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彦昊在向绳祖家里住了一晚,第二天早上就由向绳祖亲自带领村中的几个民兵充当向导带路,再加上几个琉球官员、归化民士兵,一同前往今归仁城进行考察。
说是今归仁城,实际几十年前萨摩登陆之战之后,已经是废墟一片了。如今前往今归仁城的道路因为很少使用,保养的状况很不理想,一行人沿着山路盘旋而上时,赵彦昊在凉轿上时不时能看到有一些不知名的灌木突然出现的道路中间,挡住了去路。土路两侧则是浓密的树林,高高低低的树木结成了一道天然的绿障。树梢间,时不时有野口啄木鸟寻觅着食物,用锐利的喙啄击着树干,传出“笃笃笃”的声响,接着又归于沉寂。
走了七八里山路,赵彦昊看到路边开始出现一些倒塌的房屋,石垣周遭也坍塌不齐,门前因为无人居住而杂草丛生,看起来已经相当有年头了。
向绳祖拉了一下缰绳,乘马便温驯的放慢了步伐,来到了赵彦昊的凉轿旁。
“这是今归仁城的旧迹,”向绳祖通过郑玶的翻译解释道,“二十多年前的战争中失火被迫放弃了,再前面我们将要经过的亲泊村,与今归仁村情况大致相彷。”接着意味深长地瞥了落在队伍最后的平启祥一眼。
“我兄弟向绳武的老婆思乙金就是前面的那个火之神之祠的祝女,也就是阿应理屋惠殿内。”向绳祖倒是不忘炫耀一下自己争取来的荣誉。
琉球虽然存在不少佛教、道教的寺庙,但是民众多半还是信仰类似于日本神道教的原始泛灵论宗教。而琉球的文明史又比较短暂,母系势力的影响很深,担任祭祀职务的祝女们地位大致类似于日本神社的神官,而不是担任杂务的巫女。祝女集团非常有势力,其中地位最高的闻得大君甚至总揽了国家的宗教事务大权,连琉球国王都要避让三分。自然,祝女的人选并不是仅仅是宗教问题,更多的是政治问题。
这阿应理屋惠殿内在琉球的地位则仅次于闻得大君,处于祝女职务中的第二位,因为总揽北山地区的宗教大权,所以往往由王室成员担任,上一任的阿应理屋惠殿内就是尚永王的长女。相比之下,现任的祝女向绳祖的弟媳思乙金的出身不过是个胁地头中宗根亲云上之女,能担任这一要职背后的勾心斗角恐怕是不会太少。
“哦?没想到琉球的祝女还可以结婚啊!”赵彦昊颇为意外,因为日本的尹势神宫和贺茂神社虽然也是由皇女担任斋王,但是在位期间是明确规定不能结婚的。
“虽然现在闻得大君也基本上是独身,但是也没有严格规定祝女不许结婚。”
正说话间,赵彦昊看到村落废墟的尽头出现了绵延一里有余、由灰色火山岩堆砌而成的低矮的外郭,这大概便是今归仁城了。外郭上每隔一定距离,就有有若干个向外突出的菱形墎台,大概是为从侧面攻击敌人而建造的简陋马面。
从构筑和地形来看,这里的防御措施还算得当,足以应付低强度的武装冲突。但是面对萨摩这样的战国小强就显得很不够看了。琉球毕竟是个小国,资源又贵乏,武备有限。
赵彦昊向城郭内部眺望,今归仁城依山势而建,显得尤为雄伟,若是从气势上说,倒是更胜首里城一筹。可惜今归仁城纵使这般,也因设防松懈而几乎没抵挡就被萨摩藩攻陷,接着在随后的大火后烧的仅剩残垣断壁。
尚真王时代的琉球王国的辉煌,在这里只剩下这一片废墟了。赵彦昊凭临而观,不胜唏嘘。
向绳祖引着一行人穿过外郭,继续向今归仁城的顶部进发。外郭内也散落着不少因今归仁城大火焚毁的建筑废墟,一片冷落凄凉的景色映入眼帘。
走了不多一会儿,一道五六米高的石垣挡在了赵彦昊这一行人的面前,众人在向绳祖的带领下沿着石垣而行,走到一道狭窄而两边设有射箭使用的狭间的石门之前,向绳祖又凑过来解释道:“这是平郎门。进入此门便是正式入城了。”
进入今归仁城内,道路倒是稍微规整了一些。沿着的台阶盘旋而上穿过一道石墙,走到尽头便是一片宽敞而又杂树丛生的大庭院“大庭”了。向绳祖一脸又悲戚又沮丧的表情,指着一大片石柱底座的遗迹说道:“这便是我小时候居住过的今归仁殿内了……这边是南殿……那边地势稍高点的地方是北殿……”
沿着大庭的道路继续向上,又经过一道五六米高的石墙,便来到了整个今归仁城的最高处——主郭了。主郭也是一片荒凉,丛生的蔓草间散落着不少巨大的石头。有些石头是本地不产的大青石,应该专门是从中国进口的。
赵彦昊问道此处是什么建筑物的时候,连向绳祖本人都说不上来了。
亦或许这曾经是北山王国的王宫?或者是英祖王朝今归仁间切的治所所在?赵彦昊只能任凭想象来胡乱脑补附近过去的辉煌了。
站在主郭的城墙边,赵彦昊极目远望,东海天光海色浑然相融,熠熠生辉。整个今归仁城的遗迹和山下的今归仁村、运天港,乃至远处的岛屿都可尽收眼底。
“那是什么地方?”赵彦昊指着大庭的北殿旁用石垣隔开,主郭之下可以通行的一小片地区说道。
这一片区域的房屋完整,从周边的整洁程度来看,似乎是有人居住的。
“大人,这原来是女官部屋。”向绳祖继续通过郑玶介绍道。
“哦?我们过去看看?”
向绳祖听了郑玶的翻译,顿时面露难色:“大人,此乃祭祀火之神的城之内御岳,由阿应理屋惠殿内管辖,照常理说男性是不允许进入的……”
“那么今天我可以破例进去咯?”赵彦昊半开玩笑的说道。
“如果大人不嫌弃女装的话,自然是可以的,只可惜今天在下没有带来。”向绳祖一脸人畜无害的表情回答道。
“噗!”赵彦昊差点没被口水呛死,“我又不是变态大叔……更不是瑞穗或者秀吉……Boku no p!”他连忙示意一脸迷茫的郑玶不要试图翻译这些奇怪的吐槽了。
“御主加那志去闻得大君加那志所管辖的久高岛,也要穿女装上岛的。”向绳祖又补充说道。
“……”赵彦昊脑海中已经满是尚丰王女装y的羞耻画面了,不由得一阵恶寒。
“这就算了吧……”赵彦昊想到这里,耸了耸肩,也没有强求。
接着赵彦昊等一行人在向绳祖的带领下,拾阶而下,考察了一下大庭附近过去用来练兵的大隅和利用自然条件修成的护城池塘防御工事“川迫”,随后一行人便返回了今归仁村,在林间觅食的山原水鸡的鸣叫声中结束了为期一天的考察。
藩主殿:
新叶渐绿,莺啼更寂。此番就读,值藩主百忙之际,无胜相烦,多有愧疚。在下承蒙藩主恩典,途乘巨舶,一路无恙,请释锦念。
澳洲巨舶,望之如郭,诚如山田出水地头所言,吞烟吐雾,无风自行。此物之机理,或曰火轮驱动,在下未曾可知。
澳洲军中,多明国人,逃难至琼海,为澳洲人所用。澳洲兵,着羽织,头盔似钹,为藤制。澳洲火器,远胜南蛮、红毛。铁炮名“ホ儿”,不知何意,丸从后入,不用火绳,射程数百步,最为精利。澳洲大筒,为刃金所制,澳洲人未从使用,故不知其威。为此种种,在下皆历历在目。
澳使十八日夕至今归仁,夜宿今归仁按司朝经邸。自邸往前,山路十余里,翌日登今归仁城。在下途径石垣,感叹不绝。昔日今归仁城之坚如斯,亦为先藩主所得,此乃桦山美浓守与诸君之大功。在下自入籍琉球,仍无尺寸之功,再表歉意,今当舍身探勘,以谢藩主厚重大恩。
夏风袭袭,梅雨将至。在下本当亲至鹤丸城致意,今逢公务在身,难以成行,故以信代以问候。欲告藩主之事甚多,怎奈澳洲之物,凡此种种,不一而足,非亲见不书。故作草图,以尽所怀,今日就此搁笔。静候佳音,恐惶谨言。
当间亲云上
四月二十日
重陈(花押)
黄栌果实做成的木蜡散发出幽暗灯光,将房间照的半明半暗,平启祥叹了一口气,拉开随身携带的莳绘小箱的抽屉,抽出一张白色的悬纸作为封书,之后把刚刚写成的便笺和附在其后的几张草图装进封书内,又打开另一个抽屉,拿出蜜蜡,将信件封好。接着他清了清嗓子:
“三朗!”
“唔唔,”一个年轻的琉球仆人赶快跑进了屋子,走到平启祥面前跪坐好,“大人有何吩咐?”
“把这个送到运天港的左卫门大人那里去,让他明天一早把信转交到鹤丸城。”
“唔唔,”琉球仆人恭敬地接过信,倒退着走出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