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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冬末

    风刀剑,水噬骨,大雪封山门。

    庆安王朝元阳十九年,二月初一。

    按照“九里天”的说法作数,这一日为冬寒九九,大雪如鹅毛,乡野俱静。

    这年冬末,极冷!!!

    小镇外,被当地百姓誉为“守关兽”的高大山脚下,一位身着粗棉布袄的少年缓缓而行。少年此刻愁眉苦脸,盘算着大致还有多少时日才能迎来初春,寒冬腊月,破瓦穷门的人家户,最是难熬。

    何况家里还有一位只吃不拉的惫懒货老头儿。

    小镇名叫谷里镇,盛产粗谷。小镇百姓多是世代为农,靠着家中祖传一亩三分田的自给自足,这么些年来,虽算不上殷实,倒也不曾听说饿死过谁,没奈何少年家中仅有的几亩地,也全然被家里那个混球儿老头喝酒喝光了。

    一阵冷冽寒风吹过,少年紧了紧本就单薄的布袄,没来由的又想起一些个实在糟心的破事,不由得低声骂娘。

    少年名叫陈楼,原名陈礼升,是家里那个不算老的老头儿咬牙切齿的“混蛋”老爹给取的,有着“识礼知书,如日方升”的希冀,少年从小就和老头儿一起对这般大有望子成龙嫌疑的名字嗤之以鼻,总觉得自己以后肯定是有大出息的,而且肯定不是因为名字取得好,年纪稍大后更是愈发作此想法,后来索性直接改叫陈楼,做有钱人,住高楼上,多气派!!!陈楼看向空无一物小镇门口,一块倒竖长条青石上的“谷里”二字,便是小镇最大的脸面了,再回头看看恢宏高大的山脉,呵,守关兽?

    才进小镇,便听见有人大喊死人了死人了,少年没太在意,作为小镇唯一一个没有田地可耕的人家,少年对小镇大小事谊、人情世故,其实是不太上心的,能让少年上心的,大概只有家中还有无值钱物件。一路走回家中,陈楼推开吱呀作响的院门,顺口喊了声老余,见无人回应,便多喊了几声,只是找遍屋里屋外,也不见那个佝偻人影,陈楼有些诧异,狗不嫌家贫,平日里拉屎都懒得挪步的老头儿,卷钱跑路了?只是看着眼前实在破落的宅子,少年坚定地摇摇头,没道理的事儿。

    走出院子,陈楼看到一行人往小镇北边赶去,一路窃窃私语,陈楼听得清楚,几人说的是北边河里淹死个老头儿,穿一身破烂缝补的灰色布袄,都泡得发肿了,认不出是谁家老人。少年猛的记起早上出门时家中老头儿便是一身灰色破烂棉袄,不由得心头一沉,飞一般向河边跑去。

    到了河边,一群人将被淹死的老人团团围住,指手画脚,陈楼屏住呼吸,不知不觉中步子极慢,有些不敢上前。等到少年颤颤巍巍扒开人群,只一眼,少年心中便是大石落地,被淹死的老人衣服六七分相似,可那一头白发,天差地别,别看家中老头虽老,确是除去双鬓,不曾有一丝雪白。

    回家途中,正巧碰上慢悠悠回家的老头,陈楼破口大骂,“狗日的余良,你他娘的出去找屎吃了?万一不小心摔死了,掉水里淹死了,老子不得掏光家底给你买个棺材?你他娘的以为老子的钱是路上捡来的还是天上掉下来的?”

    名叫余良的老头先是茫然,而后一脸委屈,当然没忘记不留痕迹地擦掉嘴角的一抹残渣,“老陈啊,俺这不闷得慌,就搁这周围瞎转悠,没走远”。

    陈楼继续大骂,“转你娘个蛋,吃饱了没事干是吧?你他娘的知不知道刚才河里淹死个人?”

    余良没来得及开口说话,陈楼没好气道:“回家!”

    回到宅子,将两截柴木丢进碳盆中,陈楼走向米缸,伸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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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食指插进去,堪堪没过二指关节,陈楼略微沉默,仍是拿起瓷碗狠狠舀出两碗倒入锅中,米缸里顿时见底,少年无奈,怎就落到这般地步了?

    余良蹲在碳盆边上,双手拢进袖子,好几次将家中少得可怜的米做糊之后,少年大发雷霆,勒令老头儿以后不准做饭,这会儿看着小心翼翼烧火煮饭的陈楼,心中百感交集,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灶中浓烟散去,火势渐大,陈楼开始往锅中倒水,一碗米两碗水,少年却是倒入大致六七碗水,接下来开始慢慢搅拌,这样煮的稀饭,粘稠不清淡,还能涨上不少,不抗饿,管饱!凭借这个过人的经验,少年仔细盘算过,一月能省下大概两斤白米。

    约摸一炷香时间,煮好饭,狗日的余良竟是坐在地上睡着了,陈楼想了想,拿来半块已经开始发霉的豆腐,切片炒。乘两碗饭,走到碳盆旁边,叫醒余良,两人就着毫无半点荤腥的豆腐狠狠吃了好两碗。

    ……

    ……

    屋外忽的下起鹅毛大雪,陈楼坐在挨着火盆,随口问道:“老余,咱两多久没吃上肉了?”

    余良缓缓伸出三根指头,小声回答:“有三月儿了”。

    陈楼忽的想起,上一次还是在东边铁匠铺做了半月长工,结工钱那天,刚到宅子不远处,结果刚好看见余良蹲在门口看着一个屁大孩子手中的半个鸡腿咽口水,大发慈悲的少年转身到猪肉铺子破天荒称了半斤五花肉。

    两人相顾无言,千言万语汇成一声哀叹。

    陈楼打量一眼屋内,实在是没个可以稍稍宽慰心窝子的顺眼物件了,只得感叹世道无常,谁能想到两年前老子还是顿顿大鱼大肉?

    小镇本地人都知道这一老一少皆是从外地迁移而来,约摸十四五年前的一个雨天里,一位高大汉子抱着尚在襁褓的孩子来到小镇,男子身着一袭雅致纹竹青衫,当天就在小镇买下一处清净宅子,家中一应物件一一置办,俱是价值不菲。

    此后男人孤身带着孩子在小镇生活了将近两年,直到名叫余良的老头儿出现,男人终于如释重负,似是松了口气,向瘸腿老头儿行了一礼后便急匆匆离去,从此再没露面,剩下一位跛脚老头儿和一个满地打滚的孩子相依为命。

    而那男人,便是少年唯一的舅舅,亲舅舅。

    一开始爷两日子过得那叫一个滋润,小镇大小酒楼饭馆没少见这爷儿俩身影,不过几年光景,便将男人留下的钱财吃干抹净,老头儿余良实在是个死耗子都懒得生火烤熟的惫懒货,于是便开始收拾家中男人置办值钱物件前往当铺,少年有样学样,从美玉配饰到檀木桌椅,或是典当,或是贱卖,直到三年前少年将最后的一件印有精美图案的黄花梨木梳子堪堪换了两贯制式铜钱,之后回家翻了个底朝天,楞是再找不出一件像样的物件,少年一屁股坐在地上,仰天长叹一声,终于认命。

    从那以后,自知瘸腿老头儿靠不住的陈楼开始寻找谋生,什么下水摸鱼上树掏蛋,那都是少年夏秋时节的每日功课,短短两三年时间,心中满怀希望的少年带着老头儿,硬生生将日子过得一天不如一天。

    三九时节的天入夜极早,陈楼添了不少柴火在火盆中,早早的就已经将油灯吹灭,点油灯?那他娘的也是个不小的开销。微弱火光照在脸上,暖洋洋的,余良早已昏昏欲睡,手里拿着一根透亮的精美翡翠簪,轻轻来回抚摸。

    陈楼估摸着老头儿这件簪子能值个三十两银子,只是每当同老余开口索要簪子换银两时,见谁都和和气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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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老头儿顿时如临大敌,将簪子狠狠攥紧,眼珠子瞪得老大,大有一副一言不合就要拼命的架势,只能是作罢。

    火盆中燃烧殆尽的干柴崩出点点火星子,陈楼用木棒扒了扒木炭,头也不抬的说道:“老余啊,隔壁黄梨镇跟咱谷里镇一个卵样,天寒地冻的,走路都能摔个狗吃屎,实在是找不到活儿了,不行就把你那宝贝簪子卖了吧,撑个一年半载妥妥的,到时候老子说不定早就飞黄腾达了,去把它赎回来,再买十个八个的,就当给你补偿了,干不干?”。

    余良顿时惊醒,悄悄将翡翠簪子往胸口挪了挪,语气坚定:“老陈啊,你把俺老余卖了都成,老余绝无二话,这簪子,打死不卖”。

    陈楼作势要抢,老头立时怒目圆睁。

    陈楼啧啧道:“怎么,瘸了腿还缺了心眼?哪个喘气儿的还不是娘生的了,要买你回去当个爹?老子的东西能卖,你也能卖,一支破簪子不能卖,留着死了带进棺材呢?你信不信黄土埋上了老子都能把你坟给刨了?”

    余良缩了缩脖子,委屈得不敢说话。

    陈楼轻轻笑了笑,一脸真诚道:“老余啊,不卖就不卖,你呀,尽管把心揣进裤裆当成宝贝放好得了,强人所难的事,我陈楼说得出做不出,不然你以为我真要卖了你的簪子,是没法子的事?”

    余良将信将疑。

    陈楼突然想起一事,笑嘻嘻对老头说道:“老余,信不信明天让你吃上肉?”

    老余自是不信的,曾经有一次少年也是这般信誓旦旦地说要请自己喝上好酒吃上肥肉,结果在小溪泥潭里扣扣挖挖一天,最终就抓了两条倒死不死的鳝鱼。

    陈楼没理会余良一副“要是真的我当你媳妇儿都成”的恶心嘴脸。

    前些天隔壁好心汉子说小镇活儿少,没啥正经营生,叫少年去隔壁黄梨镇碰碰运气,陈楼今天便抖擞着前往,没曾想屁大的黄梨镇和谷里镇一般鸟样,无奈至极的陈楼只好返身回家,却因为走错路误打误撞发现一处山涧潭水,透过冰面向下望,竟然他娘的有鲥鱼,还不少,按照行情,一斤鲥鱼大致可卖十五文钱左右。

    第二天清晨时分,陈楼睡眼惺忪摇摇晃晃的下床,先撒了一泡隔夜愁,转身进屋生火烧锅,与勤快无关,少年只是扛不住腹中吵得呱呱响。

    余良早已劈好一堆柴,蹲在火盆边上搓手,陈楼热好昨晚剩下不多的稀饭,随口吃了十之二三,其余的都给匀进余良碗里,不忘嘲讽一句:“多吃点,没准哪天这条腿就不瘸了”。

    ……

    ……

    临近小镇门口,便看到两人身着丧服,头戴白布,在一户人家门口跪着,有人开门出来急忙扶起,在服丧之人的言语中连连点头,直到服丧之人千恩万谢转身离去。

    昨日淹死河中的老人,经过确认,是小镇槐荫街许家老爷子。

    小镇乡俗,家中长辈过世,由儿孙一辈披麻戴孝,挨家挨户跪请亲朋好友帮忙操办,祭祀一应大小物件,主人家自会事先准备,按照百年来雷打不动的规矩,操办时日有三日,五日,七日,若是家中殷实,可请上几位道家仙师,日日唱经颂词,大办九日,只不过小镇普通百姓多是家世清贫,无人有此厚福,偶有稍有富余的人家连办五日七日,请一位先生写上白纸黑字的挽联,便算是一位死者长眠后最大的体面。

    少年并不奇怪,好像每个大雪飘零的寒冬腊月,都有一两位命苦福薄的人撒手人寰,或是生老病死,或是意外横祸。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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