旬日后,咸阳宫。
弋已将手中政务全部交给了陶舍。
今日,他是来向嬴政请辞的。
殿内。
弋已交上了辞呈。
嬴政看了眼辞呈,点头道:“政务都交接了?”
弋道:
“禀陛下。”
“臣已将天网司的政务悉数交给了陶舍,经过这十日时间,陶舍已彻底熟悉天网政事,他的确比臣更加合适,臣退下后,陶舍定能带领天网更好为陛下行事,也定能不负陛下所望。”
“臣为陛下贺!”
嬴政把辞呈放到一旁,问道:“你既已决心退下,我也不强求,你跟了朕这么多年,也该去休息一下了。”
“陶舍今日不在。”
“朕便再多留你一下。”
“朕想知道,尚书司现如何了?”
弋沉声道:
“回陛下。”
“尚书司一切正常。”
“不过前几日,十公子突然将原本的尚书仆射贬为了太仓令,同时提拔华寄之子华要为新的尚书仆射,此外还新设了一名考工令,此人为郑国之子,郑如。”
“据臣所知。”
“郑如在十天前找过十公子,应是郑国临死前有所交代,让其去十公子官署任职,同日,王府王平也曾找过十公子,而最终,郑如被十公子安排为了考工令,而王府子弟则只成了一名尚书司小吏。”
“但......”
弋迟疑片刻。
继续道:
“根据臣得到的信息,这段时间,尚书司在朝歌名声并不太好,尤其是用人过劳之甚,甚至让当地民众都是怨声载道,更不谈被严加催赶的农家墨家弟子。”
“而且这种情况,并没有随尚书仆射的更换,而得到任何好转,反而是变本加厉,华要、郑如等人对农家、墨家子弟仿佛厌恶至极,完全没有把他们的死活放在眼里,没日没夜的催促着,甚至已逼死了数人。”
闻言。
嬴政面色如常。
甚至还暗暗点了点头。
他知道尚书司在做什么,也知道秦落衡的想法,不过他起初并不认为能够成功,因为农家墨家是什么德行,他太清楚不过,这些人何止是不堪大用,根本就是不堪一用。
而且秦落衡之前并不懂用人。
秦落衡在咸阳广撒网,的确招揽了不少人才,但这些人又岂会真跟他同心?想让事情最终得以推行,必须要‘任人唯亲’,相比使用有才之人,亲信此时无疑更加忠诚!
也更加可靠!
秦落衡前面并没这个意识。
然如今,秦落衡已意识到了,而且当即做出了斧正,这个快速的应变反应让嬴政很是满意。
而这本就是他想见到的。
嬴政漠然道:
“官署的运行,朕并不关心。”
“朕只想知道,尚书司这么做,达成了什么效果。”
弋道:
“回陛下。”
“尚书司去到朝歌后,便开始了大规模器物改良,具体的改良结果臣并没有打探到,但据说耕地、冶炼等技术都得到了不少提升,而今在这般高压威逼之下,恐各项技术还会得到不小提升。”
嬴政点头道:
“有效果便足够了。”
“至于死伤,天下何时没有死人?”
“农家墨家难道死不得?”
弋眉头一挑。
他已在心中想明白了。
十公子在朝歌做的事,恐陛下是知晓的,甚至是默许了,也即是说无论农家、墨家如何怨声载道,如何控诉,十公子都会不为所动,因为这本就是十公子的想法之一。
十公子不在乎百家的死活。
他只在乎结果!
弋道:“大秦优待农家墨家许久,农家墨家不思帝国之恩,反倒长期懈怠惫懒,他们现在的一切遭遇,都是自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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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
“据朝歌传回的消息,若是继续这般高的强度,农家和墨家弟子恐撑不了多久,到时恐会有碍十公子在朝歌的进程。”
嬴政扫了眼弋。
冷声道:
“没了便再征。”
“大秦眼下并不缺人。”
“若是真能如嬴斯年所言,将大秦绝大多数器物改良,哪怕仅仅是一小部分工具,也都将大幅提高效率,也将能大幅减少民众的服役时间,这便是农家墨家最大的价值!”
“他们死得其所!
!”
弋道:“陛下英明。”
嬴政陆续又问了弋一些问题,弋也如实详尽的回答了,而后嬴政终于批准了弋的辞官。
见状。
弋跪伏在地。
叩首道:
“臣叩谢陛下。”
“臣弋不忠,今后不能再服侍陛下了,请陛下日后一定要珍重身体啊。”
“陛下万年!”
“大秦万年!”
“臣告退!
!”
弋眼眶泛红,眼中老泪纵横。
他服侍始皇已有三十几载,始皇刚即位,他便跟在了始皇身边,他是亲眼看着始皇一步步登临皇帝位的,也知晓这些年嬴政经历了什么,正是因为了解,他对嬴政才更加敬畏。
望着弋饱含感情的目光,嬴政心中喟然一叹。
拂手道:“下去吧。”
“臣告退!”弋满眼泪珠,步伐异常缓慢的退了出去,每一步都踏的十分不舍,似乎对眼前环境十分的卷念和不舍。
最终。
一阵微风拂过。
弋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了眼前。
嬴政坐在席上,目光遥遥的望着殿外,良久,才叹了一声,他熟悉的人,终究是又少了一个。
他摇摇头,重新提振精神,拿起了一份奏疏。
这是王贲数日前送来的奏疏。
上面很详尽的记录了那日王贲跟秦落衡交谈的内容,望着上面交谈的内容,嬴政眉头一皱,在这一瞬间,秦落衡仿佛直接跃于纸上,将当日说的话,又重新说了一遍,只是说话的对象,换成了他。
嬴政就这么望着前方。
静静倾听着。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暖风拂过,秦落衡的身影,也随着这阵风消散的无影无踪,嬴政手中的竹简,也不知何时放在了桉上,嬴政微微蹙眉道:“修书?”
“朕当年创建博士学宫,何曾不是打的这个主意?”
“然有些事终究非人力能为。”
“不过,你能想清这些,已是实为不易。”
“你的想法我却是明白。”
“你想通过撤换官员,进而保证朝廷政令通畅,然大秦缺人吗?不缺,但缺忠秦之人,因而你想设立新的学宫,借学宫来培养忠于大秦的官员,从而对朝臣进行逐一替换。”
“想法不错。”
“但实则难以实现。”
“当年朕亲自设立博士学宫,尚且只能草草结束,你又如何能压得住各怀心思的士人?”
嬴政摇摇头。
他并不认为秦落衡的想法有可行性。
随即。
嬴政眉头微皱,他想到了纸张,士人思想已经定型,短时想改变难于登天,但若是借助纸张的便利,重新培养,略一细想,嬴政便直接否决了这个想法。
代价太高了!
而今学室只专精于法,尚且让大秦有些难以承担,若是再开设一个新的学宫,用以教习百家之学,那工程量,以及耗费的资源只会更为恐怖。
大秦哪里供养得起?
嬴政回过神。
虽秦落衡的想法有些异想天开,但秦落衡能想清楚大秦当下问题的根由,在嬴政看来,已十分难得了,也不会对此做再多苛求。
嬴政把竹简放置一旁。
继续批阅起奏疏。
不过相比平常,嬴政的心态平稳了很多,也没有再那么急躁,因为秦落衡的成长速度有点超出他的意料,这让嬴政原本心底的焦躁不安减轻了不少。
另一边。
弋出了宫门后,径直朝家中走去。
在一个闾巷口,却是见到了一个体胖之人,这种身材的人,弋根本就不用思索,便知道来人是谁。
张苍!
果不其然。
弋在站定后,张苍便走了过来。
弋道:“我已辞官,你不该来送我的。”
张苍道:“天网令诚心对我,我又岂敢不相送?”
“而且我现在身体刚刚恢复,在去官署的路上,遇到天网令,其他人又能说什么?”
张苍却是不在意。
这次若非弋相助,他岂能这么轻易脱身?
弋看了张苍几眼。
沉声道:“你才华很高,却被你这体型耽搁了,如若不然,何以耽搁这么久,不过你虽会受到一定时间冷遇,但陛下是爱才之人,用不了多久,你应该就能受到重用。”
张苍苦笑一声。
也是只能无奈点点头。
他又何尝不知?
但他一向不忌口,也管不住嘴,虽有过计算却是极为耗费精力,不多进食,很快便感觉头晕目眩,因而他后续为了学习,便没有再节制了。
弋看了看四周。
眼中露出一抹警惕之色。
低声道:“有些事我其实不便告诉你,只是如今我已没有官职在身,这其实也算不得什么要紧事,便对你多说几句。”
“我若是没记错,固算是你的门生吧?”
张苍一愣。
见弋如此谨慎,也是压低声音道:“固此人颇为踏实肯干,性格也十分笃实,因而我确也培养过一段时间?”
“天网令为何会提起他?”
“他现在不是在尚书司任职吗?”
“难道有什么变故?”
弋沉声道:
“十天前,他被贬为了太仓令。”
张苍神色微变。
惊疑道:
“这怎么可能?”
“当初是十公子亲自上门,为何会有这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