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他人可败,可陛下不能败,一次也不能。」夏内宫之中,尚书省右仆射洪无忌对杨渊说道。
夏朝会之上,东阁祭酒郑义欣提出,趁燕内乱,大举进兵北伐,克复中原,克复祖宗江山社稷,可位高权重的洪无忌一通训斥,此事也就「再议」了,也可以说是不了了之了。
朝会之后,洪无忌生怕夏帝杨渊再生疑虑,生怕此事再起波澜,于是便连夜觐见杨渊。
其实洪无忌并非不想北伐,克复中原,克复祖宗江山社稷,洪无忌全家被燕军杀害,此仇还未报呢。可报仇雪恨与争权夺利相比,就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夏朝廷此时基本上就是两派或两党相争,也就是北归党与江东党。
江东党当然就是居于江东之地的世家大族,而北归党就是北方世族。
覆巢之下无完卵,洛阳陷落,王朝倾覆。依附于夏生存的北方世家大族遭受了沉重的打击,为了苟全性命、保全家族,他们背井离乡,举家南迁,大都来到了富庶安定的江东之地。
北方大族积蓄力量,重拾家族辉煌,当然就与「地头蛇」,在江东这片土地上耕耘、经营多年的南方世族产生了不可调和的矛盾。
蛋糕就那么大,北方大族分得多了,南方世族当然就会分得少了。守家待业的南方世族,凭什么要分一杯羹给你北方大族?
夏朝廷初迁江东,双方为了抵御北方胡狄的入侵,还能联合起来,共同御敌。北方胡狄虎视眈眈,随时可能南下。南北世族一味的对抗争斗,江东地区战火不停,于双方都是百害而无一利的。
可此时夏、燕和议,战事稍歇,双方就又开始争斗了,时中国亡官失守之士避乱来者,多居显位,驾御吴人,吴人颇怨。
而挣脱的焦点就是土地等方面的利益,位高权重者,当然能够攫取更多的土地与利益。
夏帝杨渊对江东世族采取的是既拉拢又打压的策略,对北方大族采取的却是扶持的策略。原因就是江东世族树大根深的,已经威胁到了皇位,曾经还有江东世族以「清君侧」之名起兵,差点颠覆了杨渊的皇位,杨渊自然就深为忌惮,甚至可以说恐惧江东世族的势力。
燕内部纷争不断,夏又何尝不是如此?
借北方大族打压江东世族,造成的后果却是「不患寡而患不均」,北方大族不断侵蚀江东世族在土地等方面的利益,使得江东世族恨其如仇寇。
江东大族霍家不愿、不甘将其女霍婉柔嫁给洪无忌,就是这种矛盾的集中体现。
江东世族重提北伐,克复故土一事,无非是为了借机重新洗牌,壮大势力,攫取权利。
你们北方大族不是要恢复故土吗?最好你们都去北伐算了,最好皆死于胡狄的铁骑之下,也省得来抢我们的土地。
杨渊闻言点了点头。
洪无忌之言很有道理,也基本上算是替杨渊考虑了,起码杨渊是这么认为的。
那些人无论战胜或战败,都可以做官的,区别便是,是在燕做官还是夏做官,而杨渊一旦败了,他的皇帝还有得做吗?到时候只怕是皇位不保,性命堪忧。
「陛下,休养生息,以图后举,此为长久之计,需徐徐图之。」洪无忌又说道:「而皇嗣不继,方为国之大事也!」
杨渊并非无法生育,反倒是颇能生育,但却是一口气生了七八个公主,却无一名皇子,而皇位无人继承,在这个朝代中,确实是件大事。
「哎,洪卿,此事朕...亦是无可奈何啊。」杨渊被洪无忌说到了心中痛处,不禁长叹道。
为了此事,杨渊甚至已经说了,谁能生出皇子,便立谁为贵妃,甚至成为皇后。可后宫的那一众嫔妃,却连
连产下公主,无一人能生出皇子。
「陛下勿忧!」洪无忌闻言说道:「采选!陛下可诏聘公卿以下子女,以备六宫。采择未毕,权禁断婚姻。」
宫中嫔妃们无法生出皇子,就可采选大臣之女,充作嫔妃,采选庶民之女,充作宫女。撒开大网,总有一个能生出皇子吧?
洪无忌此言还有报复霍家,报复霍婉柔之意。
你不是不愿意嫁我吗?那么就让你进宫,至于进宫之后的命运,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宫女千万,其中飞黄腾达者或者说是得善终者,却是少之又少。
「洪卿...」杨渊闻言有些犹豫的问道:「此举...是否会引起朝臣之非议?」
采选也就是选秀,必然会引起大夏国一片鸡飞狗跳的。
遍选大臣或民间女子入宫,挑选貌美色丽、素质上乘的女子入宫服侍皇帝,无论是选上或者没有选上的,其女子之命运必然是无比凄凉的,到时候只怕是,大夏国的有女之家,是家家自危。
采选过程之中,也必然会生出抢夺、索贿等事端。
「陛下,非议者岁岁皆有,可我圣朝不可一日无嗣君啊。」洪无忌答道。
「卿之言大是,卿之忠,朕已知。」杨渊闻言点头道。
于是大夏国便遍选三千吴中佳丽,充作后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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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还有一件要紧的事情。」洪无忌似乎是有些犹豫,有些忐忑的最后对杨渊说道。
「何事?」杨渊闻言问道。
「陛下手中还有兵吗?」洪无忌问道。
杨渊闻言脸上先露出了一丝惊惧之色,随后无奈的长叹了口气。
大夏国的兵马,主要是由各地的藩镇兵与各大世家的私兵构成。一遇战事,就由他们共同出兵。
洪无忌所言无兵,并非就是杨渊手中无皇帝亲军,但御林军不过数万,与各藩镇兵及各大世家的私兵相比,就小巫见大巫了。
洪无忌之意就是先收各藩镇军权,再收各大世家的兵权,但此事是个凶险之事,需慎之又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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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忧谷位于襄樊东山深处,整个东山,巍峨锦绣,碧溪清泉,明丽沉静,并且清源山海拔也不高,最高处也就有两百多丈。
坐落在东山之内的无忧谷被茂密的翠竹遮盖得严严实实,翠竹蔽天,风鸣如琴,幽凉爽雅。
坐在无忧谷之中的石凳之上,听着潺潺的溪水声,看着郁郁葱葱的翠竹,似乎是人间仙境,从而忘却了人间烦恼。
仙寓洞中仙气袅,无忧谷中忘凡尘。
「哗啦!」一声,一位坐于谷中溪边,穿着一件粗布长衫的老叟,握着一根鱼竿,将一条肥鱼拉出了水面,甩在了草地上,肥鱼在草地上扑腾不已。
「踢踏...踢踏...踢踏...」
老叟伸手正要去抓鱼之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从而打破了谷中的宁静。
老叟恼火的望向谷口,只见一名不足三十岁的年轻夏将带着几名随从疾驰而至。
「闵都督,何故又来啊?」不速之客为夏襄樊大都督,假节钺,振威将军闵武彦,而老叟为早已致仕归隐的张虎臣,张虎臣开口问道。
「在下也没来几次啊,老将军就厌烦了?」闵武彦翻身下马,将马鞭甩给随从后笑道。
「呵呵,来的正好,尝尝老夫的手艺吧。」张虎臣瞪了闵武彦一眼,提着鱼篓摇了摇后说道。
「老将军,在下可没心情吃鱼啊。」闵武彦闻言苦笑道。
「发生何事
了?令你这威风八面的大都督如此苦恼?」张虎臣问道。
「哎,还不是...」闵武彦指了指天上后叹道:「北伐之事再议,再议之意,老将军应该知道为何意吧?苍天为何如此无眼?他们难道真的不在意祖宗的江山社稷吗?」
闵武彦话里话外的,是颇有怨言。
闵武彦自为襄樊大都督以来,一直整军备战,一直盼星星盼月亮般的,盼望着朝廷下旨,挥军北上,克复故土。
可闵武彦盼来盼去的,就盼来了一次次的失望。
当下,燕国内乱,正是北伐之良机,可闵武彦得到的消息却是「再议」,而据以往的经验,「再议」也就是不了了之,因此闵武彦是颇为失望。
「原来如此...」张虎臣挥了挥手,让闵武彦坐在溪边后说道:「老夫为官之时,是不知人间疾苦啊,老夫致仕之后,便为苦中之人,知道了一些百姓之事。战乱频频,最苦的却是寻常百姓,战端开启,死伤的仍是普通百姓。」
「老将军也不想北进之事了?」闵武彦闻言诧异的说道:「好,在下也知重启战端,于国于民非益事,可难道就龟缩于江南一隅之地,等着胡狄南下犯境吗?等着胡狄平内乱、修兵戈,再以大军南下?老将军,在下只怕到那个时候,山河破碎,受苦受难的,仍是寻常百姓啊、」
「老夫话还未说完,你何故如此的焦躁不安?武彦,为将者,当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啊。」张虎臣微微摇了摇头后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