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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夜半鬼影

    “审讯明白了?都是啥子来头?”

    施琅面沉似水端坐在太师椅上,冷厉目光瞪住匆匆进来的施世纶,仿佛他就是夜半挖坟的摸金校尉。

    远处隐隐传来犯人受刑发出的凄厉惨嚎,施琅无动于衷如同没有听闻,眼神狠厉燃烧熊熊烈焰,掩饰不住满腔怒火。

    虽说早有防备,特地部署侦缉处探事暗中潜伏,把别有用心的魑魅魍魉全都一举擒拿,施琅还是禁不住怒火冲天:牛鬼蛇神都敢大摇大摆盗墓挖坟惊动施家祖先,丝毫不把堂堂福建水师提督放在眼里。

    看来海霹雳名头还是不够响亮,没有给某些狗贼形成足够威慑。

    施琅咬牙切齿想着,铁青面孔现出狰狞煞气。

    “已经审讯明白,两人都是修来馆厦门站的探事,供认受姚国泰暗中派遣,假借盗墓想要搜寻犯禁证据,企图罗织罪名诬蔑爹爹造反。”施世纶轻声答道,面色也是铁青,显然姚国泰的卑劣行径触犯了底线。

    听到姚国泰三字施琅重重冷哼,勉强压住火气,咬牙问道:“有没有发现察言司密探混水摸鱼插上一脚?”

    施世纶迟疑片刻,摇头道:“应该没有。据探事禀报的情报,察言司厦门站已被姚国泰一举捣毁,除台湾潜伏过来的徐国难佥事无一人漏网……”

    侦缉处修来馆彼此不和勾心斗角,施世纶特地在修来馆厦门站邻近安排密探,日夜监视窥探动静,姚国泰大张旗鼓搜捕行动当然瞒不过密探耳目。

    听到徐国难施琅精神一阵恍惚,眼前瞬间浮现三十多年前鬼难寻海滩见到的虎头虎脑男孩,昔日往事潮水般涌上心头,澎湃起伏不能自已。

    “爹爹,爹爹——”

    见施琅呼吸粗重眼神迷离,施世纶微感诧异,轻声唤道。

    “哦,哦!我没事,继续往下说!徐国难怎会来到厦门?”

    从心不在焉状态惊醒过来,施琅稳住心神问道,声音微微有些抖颤。

    有些奇怪地瞅了眼怔忡老爹,施世纶使劲回想各种情报资料,尴尬摇头道:“孩儿不太清楚,可能是跟姚国泰一样,想要潜伏厦门暗中搜集证据编造爹爹——”

    说到这里急忙住口,抬眼向周围望了望,不敢说出忌讳言语。

    虽说厅堂只有父子二人,侍卫都远远守在门口,毕竟密探间谍无孔不入,万一隔墙有耳就会惹祸上身。施世纶为人精细,当然不会犯低级错误。

    施琅也不追问,眯缝眼睛静静坐在太师椅上,面部表情极其复杂,仿佛陷入长远的回忆之中,不时发出粗重喘息。

    施世纶站在旁边不敢说话,周围死一般寂静,只能听到远处更夫单调的敲更声响,以及不时响起的凄厉惨嚎。

    良久,施琅掀开眼皮,轻声唤道:“世纶——”

    “孩儿在!”施世纶舒口大气,急忙应道。

    “你派遣精细探事仔细查找徐国难下落,若有发现立即缉捕。”

    施琅的神情有些古怪,“老夫只要活口,绝对不准下手伤害。还有——缉捕后立即送到老夫这里,老夫要亲自与他聊聊别后情形。”

    施世纶茫然应了一声,不晓得老爹为啥对徐国难如此看重,蓦地想起前些日子老爹见到刺客时的异样表情,觉得老爹情绪有些不对头,想要询问却又万万不敢。

    黑影在乱石后面伏了许久,见施家祖坟静悄悄再无声响,拧眉细细思索片刻,慢慢拧转身躯,蟒蛇般无声无息游入树林深处。

    树林枝叉纵横荒草遍地,黑影对周围场景极是熟悉,行走又是小心翼翼,居然没有发出丝毫响动。

    在树林中穿行了一会,前面出现二人环抱的高大松树,枝繁叶茂宛若伞盖,黑影停住脚步,低头在地上仔细摸索,整个身子突地陷入地面,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受惊鸟雀嘈杂一阵,见没有异样动静重新回巢。施家祖坟周围静寂无声,弦月渐渐沉入海面,东方天际现出鱼肚白,远近响起鸡鸣狗吠,弥漫人间烟火气息。

    荆棘丛忽地响起声唿哨,施家祖坟周围冒出七八颗人头,额头上沾满乱草,眼圈乌黑都是骂骂咧咧。

    “他奶奶的守了一晚坟地,连鬼都没碰着一只。”

    “困死老子!回去要好生睡上一觉,天塌下来也不理。”

    “李头太过小心,生怕再有盗墓贼前来惊动二老爷,除了修来馆那些不开眼的兔崽子,哪有贼子敢如此胆大妄为,不怕施军门抓住千刀万剐。”

    “刘头中的毒解得咋样,不晓得晚上能不能抱着娘皮困大觉。”

    嘻嘻哈哈胡言乱语,凶神恶煞的玄衣汉子顺着廖寂官道向施家老宅大踏步奔去,脚步杂沓时不时惊起鸟雀。

    黑影躺在松树下面的泥洞睡得香甜,被嘈杂声音惊醒慢慢睁开眼睛,静静听着官道上侦缉处探事的高谈阔论,嘴角现出似有若无的讥诮微笑。

    泥洞显是人工挖掘,泥壁上还有明显锹痕,纵深极浅勉强能容一人躺卧。

    太阳渐渐升高,温暖阳光透过草皮缝隙照将进来,泥洞显得有些闷热,黑影还是一动不动躺着,若非眼珠微微转动,简直就是深埋地下的尸体。

    黑影静静躺在地上,等到泥洞外面响起鸟雀鸣叫方才坐起身子,撕去贴在唇上的山羊胡须,取出块毛巾仔细擦了擦黑脸,现出张极其普通的市侩面孔,走在街上丝毫不会引人注目。

    摸索着从洞角取过套淡灰粗衫,黑影慢慢脱下沾满泥土的黑衫,想要换上就听嗒的一声轻响,粗衫袖袋掉下串纯银十字架项链,受刑耶稣赤身缚在十字架上,在七彩阳光映照下充满舍己为人的赎罪光辉。

    瞧着受刑耶稣黑影神色虔诚,双手持着十字架,面向西方轻声默祷。

    祷告完毕黑影下意识想把十字架项链挂到颈中,想了想裹入黑衫埋进泥洞角落,穿上淡灰粗衫打扮得与街上的苦哈哈毫无二致。

    侧着耳朵听了片刻,确定远近无人方才推开遮蔽泥洞的木板,小心翼翼爬了上去。

    大口呼吸新鲜空气,黑影站在山丘抬眼眺望,见不远处的施家老宅上空现出缕缕炊烟,官道两旁田地已有衣衫褴褛、神情麻木的农夫开始辛勤劳作,一切显得太平祥和。

    黑影满意一笑,低头望了望三个晚上不眠不休挖出的泥洞,仔细把草皮重新铺好,见没有丝毫破绽摇晃身子慢悠悠走向官道,表情轻松仿佛正在饭后散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