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落衡点了点头。
说道:
“确有此事。”
“是工衙里的一个工师觊觎我手上的制墨技术,想通过上献的方式,来获得官府赏赐,以期保住自己的工师之位。”
“不过这名工师在对我动手之际,却是被路过的官府工曹发现,这工曹也是及时出声制止了,现在这名工师已被官府判了刑,估计短时间都回不了咸阳了。”
“长吏不用替我担心。”
“这次的事来的有些突然,而且我其实没吃亏。”
“当日我还出手揍了那工师一拳。”
秦落衡嘿嘿一笑。
他并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
而且都过去了。
嬴政冷哼一声,面露不悦道:
“但我听说的却是,这名工师曾不止一次的去威胁你。”
“既然受了威胁,为何不去告官?”
“若是你在受到威胁的当日,就去官府告官,他那里还敢继续威胁?你又何须遭受这么多胁迫?”
秦落衡尴尬的挠挠头。
他才进入社会几天,哪里知道这么多?
而且工师贰当时算是盗窃未遂,他这贸然的去告官,若官府认定自己在诬告诬人,那岂不是把自己给坑进去了。
秦落衡支吾道:
“我当时只想让对方知难而退。”
“我住的地方是禁苑,一般人追到这里,大多都会心生疑虑,不敢再继续威逼下去,那曾想,这名工师为了保住自己的官位,已经到了不管不顾,近乎癫狂的状态了。”
“我一时大意了!”
看着秦落衡闪躲的目光,嬴政双眼直视道:“你不相信官府。”
“六国尚存时,他们大多说秦法繁而密,这其实是事实,大秦的律法包含了大秦子民的方方面面。”
“告与诬告亦在律法之列。”
“大秦邻里之间推行的是什伍制,五家为一伍,十伍为一什,彼此间有义务互相监视,假如‘什伍’中有任一人犯罪或者受到伤害,其他人必须第一时间帮助,同时要去尽快告官,若是选择置之不理,则‘与同罪’、且‘与盗同法’。”
“大秦施行的是连坐!”
“你这种情况,虽然没有邻里,但可以去官府‘自告’。”
“秦律明文规定,大秦子民告官,官府必须审理,你自告后,官府自会派人前来核查,如果你属于诬告,官府会以你诬告的罪行来惩罚你,若你说的是实情,则会按律令审理案件。”
“你既然已被勒索,就当直接去告官。”
“官府审理后,那名工师虽盗窃未遂,但因勒索之事坐实,依旧会被从重判刑,或刑为隶臣,或系城旦六岁,或当耐为司寇。”
“只要你有犯罪事实,无论既遂还是未遂,都会被官府治罪。”
“大秦律法讲的是:以刑去刑,国治;以刑致刑,国乱,故曰:行刑重轻,刑去事成,国强;重重而轻轻,刑至事生,国削。”
“也许你会担心官吏间互相包庇。”
“这大可不用担心。”
“大秦官吏之间也是施行的连坐,而且官吏间的连坐,远比平民间的连坐严厉的多。”
“《商君书·禁使》有言:吏虽众,同体一也。夫同体一者相不可。且夫利异而害不同者,先王所以为保也。”
“秦之法,任人而所任不善者,各以其罪罪之。”
“重刑而连其罪,则褊(bian)急之民不斗,很刚之民不讼,怠惰之民不游,费资之民不作,巧谀、恶心之民无变也。”
“重刑,连其罪,则民不敢试。民不敢试,故无刑也。”
嬴政给秦落衡讲的很深。
大秦的律法讲的就是以刑止刑。
大秦君王及法吏一致认为,只要刑法足够重,百姓就不敢生有犯罪之心,百姓不敢犯法,刑罚重不重也就不关键了。
只要你敢犯罪或生出犯罪之心,那就要第一时间给处置掉。
所以才有了连坐制度,就是要把犯罪之心扼杀在最初始阶段,只要你有这个想法,要么就别暴露出来,一旦暴露出来,就准备直接迎接律法残酷的审判。
正是因为有了连坐制度,所以才专门出了律令针对诬告。
就是以防告密成风,诬告成性。
这也是为何,大秦一旦有人告官,官府必须要审理的原因。
大秦不接受任何的匿名信,如果有官吏收到匿名信,见之即焚,若是抓住匿名者,更是要严肃处罚。
大秦也严厉打击夸大案情的。
若有‘告盗加赃’者,也会被跟着惩罚。
不过,若真以为连坐制是无差别处罚,那倒是想错了,大秦的连坐制注重和强调的是知情与否。
不知情,不予以连坐。
知情,则连坐。
听完嬴政详细的讲解,秦落衡也是连忙作揖行礼。
“小子受教了。”
“小子之前对秦律了解不多,对官府的公正多少抱有一定的怀疑,加上自己的户籍来的特殊,所以不敢去告官,以至于险些助纣为虐。”
“小子知错了!”
秦落衡很坦率的认错了。
听到秦落衡的认错,嬴政神色一怔。
他这才想起来,秦落衡正式进入社会其实还不到半旬,哪里有机会了解这么多律法,就算是在城中生活二十年的市人,对大秦的律令其实也一知半解,了解的并不细致。
他说的话却是有些苛责了。
嬴政神色稍缓。
“你的选择其实并不算差。”
“你对秦律的了解尚浅,今后在学室好好学习律令。”
“大秦的律法并没世人说的那么严苛残酷,大秦的官府也非是外界说的那么是非不分、对错不分。”
“大秦的确主张轻罪重罚,但更多的是为了防止犯罪。”
“等你对秦法有了更深刻的了解之后,你就会明白,大秦当下运行的是一套怎样的体制,秦法又是怎样的法。”
“时间不早了,我也该走了。”
“这些东西我会帮你献上去,不过我会额外给你一些赏赐,休沐日,会有官吏来你这,你有什么所需,直接告诉他即可。”
秦落衡连忙称诺。
随即也提着箧跟在了嬴政身后。
嬴政看了眼,并未阻止。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临近骊山入口处时,嬴政开口道:“就送到这吧,这点东西我自己带回去即可,明日学室还有课,你先回去歇息吧。”
秦落衡看了下不远的入口,也是点了点头,拱手道:“那小子就送长吏到这了,长吏路上小心。”
嬴政点了点头。
秦落衡把箧放下,转身回去了。
等秦落衡走远,嬴政漠然的朝四周道:“弋,回去查一下,秦落衡最近接触了那些人,又发生了什么事,另外以后派几个暗侍护着,朕不希望,这次的事再次发生。”
山林间一道鬼魅身形浮现。
“臣遵令。”
嬴政微微额首,
随即他看了眼身旁的箧,眼中浮现一抹异色,略作沉思道:“把箧中的药墨送到太医令那去,让他检查一下,若是没问题,就送到少府吧。”
“诺。”弋作揖道。
呜呜!
一阵寒风呼啸而过,原本站在雪中的两人,却已不见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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