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顾箴起个大早,经过这几天的交织,顾箴体内的两道‘神’已经趋于稳定,他不知道此时自己到底是谁,也不管到底是谁了,既然来到了顾箴的人生中,那他就当自己是顾箴好了。
‘神’的稳定,让他不至于再那般困顿,这几日一直服用孙清容的药丸,也让他的头脑更加清醒。顾箴数了数,还剩下三粒,准备留着以后备用。
呼吸了一大口属于夏日清晨的空气,顾箴只觉得倍感舒适,这是在另一个世界怎么也得不到的畅快感受。
出了门,门外是一条小河,属于怀青河支流。小河对面便是自己来到这里时的那座山,村中人叫它厘山,山形逶迤,蔓延不知多少里,常右村得名中的右字便是因为村子坐落于厘山右侧,至于左侧是不是有个常左村,便不得而知了。
他沿着小河行走,开始盘算起之后的日子,总不可能还像之前那般一直就在常右村过活。尤其是前两日见过韩兮象与那个圆静和尚的手段,再加上那现在回忆起来还使他有些讶然的蜃客,更是让顾箴对这世界心神往之。浩瀚天下,若不去行走一番,可就白枉此生了。
虽然打定了主意要出去,但什么事情都不是一蹴而就的,放在眼前的就是,他要干什么?去哪里?没有目的啊。顾箴寻了一处石头坐下,抬眼看着天上还未被那抹朱红掩盖的璀璨星辰。
“啧,就不能突然出来个老神仙,说我骨骼清奇,是个万中无一的修仙奇才,死乞白赖非要带我上山学艺什么的吗?”顾箴自语着,看着眼前小河水兀自长流不息,不禁有些苦闷。
枯坐到天明,身后那户村民家中有雄鸡嘹叫,星隐而日出,顾箴起身拍拍屁股,回家吃饭去。
王雅琴已经做好了早饭,简单的米粥咸菜,对于顾箴早早就起来倒是没有什么惊讶的,将饭菜放在桌子就去找陈亦筠起床去了。
陈疏成整理着衣服从主屋出来,见顾箴已经坐好,却没动筷,就问道:“你怎么不吃?早饭不合口味吗?”
“在等父亲坐下一起吃。”顾箴其实也是刚坐下来。
陈疏成有些欣慰,真是不一样了啊,往常时候别说等自己一起吃了。哪次不是早早吃完了事,以致于若是能拿到自己屋中去吃,绝对不会坐在桌子上跟自己一起吃。
他端坐好,拿起碗筷,顾箴这才跟着端起碗,开口问道:“父亲可知道这方天地究竟有多大吗?”顾箴夹起一块酸黄瓜,放在自己碗里。
“嗯?”陈疏成没想到顾箴竟然问起这样的问题,往常他对经史子集之外的事是决计不可能感兴趣的,但还是想了想答道:“除了你我赖以生存的钦原国,你还知道多少?我好想想如何与你说明。”
顾箴沉思苦想罢,发现原来的顾箴除了对钦源国的四道十二府有着了解之外,其他的竟然一概不知。就如实答道:“只是了解些钦原国。”
陈疏成点点头,“你我所处这片大地名为幸洲,这是自古以来就有的叫法。幸洲分五片地域,名为五境,钦原国所处繁境是其一,居中。北部是朱虞国,属北芦境。西方琉璃境一境即一国,名为须摩提,为佛国。此三国便是幸洲目前最大的三个国家。”
“那南面和东面呢?”
“南面为天南境,其中诸国林立。东面为瀚海境,海上无数岛屿陆地,茫茫不作数。最大的三块,也是最有名的便是蓬莱,瀛洲,方丈。”
顾箴神情一震,随即不动声色的低头吃口饭,不让陈疏成看出他神情。
这三块地方他听过。
陈疏成说完这些,继续说道:“基本山就是这些,你若是有心了解,学塾那里有本《幸洲地理志记》,可以拿来看一看。你之前是不看这些的,可能没注意到。”
顾箴听完觉得不能再问下去了,虽然自己有着顾箴的记忆,但说多错多,现在的所行所做还能归咎于逢大难后性情突变,但若是突然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言论来,那可就解释不清了。
更不论这世界可不能以之前的常理论之。谁知道有什么诡谲的方式能够查勘出一个人的身体里,有其他的灵魂。
于是他及时止住话,答道:“知道了,我之后会去看的。”
“嗯,了解一下并无坏处。对了,我之前在县城,遇见了刘先生。”陈疏成不做他想,转而说起了其他话。
“刘先生……”顾箴一时有些没想起来,愣了有一会儿才问道:“刘鸿熙刘先生?”
“对。”陈疏成笑道:“你刘伯伯现在可不比在村里了,现在是怀青县县丞了。”
“县丞?”顾箴有些惊讶的反问道。
“是啊,谁能想到呢。据你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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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伯所说,他之前因为犯了些错,被革了职,这才从冀中道辗转来常右村定居。后来得益于有同僚好友为其翻案,由此复了官职,正好怀青县缺一县丞,也就就地补缺了。”陈疏成笑道:“这当儿遇见,我俩叙谈许久,他还与我问起你,说是你若有心,可去他那里继续习书,正好也快秋闱。你今年若是想考,就早上几月去县里,他也好为你查漏补缺。”
陈疏成说完,见顾箴忽然止住动作,筷子搭在碗沿沉吟起来。他悄然叹口气,果然儿时的际遇对他来说还是深刻了些,以致这么多年以来,陈疏成与王雅琴也再没提过秋闱之事。陈疏成也知道顾箴十岁便是秀才,后来的际遇也听说了些,不免为之唏嘘。
陈疏成这么想着,顾箴心里却在感叹,正想着用什么理由出去转转看看,这刘鸿熙就送来了枕头。但他也不能表现得那么迫切,联想到那个上演现实版伤仲永的少年时期,他抬起头,用一种释然又平静的语气答道:“我知道了,我会考虑的。”
“嗯。你想明白就好。”陈疏成对这个答案还算满意,最起码顾箴会为这事考虑了,是个好的开端。
两人说话的功夫,王雅琴也拉着陈亦筠来到餐桌前。小丫头还没睡足,两只眼睛眯成一道缝,若是没有王雅琴拉着,恐怕就要倒地不起了。
她坐在桌子前,扒拉着碗里的米粥,顾箴坐在一旁为她夹咸菜。王雅琴站在陈亦筠身后,为她梳头,是很常见的双丫髻。
小丫头吃着吃着眼睛忽然瞪起来,吓了顾箴一跳,他不禁问道:“怎么了?”
陈亦筠张着缺了门牙的嘴说道:“我还没给小金、小白、小蓝、小红喂饭。我得给他们留些。”
顾箴放下心来,果然是自己的妹妹。他起身回屋,准备温习温习课业,就像陈疏成之前所说,看书不能光看,治学不仅仅是熟读成诵,更要有格物的精神。
顾箴回屋,推开房间的小窗,窗边放着那个葫芦摆件儿,随即拿出一本《孟子》,仔细看起来。
“为什么会有孟子呢?”他不由得发现了问题,这与前世典籍可不止是重名这么简单了!就像昨晚,陈疏成也是说出了欧阳修的名字。
前两日之所以视而不见,不就是因为这些东西都是印在曾经脑子里的常识而已,以致于想起来就觉得他本就是应该存在的。但是自从刚才与陈疏成叙谈后,在他发现完全陌生的地域忽然出现了蓬莱,瀛洲,方丈这曾经耳熟能详的三神山之后,他终于开始正视起自己所看的书了。
若他存在的是一个新世界,当然不会有什么三神山,有什么四书五经、经史子集,有什么儒道释三教。
想通了这些,顾箴明白了一件事,他不是到了异世界,他还在曾经的世界,只是此时所处的时间线与自己所知晓的大相径庭。如同断代一般,亦或者是平行时空。
“这……有什么关联呢?”顾箴苦思无果,实在是一时间他所发现的有些太过骇人了。
顾箴缓缓推动眉心,这下意识的动作已经成了习惯,每当他犯难或是需要思考时都要不自觉地动一动。
“嘶。走一步算一步,慢慢看吧。”
虽然没有那副框架,但习惯不是轻易就能改的。顾箴此时心态很稳,既然一时没有答案,也就先作罢,只能慢慢寻找答案了。
想不通便不去想,他展开书,又认真看起《孟子》来。
陈亦筠吃完饭,晃着双丫髻跑到院子里,先给院子里的鸡喂了食,并严词不许它们打自己那几个宝贝昆虫的主意,不然饭桌上见。又跑去昨晚埋牙的地方给那片土浇浇水。顾箴见了好笑,从屋中向外喊道:“亦筠,干什么呢?”
小丫头听到大哥叫自己,快步跑到顾箴屋外窗下。
“给我的牙浇水啊,这样长得快。”她换上一股嫌弃的语气,“大哥你不会连这些都不知道吧,读书都读傻了。”
顾箴愣了下,“这些是谁告诉你的?”
陈亦筠是肯定不会这么想的。
“村东头大胖啊,他说你读书读傻了,可不是我说的哩。”小丫头好像知道自己说的有些过了,有些委屈嘟囔道。
顾箴倒是没生陈亦筠的气,自己以前确实很像一个书呆子,寡言寡语,不苟言笑,就算是去学塾代课,也只是照本宣科。这放在旁人眼中,可不就是读傻了。
说是这么说,回家自己如何说都可以,这是他们自己的事。但是当着亲人的面指摘,却怎么都是说不过去的。他轻叹口气,“亦筠,我不是说你,只是问问。”
陈亦筠低着头,“我也知道这么说大哥不对,所以我打了他。”
“……打赢了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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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箴憋了半天问道。
“打赢了啊!”说起这个,小丫头又恢复了神采,“大哥你是没看到,当时我一脚上去,那大胖直接大喊一声……爹。”
陈疏成从屋中走出来,正好看着陈亦筠在顾箴窗下手舞足蹈。
小丫头也看着了爹爹,所以后面那个‘爹’字,是他与陈疏成说的。
顾箴在屋中看着好笑,自打与王雅琴成亲后,就都是王雅琴在管着,陈疏成对这个女儿管的不多。但女儿若是做了什么出格的事,王雅琴不好教训,都是陈疏成上手教育的。
“亦筠,走,与我去学塾。”今天是授课的日子,陈疏成多日不在学塾,也该为村里的孩子授课了。陈亦筠作为老师家的孩子,又在该读书的年纪,自然也要跟着一起学的。
在陈疏成看来,古人所言的‘女子无才便是德’其意有大错。他虽然尊敬朱子,但理学中的诸多理念是他所不认同的。
正谓小有才而不知学,乃为矜饰骛名,转不如村姬田妪,不致贻笑于大方也。正确的解释应当是女子如果没有才学,就看她有没有品德。应是劝女子要以德行为主的意思,而非贬辱女人不能有才干。
陈亦筠听罢低下脑袋,“知道了,爹。”
一大一小两个人出了院子,顾箴笑着摇摇头,正要接着看书,就听陈亦筠喊道:“大哥。”
“嗯?”顾箴抬起头,陈亦筠扒着院门,露出一个小脑袋。
“帮我看着小金他们啊,别给被吃了。”说着指了指那群老母鸡。
“放心吧。大哥会看着的。”顾箴答应完,正准备坐下,小丫头又出现在了院门,“大哥,我还没喂它们吃早饭呢。”
“知道了,大哥帮你喂。”
“那我走了啊。”
顾箴等了会,见小丫头没再出现,就出了屋,去厨房果然看到了陈亦筠早上剩下的一点点米粥。他端着走出来,去那处自己搭建的小窝,将米粥放进去。
洗罢了碗,顾箴又回到了窝边,他拉开探视的小门,只见那只雪白的蜘蛛已经在窝中的一角结了网,此时正从网上垂下来,用丝包裹着一粒米,向网上拉扯。而那只独角仙,则是先用铲状的上唇剥离出一些,随后趴在上面舔食着。反观那两只瓢虫,直接趴在米粥上,一动不动,好似在进食。
“这……真活久见。”顾箴不知所以,就算他的生物学知识学到狗身上去了,也知道眼前所见绝对不科学。
他放下小门,嘟囔着活久见返回自己的屋子。
“没准,幸洲的昆虫们就是这习性呢。”他安慰着自己,同时为自己昨日没在陈亦筠面前露怯而高兴。
上午无事,顾箴读了会书,早早吃了饭,便拎着食盒去给陈疏成父女二人送饭。
学塾在村子最中心的地方,前面就是村子的主路,顾箴提着饭盒沿着小溪往东到了村口,又转而往北沿着主路去学塾。路上来往行人不多,多是村中人,偶尔能碰上两个外人,都是从此北上去怀青县的。
就算他平日里待人接物做得一塌糊涂,但因为顾箴有着小夫子的名号,也是有那么三两个村民与他打招呼的。
毕竟也算自己孩子的半个先生。
这在往常顾箴最多是行个注目礼也就罢了,这次却是一一回应过去,脸上还洋溢着笑容。
以致于在他走后,村里人都议论说自打这小夫子从山上下来,就好像换了个人。
身边人接话道,这换了个性子也好,难道还像以前那样热脸贴人家冷屁股才好啊?
说话人就说自己不是那意思,身边人又怼上两句。
本来是闲聊,逐渐演变成了骂架,最后说不过的干脆就开始上演全武行。
这些顾箴是不知道的,此时他已经来到了学塾前。还没到时辰,学塾里传来郎朗读书声,学塾外聚集着男女老少许多人,有些是离的近的外村人来接孩子中午回去吃饭的,有些是干脆就过来旁听的。
正好是在《四书章句集注》中被批为首要之书的《大学》开篇。
顾箴寻了处树荫,闭目聆听。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
心有所感,只觉得惠风和畅,神清气足。
风起。
有气生。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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