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坡的树丛下,多了两个小小的坟丘。
坟丘前,有人黯然独坐。
于野曾经亲手埋葬了冯老七、归元子、梦青青,如今又亲手送走了墨筱与冷尘。
墨筱遭到金丹高人的致命一击,伤势极为惨重,接着又不惜余力御剑飞行,最终拼尽修为、耗尽了生机。她已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临终之前匆匆交代了后事。
冷尘同样如此,本以为他脸色红润,伤势有所好转,谁想竟是临死之前的回光返照,所幸他最后时刻彻然顿悟洒脱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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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野抓起酒坛灌了口酒,两眼微微发红。
在云川仙门之中,墨筱、冷尘虽然对他有过猜疑,却对他最为关照,让他感受到了人性的善良,以及生死相托的信任。谁想两人却双双道陨,让他倍感突然、失落,也倍感彷徨无措。
本以为墨师叔伤愈之后,便能跟着她返回南屿城,去专心揭晓裘伯的遗言,找到海外修士的下落。谁想墨师叔身陨道消,如今没有渡船,不懂御剑飞行,他只能困在孤岛之上。而即便如此,他依然背负着承诺,并已陷入风雨漩涡之中。因为墨师叔留下的遗物,事关五国仙门的纷争。
此外,已确认朴仝为内奸。尘起、白芷、车菊是与其勾结,为其利用,还是已经遇害,皆无从知晓。
倘若他于野困在这孤岛之上,是不是永远没人知道那日夜晚的真相?
于野想到此处,只觉得心头一阵沮丧伴随着愤怒,哀伤交织着绝望在不断翻涌奔腾,令他欲疯欲狂、欲哭欲嚎,偏偏又无从宣泄,他只能大口、大口的饮着酒。而本想着借酒浇愁,谁料酒意渐醺,愁绪更浓……
两日后。
于野站起身来。
坟丘前,堆了二十多个空酒坛子。
他脸色酡红,满身酒气,眼光迷离,身形摇晃。
天光有点暗,海风有点大,浪头有点猛。
他顺着海滩走去,任凭海浪打湿了衣衫,海风扯乱了发髻,只管踉踉跄跄往前。
海面上的风浪愈来愈大,紧接着一片雨雾飘来。
“哗——”
狂风如吼,暴雨如注。
于野的身子瞬间湿透,他却浑然不觉。小岛不过百余丈方圆,即使走得再慢,半个时辰也能转个来回。而他依然是脚步不停,围着小岛走了一圈又一圈。他孤单的身影便像是一头困兽,在暴雨中徘徊,在风浪中踟蹰独行……
狂风暴雨持续了三个昼夜,他便围绕着小岛走了三日三宿。
云销雨霁,又是黄昏。
于野终于停下了脚步。
置身所在,位于小岛的南端。此处有片沙滩,还有一堵石壁与几块礁石。
于野坐在一块礁石上,怔怔看着天边的落日。
风雨过后,海天的景色如昨。只是有的人死了,有的人依然活着。死难者,应该一身轻松,无非踏入轮回,寻找不再修仙的来世。而活着的人,反倒多了悲伤与惆怅,往事不堪回首,前途仍旧一片渺茫。
所幸未见强敌追来,却也休想离去。
或许,这辈子都将困守在孤岛之上。
不过,若是修为筑基,能够御剑飞行,便可返回蕲州……
于野翻手拿出两个戒子。
墨筱与冷尘的遗物。墨筱的戒子,已被她撤去了禁制。其中收纳着她的私人物品,衣裙、水粉、铜镜等等应有尽有,表明她年轻的时候是个爱美的女子。另有上千块灵石,以及为数众多的仙门之物。当然,还有她临终所托的两块玉珏。
冷尘的戒子依然封有禁制,却极其微弱。抹去禁制之后,可见他的凡俗物品寥寥无几,倒是各种珍藏的美酒竟有上百坛之多。
于野的神识一动,面前多了一块玉牌。
尺余长、三寸宽的玉牌上刻着一行小字,先严冷如山、先慈苗氏之灵位,应该是冷尘爹娘的灵牌!
他于野的身上,也有一块相仿的灵牌。
正如冷尘临终前的感叹,仙道无情亦有情,一轮孤月照夜明,来世且为蓑笠翁,笑看风雨笑平生。
于野将戒子与灵牌收了起来,又拿出一把短剑。
当夜色降临,明月升起。剑光闪烁,石屑纷飞……
约莫午夜时分,小岛南端的石壁下多了一个山洞。
于野走入洞内坐下,打出禁制封住洞口,摸出几块灵石扔入御兽戒,然后闭上双眼吐纳调息。
修炼,是他脱困的唯一途径。
……
云川峰。
青霞阁。
青霞阁的台阶上,铁杉、洪烈负手而立,神态凝重。台阶下,站着车菊、朴仝、尘起、白芷,皆风尘仆仆,满脸的倦色。
去年正月,云川仙门的三位筑基弟子与三十六位炼气弟子外出游历。今年的二月,铁杉长老派人前往南屿城接应,结果扑了个空。谁想到了六月,突然有四位弟子返回山门。
“……墨筱师叔与郜登师叔约定于海边相会,我四人迟到片刻躲过一劫……海边遇袭之后,我四人未敢返回南屿城,途中辗转多地,耗时四月有余,今日回到了山门……郜登师叔与众多同门已先后道陨,墨筱师叔与冷尘师兄、于野师弟下落不明。郜登师叔的遗物丢失,现场捡到几位师兄的纳物戒……”
“至于何人设伏偷袭,不得而知。而弟子以为,或许有人里应外合酿下此祸……”
车菊与朴仝分别讲述了南屿城的大致遭遇,并且得到了尘起与白芷的亲口证实。
而四位弟子禀报之后,铁杉长老什么也没说,转身踏剑离去。
洪烈沉默片刻,吩咐道:“各位回去歇着吧,随时听候召唤。车菊,你随我来——”
他带走了车菊。
也许事关重大,免不了一番单独问话。确切的说,应该是单独的审查。
朴仝倒是满不在乎,与尘起说道:“在外奔波了一年半,总算是活着回来了。”
白芷也是感慨不已。
熟悉的楼阁,幽静的山崖,翻涌的云海,一切仿如昨日的情景,却更为的孤寂冷清。
据悉,墨筱师叔与冷尘、于野依然生死不明。如今不仅是神启堂派出多批弟子外出寻找,便是五国仙门也在追查三人的下落。或许是墨师叔的身上藏有海外宝物,使得各方趋之若鹜。
循着盘山石梯,来到洞府门前。
白芷与尘起、朴仝拱了拱手,便要返回洞府歇息,却听两位师兄说道——
“哼,你我历经千辛万苦返回山门,非但没有赏赐,反而遭致猜忌!”
“走的时候三十九人,如今仅有你我活了下来,并丢失了兰陵城的宝物,若想洗脱奸人的嫌疑,只怕不易啊!”
“事发当晚你我不在现场,何来嫌疑之说?依我之见,于野才是奸人!”
“无凭无据……”
“当日于野声称身子不适,痼疾复发,是也不是?既然如此,他如何幸免于难?可见他蓄谋已久,只为夺取海外宝物,并勾结外人杀害墨师叔与冷师兄,之后又焚尸灭迹掩盖真相!”
“照此说来,铁证如山啊!”
“哼,待洪烈师叔询问,你我如实禀报。白师妹……?”
两人对话之时,发现白师妹站在一旁,脸色有些异常,欲言又止的样子。
白芷却转过身去,默默走入自己的洞府。
在外一年半,如今又回来了。小小的山洞情形如旧,只是地上多了一层灰尘,便如她此时的心境,一时难以打理,只能任由尘烟四起、阴霾横生。
唉!
白芷叹息一声,慢慢坐了下来。
她知道朴仝与尘起在嫁祸于野,本想帮着辩解两句,而话到嘴边,又被她强行忍住。
他的蛟丹之毒不仅关系重大,也关系着她与尘起的来历。何况他从不领情,何必为他招惹是非呢。
而南屿城之行已过去了五个多月,他与墨师叔、冷师兄凶多吉少。
……
云川峰的山脚下,潭水旁的洞府前。
铁杉长老垂手肃立,恭恭敬敬道:“据我神启堂打探得知,有人向天云门通风报信,致使墨筱与郜登遭到伏击,十六位弟子惨遭屠戮。”
雾气弥漫的洞府中传来一声冷哼——
“哼,果然是天云门的荀原所为!荀原看似为人鲁莽,没有主见,而若论心狠手辣,苏丘子、令狐北也略逊一筹。”
“门主师兄所言极是!”
“又是何人通风报信?”
“于野!”
“那个擅长剑气的于野?”
“不错,四位幸存弟子有两人指证他为内奸。而他与墨筱生死不明,兰陵城的宝物也没了下落。”
“他是卫国人氏?”
“卫国查无此人。”
“且罢,多加留意四大仙门,倘若那几个老儿得到宝物,必有消息传来。此外,再次派人前往南屿城。若是找不见于野与墨筱,不妨放出风声,如此这般、这般……”
……
三日后。
白芷没有等来单独的审查,却等来了前辈的训话。她与朴仝、尘起、车菊再次来到青霞阁前,便听洪烈师叔说道——
“我云川峰神启堂有功必赏,有过必惩。车菊、朴仝,每人赏赐一粒筑基丹与百块灵石,即日闭关修炼去吧,预祝两位筑基有成!”
“多谢师叔!”
车菊与朴仝大喜,急忙行礼拜谢。
洪烈微微颔首,又道:“尘起、白芷入门虽晚,却尊师重道、勤勉有为,不知愿否拜在我的门下,结一场师徒之缘?”
他话音未落,尘起已“扑通”跪在地上,“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
白芷有些意外,却也面露喜色,遂整理衣着,郑重跪地叩拜。
“尘起、白芷,拜见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