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沧月峡第七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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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
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
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
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
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
壮士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
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涿州城外,岳飞庙。
十八年前,徐勋上少林之前,曾在这里把庙内这破败石碑上的“满江红”朗诵了很多遍,虽然他没读过什么书,识字也不多,但这首“满江红·怒发冲冠”却一直能倒背如流。
传说这里的百姓曾发生起义,响应岳飞的北伐,可惜一直没能等到岳家军的到来,岳飞死后,当地义军被剿灭,只剩下这座庙宇纪念。金、蒙、明、顺四朝更迭,这庙没人来捣毁,却也缺乏修缮。
明天就要上剑神山了,一早出发的话,以徐勋的脚力轻功,应该能在中午之前赶到。
今晚他没有去丐帮分舵,也没有找间客栈休憩,只是在市集上买了三斤牛肉,打了三斤好酒,独自来到这破庙,享受难得的平静。
他解开了束发,挠了挠头,就倚靠在刻着“满江红”的石碑旁,仰头一大口酒就灌下喉去,随即抓起一大片肉塞进嘴里,简单咀嚼两口之后便吞下肚去,然后又灌了一大口酒。
牛肉的味道不错,有嚼劲,和着酒入了胃,身体的困乏散去大半。
酒的余香已经上涌到鼻腔,每一条神经开始变得松弛,前方是剑神也好,天刀也罢,都已经是明天的事情了。
徐勋满足地松了一口气,段长野的身影开始浮现在脑海里。
当年寂山让出了进藏经阁的机会,年轻气盛的徐勋贪多,多练了一部残本“迦楼罗心经”,结果练岔了气,经脉受损,又不敢和寺内说明真相,幸好藏经阁的一位老僧慈悲为怀,私赠“洗髓经”于他,让他躲到了鬼谷门重塑经脉。
那时候段长野出师不久,拿着一把“长野战刀”在江湖上横冲直撞,在被五毒教追着屁股打了几百里路后,得了鬼谷门人的劝道才脱身。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段长野去山上采了一大束野花,桀骜不驯地跑到鬼谷门内,要请鬼谷门弟子程晓琪吃饭赏月。
鬼谷门主也不想和这后背斤斤计较,也碍于丐帮的情面闭门不出,任由年轻人自己处理。
程晓琪嫌烦段长野的纠缠,却又敌他不过,只好请出了练功养伤的徐勋。
第一眼,段长野看朴素老实的徐勋就是个没文化的莽夫,徐勋看段长野捧着一束野花的样子就是一个十足的傻缺。
两个年轻人大打出手,各逞威风。
靠着程晓琪赠予的一对玄铁护腕,徐勋并没有吃不擅兵刃的亏,重塑经脉后内功大增的他越战越勇,相反段长野却因为体力不够,渐渐力怯,第一战就被徐勋用铁指禅点断了自己的一根肋骨,吃痛离去。
段长野哪是服气的人,自行接好肋骨又来了。
段长野仗着身法上的轻微优势和兵刃的长度优势,第二战和徐勋又大战了三百回合,终究还是被徐勋的擒拿手把肩膀给扯脱臼,挨了一脚摔了个狗吃屎,又败下阵来。
鬼谷门人笑他就算了,程晓琪可是段长野一眼难忘的一包药,她为别的男人加油欢呼,严重刺激了段长野的荷尔蒙。
段长野死皮赖脸地又出现在鬼谷门前,连徐勋都觉得这厮真是个无赖,便想一战把他打服气。
两人的武艺本就差距不大,连败两场的段长野硬是在第三战逼平了徐勋,双方缠斗了近两个时辰。虽然徐勋一拳打肿了段长野的脸,抓破了他的手臂,伤口深可见骨,还一膝把段长野的头上顶出了诺大一个血包,但段长野的长刀还是伤到了他,徐勋的衣衫被割了六七道口子,右眼眉骨处也被划开,血流如注。
程晓琪扶着徐勋,温柔地给他止血包扎。
虽然彼时的徐勋还是个不近女色的木头,但段长野看在眼里,妒意更浓。
天武十六年,八月初七。
沧月峡。
段长野已经是个胡子拉碴的颓废丧偶男人,他本可以继续逃亡,穿过身后那条狭长的峡谷,挣扎着继续自己的复仇计划。但是想了想,再退回去,不但躲不掉徐勋的追击,也该遇上朝廷的人马了。
算了,要不,就在这峡谷口和徐勋决一死战算了。
和初识之时相比,徐勋和段长野都已经是宗师水平的顶尖高手,一个有威震江湖的降龙十八掌,一个已经达到了人刀合一的至高境界。
漆黑的长野战刀轻轻一划,刀锋爆射数丈之远,在两人之间的戈壁上割出一道五丈宽一尺深的裂痕。
“大哥,没有争论下去的必要了……天下无不散之宴席,你我兄弟情分,来世再续,放手一战吧。”
徐勋蓄足内力,右掌化作龙爪,捏破了空间,扬起了漫天沙尘。
“长野,我只要你收手啊。”
段长野嘴角一扬,一双眸子里闪烁着宇宙星辰的光亮,长野战刀如烈马长嘶开始剧烈地振动,不时地溢出已经无法收敛的黑白锋芒,同样的黑白锋刃已慢慢从段长野的躯体每个部分散发开来,连飘扬在空中的每一丝长发都带着人间炼狱的渗人煞气。
徐勋没见过这个样子的段长野,但他知道,这是长野刀法的终极形态,炼狱人间。
徐勋狂暴的真气澎湃地涌出来震碎了上衣,他扎紧了一个马步,双手平直摊开,丹田内的真气绷紧到极致,天地间的灵气一个短暂的急聚,从天而降一道金黄色的光柱打在他身上。群龙呼啸而出,数条数尺长的金龙缠在了他的双臂之上,数条数尺长的金龙紧贴着他的健硕双腿,一条一丈多长的八爪金龙盘旋在他的脊梁附近,最后这条最长的神威金龙好似还有自己的生命和智慧,它偷偷绕过徐勋的腰间,狠狠瞪了段长野一眼。
段长野也没有见过这般模样的徐勋,但他晓得,这是降龙十八掌的大宗师版本,神龙之首。
徐勋已经不是普通的宗师了,他已经来到了大宗师层面,他的实力已经触碰到掌握天地法则,和剑神天刀同一境界。
境界上的差距,天地之力的压迫没有让段长野退缩,他从来没有害怕过徐勋,他怎么会害怕自己最敬重最依赖的人?
就算徐勋的神掌是他的结局,也莫不是最好的归宿。
掌握天地法则又如何,宗师境的高手都是无视法则的存在。
这一场惊天地泣鬼神的战斗,又何其像两人初识之时的第三战,赌上性命和所有的段长野根本无视了徐勋境界上的压制,不断疯狂刷新自己的功力上限。
怎样算是一个合格的刀客呢?
段长野练刀几十年,想出过很多个离奇的答案。
喝酒的时候爽快一些,俘获一个女孩芳心的时候利索一点,还是拔刀出鞘的时候,可以不打断悦耳的琵琶。
2/5
那天,昆仑派弟子寇平站在山顶,双腿都不禁在颤抖。
他看着山下那两人反复地拉开对轰又近身缠斗,杀得鬼哭神嚎,心想凭自己的“南明离火剑”介入其中,可能只会是一个一触即破的小花圈。
寇平的身旁是比他早来一步的峨眉派弟子沈秀依,这姑娘貌美而正值妙龄,捧着脸盯着山下,眼神绝望。
由于峡谷口的山崖高度只有七八丈的样子,不时会有徐勋的掌力余波和段长野的散落刀锋四溅,寇平出于保护沈秀依的目的,撑开了南明离火剑阵,把自己和沈秀依围在了火圈里。
徐段二人的战斗有了一个暂停。
段长野转头一望,一双鹰眸打量了寇平一下,徐勋也跟着上眺一眼。
寇平不由得一阵头皮发麻。
没有人说话,一个短暂停后,两兄弟又杀将起来。
魔宗的谷子奇和董斌也刚打完一场恶战,疲劳地坐在山崖的另外一端,冷冷地看着山下的情况,此时的徐勋一路追击,已经连续击杀了展鹏,王尧和吴青芳,击退了瞿秋风,并在今日把段长野逼至绝境,这场战斗他们两人根本没有资格参与。
丐帮长老卢杰拖着一副重伤之躯拄着打狗棒,远远地看着帮主和副帮主殊死一搏,此时的他,连走路都困难,更别说上去劝架了,全赖昆仑派大师兄云禾照顾着。
还有一些熙熙攘攘的好事之徒,隔着老远遥望着这场决战。
朝廷的通缉令已经下来了,是要对段长野杀无赦,如果不能劝他回头认错,不光是段长野不能保命,整个丐帮都会受到牵连,这是徐勋绝对不能允许的。老帮主把丐帮交到他手上,打狗棒已经传承了数百年,徐勋要给丐帮历代帮主一个交代,给所有丐帮兄弟一个交代,给天下一个交代。
他再不能,由着段长野肆意妄为。
不经意间,段长野半边腮帮子已经被徐勋一掌擦掉,要是不及时止血,他很快就会失血晕死过去。
段长野半跪在地,不停喘着粗气,吐了一大口血出来,徐勋也暂时收了手。
“大哥,看来我这辈子都不是你的对手啊。”
徐勋楞了一下,一时不知如何回应对方的话。
“下辈子,我得勤奋些。”
段长野发动了殊死一击,挥舞着长刀迎面而上。
沈秀依已经跪在了地上,凝望着段长野最后的冲锋,眼泪如泉涌而出,嘶哑地默默念着:“不要啊,不要。”
徐勋几乎是咬碎了牙关,立在原地双掌齐出,将毕生力量汇聚成一条怒龙,轰向了段长野。
段长野长刀狂舞,无畏向前劈散了徐勋的龙威,但却被降龙十八掌的余劲冲穿了身躯,脏腑尽碎。
徐勋的右肩被一记冲破龙威的刀锋所伤,刀锋切碎了他肩膀,断了他的锁骨,轻轻划开了他的肺叶。
段长野的最后一击,已经无视了武学境界的界限。
不重要了,段长野已经来到了他面前,两人相隔了一尺半的样子。
段长野偏偏倒到已然站立不稳。
徐勋问道:“够了吗?”
段长野摇了摇头,瘫软在地上,只剩下半点生机。
在沧月峡,寇平最懊恼的事情,并不是和锦衣卫打了一架导致自己被逐出师门,因为怎么说,这件事他都无愧于心。
他惭愧地是,他被沈秀依从眼皮子地下溜走了两次。
徐勋和段长野的决战,作为旁观者,也只有不怕死的人才敢跳到他们中间去,比如沈秀依。
八月初五,徐勋和段长野决战前天。
为了响应朝廷的号召,崆峒派派出一队人马捉拿叛徒王尧和吴青芳。
当时段长野一行人留了瞿秋风和展鹏断后挡住徐勋,已经从昆仑山上退了下来,一是为了躲开卢杰和郑光明的继续跟踪,二是明白瞿秋风和展鹏根本不能阻拦徐勋太久,一行人兵分几路各自退回关内。
王尧和吴青芳夫妇单独走了小路,却被崆峒派的同门撞了个正着,要不是碰上迷了路的沈秀依,夫妇俩已经遭到了围杀。对于此时的沈秀依来说,段长野的朋友就是她的朋友,段长野的兄弟就是她的兄弟,为了救出王尧和吴青芳,沈秀依也被崆峒派所伤。
段长野沿途得知了沈秀依出关寻他的消息,独身折回去找到了受伤的沈秀依。
段长野又气又爱地看着沈秀依,道:“傻姑娘,你跑这么远不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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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秀依笑道:“程姐姐不在了,为了你,跑再远我也愿意。”
段长野一时语塞。
吴青芳冷哼一声,非常嫌弃地看着段长野,嫌弃的话就要说出口来,却被王尧一把抱走。
叛出崆峒的两口子单独找了一处地方调息,两人相对盘坐。
吴青芳碎碎念道:“天下的男人没一个好东西,见一个爱一个,才死了老婆多久,又勾搭上小姑娘了。”
王尧劝道:“师姐,长野大哥又没对沈姑娘做什么,何况沈姑娘才救了我们一命啊。”
两口沉默了半晌。
吴青芳开口苦笑道:“两年前,我撕毁和许师兄的婚约,与你私奔,被同门一路追杀,幸好得了丐帮艾升兄弟的帮助才得以安生,这次我们帮着艾升兄弟陪段长野走了一遭昆仑,惹下了祸端,也算是报了恩情。从此以后,我们就此归隐山林,做一对神仙眷侣好吗?”
王尧看着妻子乞求的眼神,心生怜意,满眼爱意地应允了下来。
殊不知被他们杀散的崆峒派弟子竟引来了徐勋相助,而徐勋哪晓得王尧和吴青芳这对苦命鸳鸯的心事,只把他们当做了伤害同门的正道叛徒。
为了掩护段长野带走受伤的沈秀依,王尧和吴青芳奋力迎战徐勋。段长野不忍,但王尧却告诉他两件事,一是没有艾升和沈秀依,他们两口子已经交待了,二是大家都留下来,也没什么希望。
大家认识的时间不长,但能帮到兄弟的地方,绝对不连累兄弟。
段长野含着羞愧的泪水抱着沈秀依而去。
徐勋在崆峒弟子的怂恿下当场下了死手。
王尧比吴青芳足足小了五岁,但是他先一步帮吴青芳挡住了徐勋的杀招,被徐勋一掌震碎了心脏,连遗言都没有留下一句。
吴青芳没来得及有嫁妆,也没来得及有个孩子,她抱着丈夫的尸首痛不欲生,神仙眷侣是做不成了,只好共赴黄泉。
吴青芳殉情自杀,崆峒派弟子喜大普奔。
徐勋来不及唏嘘,继续追击。
3/5
沧月峡大战之前,丐帮有两位公认的宗师级高手。
徐勋和段长野。
还有两位有宗师潜质的年轻高手。
卢杰和艾升。
卢杰,山东菏泽人,家父是当地的一个小财主,自幼习武,跟过很多师傅,少年之时就打出了名堂,是新任丐帮帮主徐勋收入丐帮的第一位长老,因其面相奇特,江湖人称“碧眼龙”。
艾升,广东佛山人,现任丐帮广州分舵舵主陈元真的表弟,本是武学世家,做了丐帮另外一位长老谭公博的女婿后,习得十二路谭腿,并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年纪轻轻自创绝学“升龙连环腿”,是丐帮上任帮主段春雨收入丐帮的最后一位长老。
二人年纪相仿,很快就成了朋友,又在武学上一直互相较劲。
上任丐帮帮主段春雨负罪自杀之时,谭公博也在场,也是在他的见证下,段春雨把打狗棒交给了徐勋。但是后来段长野得到消息开始追查此事的时候,谭公博又觉得老帮主确实死得冤枉,转而支持段长野的复仇计划,作为谭公博的女婿,艾升也跟随了段长野。
在昆仑秘境,实力不济的谭公博受了重伤,要不是段长野耗尽真气相助,只怕是出来不了。
分头下山后,艾升搀扶着老丈人,很快就被同为丐帮长老的卢杰和郑光明追上。
卢杰和艾升虽然是好友,但郑光明和谭公博却是老对头了。段老帮主还在的时候,两人就经常同室操戈,大打出手,郑光明骂谭公博是魔宗的余孽,谭公博说郑光明是宦官的走狗,段春雨和徐勋两任帮主一直都没能化解二人的恩怨。
这下逮个正着,郑光明非要挑了谭公博的脚筋带回帮中处治,艾升哪能让他得逞,被迫出手,一记“升龙连环腿”把郑光明当即踹飞,倒在地上不能动弹。
恼了一旁的“碧眼龙”,撕破脸和艾升大战一场。
就算是留着力打,也打了快两个时辰。
两败俱伤、精疲力竭之后,一伙黑衣人伺机出现,非要带走谭公博和艾升,问求昆仑秘境的究竟。
虽然不明对方身份和实力,但丐帮四位长老都是铁骨铮铮的汉子,两老两少齐心协力,不屈死战。
郑光明宁死不让敌人带走谭公博,结果却是老谭拿命护住了老郑,被黑衣人取了性命,也让老对头永远欠了自己人情。
卢杰艾升互为犄角,却终因力竭寡不敌众,艾升惨死在卢杰身旁。
昆仑派大弟子云禾带着几位师弟及时赶到,才救下了卢杰和郑光明。
郑光明昏死过去,聊剩一线生机,卢杰守着艾升的尸体哭了一整夜……而这位年轻的丐帮长老没想到,就隔了三天,在沧月峡,自己又要亲眼看着帮主和副帮主你死我活。
他第一次觉得这江湖,太他妈难混了。
当段长野带着沈秀依来到沧月峡的入口,汇合了寇平和东方凌辉,面前是一条狭长的小道。
同样是一伙黑衣人,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黑衣人的头目笑道:“段帮主,当年可是我们把段老帮主的死因告知于你,怎么说也算是朋友吧。”
段长野摇摇头,一阵苦笑道:“还真是谢谢你们啊。”
黑衣人头目“嗯”了一声,继续道:“段帮主为人潇洒磊落,在下实在是非常佩服……只是,你真的不想知道我们是什么人吗?”
“挑起我和大哥丐帮内斗,弄得中原武林血雨腥风,你们的身份根本就不难猜啊……你们是丐帮的仇人,还是大夏的奸细?”
黑衣人头目满意地笑了,道:“差不多了,猜得差不多了……段帮主,眼下大顺朝廷在通缉你,中原武林也没你容身之地,可否考虑一下兑现你和你妻子的承诺,去北方的草原牧马放羊呢?”
段长野眉头一皱,爱妻的临终遗言都被他们知晓,事情似乎特别蹊跷啊,但此时却来不及仔细分析了,他一脸不屑道:“实在是惭愧,我一生骗过很多姑娘,很多承诺都是兑现不了了。”
沈秀依眼含嗔怒地瞥了一眼段长野,却听他继续道:“但兄弟的承诺我却从来没有失信过……当年我和我大哥徐勋结拜的时候,我找来一尊关二爷的瓷像要拜,他却多事,又找了一尊岳王爷的瓷像来,说是要做兄弟,就得忠义两全……我对得起我所有的兄弟,也要对得起自己的国家,林天王的天刀,是我段长野的一生目标,而非我要效忠的对象。”
黑衣人头目身边的一个随从对黑衣人头目冷笑道:“少主,看来徐帮主还真是有心思的人啊。”
黑衣人头目略一沉思,狠狠瞪了那随从一眼,示意他噤声,转而对段长野玩味地问道:“段帮主,要是徐帮主……要把你的命交给中原朝廷的狗官呢?”
段长野释然笑道:“兄弟归兄弟,但我不会从了他。”
黑衣人头目叹道:“可惜了,段帮主你保重。”
堵在沧月峡规劝段长野的这队黑衣人走后,段长野暗下了决心,随口几句谎言骗走了沈秀依,顺路把沈秀依托付给寇平和东方凌辉,孤身一人站在了峡口,等着徐勋。
4/5
段长野是想和徐勋决一死战。
输了,就把命留给徐勋。
这次出关后的西北之行,已经造了不少不可饶恕的孽,他深知已无退路。
就算报不了父仇,但总算能保留丐帮继续存在的希望。
一个人的能力总归是有限,社会会改变人,人却难以改变社会。
决战的最后。
他斩出了最强一刀。
电光火石之间,他劈开了徐勋的身躯,要是这从上而下的最后一刀,劈开的是徐勋的左肩而不是右肩,也许徐勋的心血管都得碎裂一片,落得同归于尽的结局。
段长野还挺高兴的,越级挑战大宗师,他不算输得彻底,只是输了一点点而已嘛。
段长野还很庆幸,自己没伤着大哥的命,谁非要想伤着谁呢?
要是就这么结束了,自己的儿子小楼,大哥一定会视如己出好好养育的,没有牵挂了。
沈秀依可不这么想。
大战之后,狂沙落地。
峨眉派的风依宝剑出鞘,直指同样重伤的徐勋,沈姑娘的长发被风吹起,她的衣裙也在飘扬,让段长野又闻到了女孩的香味。
魔宗之人谷子奇和董斌不是没想过要趁徐勋最虚弱的时候补刀,但人总是怕死,谁知道徐勋这头受伤的狮子还剩了多少力气。而且一个看上去不弱的高手带着重伤的卢杰正在靠近徐勋,准备后援。
昆仑派大弟子云禾,看沈秀依出剑,明白她只是想救走段长野,并没有非要伤害徐勋的意思,所以也暂时没有出手阻止。
徐勋好不容易封住血脉,内伤加重又喘不上气,连吐了三大口血。沈秀依突然出现,恍惚间又看到了当年程晓琪为了自己挡着段长野的一幕,只是这次是有一个姑娘挡在了段长野面前,想着想着,已经非常疲惫的徐勋,眼泪也跟着流了足足两滴下来。
段长野也没有力气说话,降龙十八掌摧枯拉朽地破坏了他全身所有器官组织,就算被哪个神医救活,只怕也是个植物人了,自己在人世间最后一点感知,竟是又闻到一个女孩的香味,和看到大哥第一次流眼泪。
他笑了。
徐勋余威尚存,他出爪隔空一抓,沈秀依的手腕被瞬间止住,被扔出去几丈远。
段长野笑着站了起来,踉踉跄跄地朝徐勋靠近,然后在徐勋的注视下捡起了自己的长野战刀,高高举起,又劈出一刀。
这一刀,已然全无真气加持,更是一点力气都没有。
徐勋看得明白,也看得心寒,他没有躲。
段长野练了二十多年刀,最后一刀没有失了准头,准确地劈在了徐勋的眉骨上的旧伤口。
那道旧伤口,是他们初识之时,段长野留给徐勋的。
徐勋思绪万千,他没有做任何防御的姿势,他只是眼睁睁看着段长野的回光返照。
眉骨上的旧伤口被锋利的刀锋割开,仅仅一点血液顺着鼻梁留下,贴着泪腺往下流,似乎在告知徐勋,刚才就流两滴眼泪还不够。
段长野带着一缕最轻的笑容,用刀抹了脖子,倒在了徐勋的脚边。
徐勋仰天长嘶,面前的峡谷像是个缩着头不说话的小人,身后的戈壁就像这个冰冷的社会,现实又任人愁怨。
仿佛天地间,只剩下自己这一头孤独的野兽。
沈秀依万念俱灰地抱走了段长野的尸体。
沧月峡大战结束。
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月,这几个月就像没过一样。
徐勋一个人在武穆庙内,喝了两口酒之后。
回忆在他的脑海里不断地撕裂缝合,不甘、愤恨的情绪不断地转换成戾气使人疯狂,还好前段时间在少林养伤的时候,不但养好了身体,每天听着熟悉的经文,让他的灵魂也得到宽慰。
虽然喝得还不算多,但徐勋的眼神已经十分浑浊。
他不禁摊开了自己的手掌,落寞地注视着。
这双手掌,可能已经是天下最有力的一双了。
二十四岁出少林加入丐帮之后,得了段老帮主栽培,十年时间把降龙十八掌练至大成,几乎是历任丐帮帮主都没有到达的境界。
剑神天下第一,华山昆仑分列次席;天刀所向无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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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王浪子难寻踪迹。
金刚寂空杀拳陈勇,翻海符猛降龙徐勋;燕北赵渊山西背嵬,小李飞刀雷王伯术。
刨除已经消失多年的魔宗上任宗主和天下第一浪子,以及前年败给雷王的枪神赵渊和背嵬枪顾家兄弟。
如今兵器谱上天下前十的高手,正好是剑神天刀并列第一档,然后第二档就是华山派三才剑、少林寺大光明拳、丐帮降龙十八掌,第三档是壮年已过的杀拳和年迈的昆仑剑痴、南海派无量神掌,守住前十门槛的,是从不轻易在战场之外地方动手的大夏三王之一,雷王伯术,以及天天醉酒的小李飞刀王二狗。
老剑神八十多了,而且已经十几年没出过手,又是中原武林的领袖,断然是不能再和自己过手,只能有些神交。
天刀林枭一代雄主,南下中原夺取天下,似乎对他来说更重要,而且……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虽然要是能击败剑神,独享天下第一的身份对于天刀林枭来说,更有利于他威震天下,但碍于辈分和情分一直不愿意。所以江湖中人,当然有好事之徒等着风头正劲的徐勋,去挑战两个武林神话。
三才剑自认不如两个神话,躲在华山乘凉,少林寺寂空只想念经。
勇猛好战的徐勋不挑战剑神是讲武德,但他一直拒绝去挑战天刀,变成了中原朝廷和中原武林的心病。
即使他帮着朝廷逼死了自己的兄弟段长野,关于他是鞑靼奸细的传言也没有断过。
西厂受皇太后和右相控制,这次带人在剑神山下堵徐勋,无非也是要逼他北上和天刀决一死战。
徐勋想拖两三年再去都不行。
林枭武力征服瓦剌鞑靼各个部落,整个北方草原已经趋于统一,雄兵压境,当官的当然有压力,徐勋一个叫花子头目凭什么不听话?
徐勋仔细地端详着自己的双掌,一直在思考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为了兄弟,为了家国,亦或者,是为自己。
几十年打打杀杀为了什么?为了像现在这般,就剩下一个孤家寡人?
自己的情感想说话,已无人听。
酒壶很快就见了底,肉也没有了……
段长野的死,让他陷入了深深的迷惘,冰凉的孤独感一直在折磨他。
小时候很崇拜岳飞,因为在岳王爷的故事里,岳武穆是一个信仰特别坚定的英雄,不管金国的战士多么强悍,也不论迎二帝回朝是否招来算计,朝廷的十三道金牌是不是要自己的命……反正老子就是要光复中原,一心一意无怨无悔。
徐勋也希望,此时的自己,也能有一条无怨无悔的路,坚定地走下去。
5/5
嵩山上,少林寺弟子淳知。
理想是成为徐勋那般豪气干云的英雄,受天下人敬仰。
他还是个婴孩时,就被父母遗弃在少室山下,被和尚们捡上了山。
这个大和尚们告诉他的身世,淳知有点不信,因为在少林寺也好,菩提堂也好,他从小就感到自己受到了默默的全方位保护,即使那些表面上对他凶巴巴的,比如寂明大师那种,实际上都对他很好。
但是自己武学天赋那么高,与人相处那么友好,受到很好的待遇也不是应该吗?
师傅是四大神僧排第二的寂贤大师,寂贤大师本是茅山派出身,身具佛门茅山两派绝学,茅山派的真言咒,藏系佛宗的密印,少林寺的菩提心经,三项绝学名震武林,在黑白两道乃至朝廷都非常吃得开,而且还曾是当今九五之尊的伴读。
就是这么一个本领高强又极具人脉的大师,淳知可是他最关照的弟子,师兄弟羡慕都羡慕不及。
淳知自己,却还有点小心思。
本来他最想跟随的,是十年前那个还没下少林的徐勋,那个在少林寺打十八铜人像吃豌豆一样的勇猛男人。
可惜师傅拜早了,而且徐勋也出走了丐帮。
明年八月满十八岁了,就可以开始找铜人师兄练级争取进藏经阁的机会,淳知一直在努力准备等待着。
他摸了摸身边淳阳光滑的小脸蛋,见他抱着自己的大腿睡得正熟,不禁暗自心念道:“等我有了徐师叔的本事,一定罩着你小子……”
天水城,黑道谢家的私生子谢允孝。
他还不知道理想是什么。
当不当大侠当不当英雄,根本就不重要,大侠和英雄是什么形状他都不知道。
从小没见过娘,家里其他人对自己也是忽冷忽热,只有同父异母的大哥对自己一直百般维护。
也不知是父亲良心发现,还是爷爷记起来自己也是他的孙子,他们居然专门给自己找了一个剑术师傅,这个师父可是真有本事的,出身于名门大派,师父的师父,还是天下闻名的“剑痴”平齐道人。就连号称是天水城第一高手的拓跋苍,也只是和师父堪堪打成平手。
前几日王将军的女儿和大哥谢允忠订婚的时候,谢允孝和自己的未来大嫂比划了一番,结果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师父说他还没有打过架,没经验,练武之人,总有一天要打架的,只是不晓得一辈子要打多少架。像徐勋、拓跋苍那样的习武之人,不是在打架就是在去打架的路上;而像谢允孝的父亲、谢家当家人谢知秋这样的人,学了一些武艺却从来不用,随时带把火枪傍身,火枪解决不了的问题就靠别人来解决,大不了就跑。
谢知秋作为谢显的长子,在武学上的“不作为”也影响了自己的儿子谢允忠,但并没影响到谢允孝。
谢允孝小小年纪,心里明白自己一定得有本事了,爷爷才会喜欢自己,父亲才会喜欢自己,大娘才不会欺负自己。
如今有名师教导,看来以后自己得打很多很多架,打到拓跋苍那个水平的时候,日子应该就好过了……
从小得异火传承的胖小伙,陆亚夫。
理想是这辈子都能吃好喝好。
小时候父母经常吵架,甚至拳脚相向,幸亏隔壁马家的人一直在帮着照顾陆亚夫。
马家的当家人马文在广东地区有“神医”之名,马文的两个弟弟也都是社会上有头有脸的人,陆亚夫的父亲也是靠着帮马家干点活,挣些工钱糊口。
马文的独子马大琳,从小就和陆亚夫一起伴着长大,关系如亲兄弟。陆亚夫想吃肉,就会找马大琳,马大琳有了新衣裳,也会让家里给陆亚夫添置,陆亚夫头脑简单爱闯祸,总是让马大琳给他摆平。
马大琳文武双全,又随了父亲学医,陆亚夫不爱念书就好学武,功夫还不错。
更何况,陆亚夫体内有相当于武林至宝的“异火”,不练武白费了机缘。
在马家所定居的佛山一带,同龄的少年就没人是陆亚夫的对手,马家人和陆家人都想他再勤奋些,以后可以去考个武状元,但陆亚夫天天跟着马大琳后面,对考功名和自己创业完全没有兴趣。加上陆亚夫的父亲又患有先天恶疾,马文也说不能活太多年,陆亚夫就一直舍不得离开自己的娘亲。
自大顺朝改革了明朝的海禁条例,延伸了一代名相张居正开拓贸易的思想,广东地区有很多很多的小作坊老板都挣了钱,越走越远的商贸航队给这里的人们带来了巨大的经济效益,政府也一直在整理各个行业,开始出现了商会和一些大型的工厂。
新生的资产阶级诞生了很多新奇的思想,其他大陆远航而来的人们也带来了更多的文化。马家的公子马大琳借着广州将军李守义之子李延昭的关系,靠着朝廷御用的翻译官,甚至读到了西方的著作,他和李延昭也因为对西方著作的“独特”兴趣,成为了思想学术上的挚友,什么但丁、薄伽丘,什么达芬奇、莎士比亚,都是他们哥俩时常津津乐道的话题。
陆亚夫连汉字都困难,更完全搞不懂两位公子哥的奇特爱好。当然他也不以为然,用李守义将军经常责骂李延昭的话来说,李延昭就是个连“论语”都背不利索,毫无文才的败家子。而且之前有个西方教廷看上去非常尊贵的寒冰魔法师,使出了吃奶的劲,也没能把他手上凝结出的异火给扑灭,陆亚夫的心里,就没把这些穷乡僻壤来的白皮肤人当回事。
这些白皮肤人,在老家多半过得不怎么样,可能比北方那些随时要打仗又吃不饱饭的人还要惨……
逐日城某将军府上的家丁林诺。
理想是当个兵,建功立业,有个威风的模样。
这年头能进国家编制不容易,更何况他父亲当年闯了祸,有政治遗留问题。所以当个大头兵,对林诺来说都是一种奢望。
以他们家的条件,连上私塾的钱都挤不出来,更别提那些武学门派的的高昂报名费了。要不是隔壁善良的范老爷子子嗣不在身边,从小对林诺格外亲切,林诺学枪的机会都没有。
范大爷当了一辈子兵,不但干过鞑靼人瓦剌人,还去过高丽,打过毛子,可谓是逐日城活着的传奇人物。永昌元年跟着吴三桂诈降多尔衮,永昌八年已过六十高龄,还在那场伏尸数十万的逐日城之战中活了下来。虽然坊间也有很多人说他是个贪身怕死的混子,但他终究是个时代更迭的见证人。
林诺手中的大铁枪,就是范老爷子传承的,这把大铁枪跟了老范三十年,虽然功绩不怎么辉煌,但也是饱经风霜的一把兵器。
范老爷子已经有一年多的时间没有下过床,他能教给林诺的东西都已倾囊相授,少年以后的路要怎么走,只能再看他自己的造化。
虽然,之前“枪神”赵渊有顺口说过要指点林诺一招半式,林诺也担心他只是说了些敷衍人的场面话。但不管是“枪神”赵渊或者自己的家主“神眼真君”欧阳嗣,以他们的本事和地位要是可以提自己一手,势必会带来巨大的帮助。
从一开始,每一次能学到一招半式,每一次能接到赚取功劳的任务,都是一次难能可贵的机会。
此时的林诺,已经鼓足了勇气、做好了准备,踏入社会、闯荡江湖……
成都有个打工仔,李柒。
理想是要成为一个大侠,特别厉害又特别“低调”的那种大侠,然后安安稳稳地和心爱的人在一起,和家人们盖好房子守着几亩地,每天勾勒着山水田园的诗篇。
在青春少年梦最美好的时间里,李柒却有一个特别的苦恼。
他“觉得”配不上自己心爱的姑娘。
而且他什么本事也没有,也因为他什么本事也没有。
他只是一个普通人,能挣点钱养活自己,就已经非常不错的那种普通人。
从峨眉山下来后,李柒腰里别着一把破镰刀,背上背着一把没有剑的剑鞘。
怅然若失。
连筝的前路,是名门正派的教导,是精英阶层的圈子,她可以御剑飞天,也可以嫁入豪门,她可以在上流社会俯视芸芸众生。
而李柒的明天,他可以选择包子或者油条,他可以选择喝酒或者打牌,但他没有机会挣到更多的钱,也没有机会学到绝世武功。
他怅然若失,是因他分明感觉得到,自己和连筝之间早已出现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他们终将会生活在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里。
他们之间,那条若即若离的情感纽带,很快就会消无声息地折断。他们的生命轨迹,将不再有太大的必要出现交集。
我该怎么办,我能怎么办?
我该去哪里,我能去哪里?
我每天听到的,都是别人的故事,我自己只是一个吃饭睡觉,上班下班的看客。
浮浮沉沉,活于红尘;
无妄无念,走一世,是一世……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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