊老爷。”
周正有些不舍地离开厨房门口,顾箴好奇地看向刘鸿熙,“刘伯伯,这是?”
刘鸿熙有些笑意,“周正是我从冀中道带过来的,原是隐幽道人,多年前战乱,辗转流落倒了冀中道。我看他有些力气,还算忠厚,就一直带着,当个护院。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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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新招了个厨娘,名叫汪扶,周正一眼便倾心,但他不会说话,时常惹得汪扶不快。我也不好说什么,成与不成是他两人的事。就随他去。”
顾箴点点头,“原来是这么回事。”
“嗯,我回书房休息一会,你去忙吧。”
“是,刘伯伯。”
顾箴回了房,先是站了半个时辰桩功,眼看就是日头最热时候,他舒缓下身子,坐到书桌前拿过刘鸿熙送予的书来看,首先一本便是那本《大学》。
先是从前往后大概浏览一遍,顾箴果然在书中看见了许多较之原文还要小许多的文字,各种文体皆有,若是篇幅长些的,干脆就在那张书页上又附出一页,以致于一本书粗略看下去可以看到许多不同材质的纸张和各种各样的文字。
开篇那句,正是耳熟能祥的‘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随后就可以在书页上看到诸多的辑评,见解,这也是书里谈论较多的字句之一。
集中的论点都在那个‘亲’字上,有人觉得改为‘新’字更为妥帖。
书中每到经典文句,都会有人先做批注,若是后看者觉其批文不妥,不善,也会在后面跟注,或多辩论,或仅著数字。
甚至顾箴发现在‘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是故君子无所不用其极’这句后面,还看到了大儒周闵延写就的‘自新,新民,皆欲止于至善也’,这原是朱子的话。其下倒是没有驳者,反而有‘此解甚妙’、‘发人深省’、‘茅塞顿开’这类跟注。
顾箴不由得想到那些文人在读至此句时提笔就舔的样子,感叹古代也是有舔狗存在的。
细细咀嚼其中原文、批注、跟注、驳解,深意,顾箴不自觉就陷了进去,待他读完最后一字,阖上书,已经将至未时,书案上也叠了十余页抄就的辑评经典。
他伸了伸懒腰,伸手揉动眼睑,自语道:“不知不觉都这么久了,书中有些地方还不明意,晚上再看一遍。”
他本是打算下午出去逛一逛的,但陷进书中太多,乃至都要接近晚饭,就想着明日再说。
休息了一会儿,丫鬟小芸过来叩门,是晚饭好了,顾箴就起来去吃晚饭。
顾箴刚出门,还没来得及关好门,就听一声刺耳嗡鸣声响起,身后的小芸‘啊’的一声,大叫出声,显然受了不小的惊吓。他朝声音看去,就看一颗硕大的烟花于空中炸响。与此同时,一道长虹自天际北面升起,倏忽飞过刘府,经过顾箴头顶,顾箴熟悉这种感受,正是那日由北向南飞掠而过的飞剑。
安慰好小芸,他快步跑到正堂,刘鸿熙也扶着妻子的手走了出来,周正还带着惊疑地看着恢复正常的天空,叫道:“老爷,您看着没?”
刘鸿熙没有搭话,反而面色有些凝重,他左右看了看,“文顺,备马,随我去看看。”
烟花倒是无妨,虽然不是节日,但放也就放了。但那随之出动的飞剑挟着匹练罡气横空划过,可就不能以常理看待了。
刘府后院豢养着四匹马,文顺听罢从众人中走出来,往后院去。刘鸿熙说完,低头与夫人说了两句话,看样子是在安抚张颜枝,随后他扫了一圈院中人,“周正,与我一道去。”他才说完,又看见了站在一旁的顾箴,“辞修,你也来。”说完率先往后院去,周正与顾箴跟在后面。
到了后院,文顺已经将马牵出来,并套好了两副缰绳。刘鸿熙也不管什么尊卑,也取过一个马鞍套起来,周正依样拿过最后一个。
套完缰绳,刘鸿熙翻身上马。文顺,周正与顾箴也跟着上了马。刘府后院有个小门,往常是不开的,专门用来行马。门房快步跑过来开门,四匹马鱼贯而出。
出了街,刘鸿熙与文顺商量了一下位置,手上用力,开始往怀青县西门奔去。
顾箴是骑过马的,只不过是小时候,那时他家还算富庶,家中养过两匹马。后来顾箴生父放浪形骸,两匹马也低价卖给了别人用以维持用度,那之后顾箴就没碰过马。
虽说只是儿时骑过,但那种熟悉感还是有的,再加上现在强健的体魄,顾箴初还有些生涩的马术渐渐好了许多,跟在三人最后,往城西门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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