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家庭的变故让人的性情发生了改变,但您又如何肯定,那小妾便是他所杀呢?”攸乐故意提出问题。
“说来也巧,小妾被杀的那天,我正好就在她家附近。那时我还没开这家店,便在集市里卖些小点心,那日我正准备收摊,却见小曾乘风从远处过来,神情有些紧张,还左顾右盼,似乎生怕别人发现了。虽然之前见了那孩子将猫杀死,心里别扭的很,但我们毕竟沾点亲带点故,且知其心里苦闷,便招呼他过来,想将剩下的点心送给他吃。谁知他毫不领情,摇摇头便迅速跑进了那女子和父亲同居的处所。我纳闷这孩子去干啥,因为我知道曾家老爷当日出了公差,是不在家的。于是我便站在摊位继续等着,想看看这孩子究竟什么时候出来。天渐渐擦黑,周边的摊贩都早已回家了,我仍然在等着。那时,我家离曾家祖宅也近,眼看天黑了,也怕这孩子一人走夜路害怕,想带上他一起回去。大约一炷香的功夫后,那孩子终于从房子里开门出来了,还是只有他一人。我眼看那身影模模糊糊的,虽看不清,但可以肯定就是那孩子,于是便招呼他和我一起回去,结果他一听到我的声音,愣了半晌,撒腿便朝相反的方向跑去,眼见越跑越快,我也便不再管了,挑起小吃担子就回家。结果当晚便听到街上大呼小叫一片,说是曾家老爷杀了人,小妾被毒死了之类。你说,这是不是太凑巧了?”
“嗯,确实可疑。”攸乐点点头,但又随即提出质疑,“不过,怎么就能肯定人是他杀的呢?或许仅仅只是巧合而已?”
“因见了这事之后,我一直心有不安,后来听说那女子是死于毒鼠qiang,而整个新安镇上卖毒qiang强的只有一家朱记药店。那老朱家我也颇熟,有一次我便专门请他喝酒,套他的话,果然他说出那日到店里来买毒鼠qiang的人便是小曾乘风,而不是那个风尘女子。”
“你刚才不是说,曾家老太太调查说买毒鼠qiang的就是那女子本人吗?”
“这便是又有隐情了啊。这老朱头家是受过老曾家恩惠的,以前,老朱家的祖父便是曾家老祖救的命,所以,朱家一直记得要报恩,这次虽然昧了良心,说了点假话,可因全镇人也恨那风尘女子破坏了人家一个好好的家庭,死有余辜,如果再牵连别的人进去便太不划算了。”
“那风尘女子也是一条活生生的命,难道就这么白白死掉了么?”攸乐有些愤怒,这些人明明都做了帮凶,却似毫无知觉。
“也不算白死了。”老店家又灌了一口酒,此时已喝得有些东倒西歪了,“那曾家老爷半年后便死了,不是已经到下面去作陪了么?”
“这,这。。。”攸乐有些气结,却仍是强行忍住,赔笑道:“高明,真是高明!曾大人从小便胆识过人,长大后果然成了大器,佩服,佩服啊。”
“嘿嘿,曾大人确实厉害,光宗耀祖,发财后也不忘本,我这家店便是曾大人所赠,老朱家现在的大药房,也是曾家帮他盖的呢。不过,要说起曾家最厉害的人,那不是曾大人,而是曾家老太太。那老太太遇事果断,行事大胆,比男人还男人,曾家要不是他撑着,早就垮了。”
“那确实厉害,一个大家族有这样一个贤妻良母,那必是家族之幸,儿孙之幸啊。”
“不过,也不尽然。”老店家今日似乎意犹未尽,打开了话匣子,不断爆出更劲爆更可怕的猛料。
老店家眯缝着倒三角眼,又朝自己的酒杯里倒了些酒,拿起来一口全灌了下去,摸摸嘴角的酒渍继续道:“曾大人也有怨恨他母亲的时候,比如说,他当时看中一个身份卑微的女子,姓柳,叫柳什么来着。。。”
一听说姓柳,攸乐全身的血液都似乎停止了流动,脑海里第一时间闪现的便是浩哥所说曾乘风与母亲之间的关系,似乎颇有暧昧,特别曾乘风对于母亲,貌似时常流露出温情脉脉。。。。
“柳什么来着,哎哟,时间太久,不记得了。”老店家努力地回忆着,双眉紧皱,似在从遥远的黑洞中捞取记忆。
“叫什么不重要,您继续说吧。”攸乐急于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催促着老店家。
好在老头已喝得醉醺醺的,此刻丝毫没觉察出对面这位公子面上的焦躁,那是攸乐想掩饰却毫无力量掩饰的。
老头点点头继续道:“那姓柳的女子和曾大人情投意合,并且还生下了儿子,便是他们的独子曾无庸。”
如果老店家此时仍然清醒,便能明显地察觉出攸乐的异样来,她脸色煞白,双眼血红,牙关紧咬,整张脸绷得如到了尽头的弹簧一般。
此时的攸乐已紧张到了极点,她最害怕的事是不是会得到证实?母亲与曾氏父子果然大有关联,母亲是那样和蔼美丽,那样端庄持重,她真的是曾无庸的母亲吗,她会联合曾家一起来谋害高家吗?她不敢想,甚至不敢听,这是她无法接受的,若事实真是如此,自己会不会崩溃。
可老店家仍然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那姓柳的女子长得是真美啊,哦,我想起来了,她叫柳弯月,名字温柔,人也好看,可就是不得曾老太太欢心。曾大人当时还年轻,凡事都是母亲做主,母亲让他将那弯月姑娘赶出曾家,曾大人当时也只得赶了。可怜啊,那姑娘无家可归,又惦记着自己的孩子尙小,舍不得走远,只能靠曾大人偷偷送出来的饮食勉强度日。日子一久,那姑娘的脑子便出了问题。”
“出了。。。什么问题?”攸乐强力控制住自己不断发抖的双手,颤声问道。
“就是神经有点不正常了啊,时而哭时而笑,时而安静时而又狂奔,曾大人倒还是重情重义,请了老朱家去偷偷给她诊治,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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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老太太知道后又将弯月姑娘赶得更远。就这样过了些日子,有一天,大家突然发现,整日在镇子里四处游荡的那姑娘不见了。从此以后,几十年过去了,我也再没见过那姑娘,也不知是死是活。咦,公子,你,你怎么哭了?”老店家眯起双眼,疑惑地望向攸乐。
“哦,你说的这些,这个姑娘,她太可怜了。。。”攸乐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任其无声肆意流淌。
“是很可怜啊,曾大人后来带着儿子到处去寻她,也没寻着。他们夫妻二人其实感情是极好的,只是迫于曾母的压力才不得不分开,于是,曾大人便责怪母亲不该将儿媳妇赶出家门,老太太则气儿子不该为了一个外人和自己发脾气,母子二人因此嫌隙很深。后来,曾大人便带着儿子离家出走了。后来又过了好多年,他们父子二人才回来,回来的时候,曾大人就已经发达了,嘿嘿,给乡里乡亲的每家每户都派发了银子,我和老朱家得的尤其多。。。”老头说了一晚上的话,喝了一晚上的酒,此时终于熬不住了,趴在桌上,不一会儿如雷的鼾声便响了起来。
攸乐望着那张因醉酒而格外丑陋格外搞笑的脸,却半点也笑不出来。儿时的一幕幕似乎清晰地闪现在面前:母亲对曾无庸,虽无特别优待,但眼里却时而流露出柔情,当时只以为是母亲善良,喜欢那个孩子,所以对他更加垂青一些;自己也曾撞见过曾乘风与母亲单独在一起说话,当时二人的表情非常慌乱,但那时的攸乐无忧无虑,自己的世界里洒满阳光,何曾想过身边竟有如此阴暗的角落。
“客官,客官,您,没事吧?”攸乐惨白的脸色和绝望的眼神令前来查看的店小二吓了一跳,见攸乐毫无反应,似乎连呼吸都没有了,赶紧颤巍巍地伸手过来试探她的鼻息,感受到鼻子里温热的气流才稍稍放下心来。他转身叫了个伙计,两人合伙将已熟睡的老店家拖入房间,一步三回头纳闷地走了。
当晚,夜色宁静,波澜不惊,除了“小心火烛”的梆子声和时而露头时而藏身的一弯新月外,一切似乎都死一般地沉寂。在这个南中的边陲小镇上,攸乐第一次彻夜无眠。
她从未想过母亲会与高家的败落有牵连,也从未想过曾无庸竟然会是自己同母异父的兄长,这无情的一记闷棍打得她晕头转向,她甚至连活下去的勇气都要失去了。今夜所得的这些信息她都难以接受,难以消化。
此时,她想要走出客栈,却只感觉自己如行走在云端一般,足下虚软,晕头转向,若非一股气强自支撑,恐怕当场便要晕倒。
自己五年来忍辱负重,改头换面,所为何来,若真的是自己的母亲伙同曾氏父子来谋害了高家,自己还该不该继续追查下去;若连自己的母亲都是这般歹毒心肠,这世间还有多少情分可言。可是母亲,她又怎会伙同曾乘风父子一个个害死自己的孩子呢。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啊!
时间在指缝间流逝,攸乐却浑然不觉。时而是儿时的欢歌笑语,时而是哥哥们惨死后家中的凄风冷雨,时而是父母的和蔼笑容,时而又是母亲蓬头垢面的疯疯癫癫。。。。这些片段场景交错在她的脑海中沉沉浮浮,如看戏一般热闹,丝毫停不下来。
就这样,月亮升上来又下去,星星清晰了又模糊,攸乐跌坐于地,双眼盯着窗外的皎月星辰,脑子里却在走马灯似的换场景,不知不觉间已枯坐了整整一夜,眼泪几乎已流干,却始终不知下一步该如何迈出去。
清晨时分,还是昨晚那个小二打着呵欠伸着懒腰下楼,准备要开始劈柴干活,开始新的一天了,一见到窗边一个黑黑的人影纹丝不动,不禁吓一大跳,试探着靠近几步才发现竟然是昨晚那个公子。
“哎哟,公子,您这是,昨晚没回房休息啊?”他边招呼着边去将店门打开,时不时回头望望那石化般的人,心里一阵琢磨,不知此人到底因了何事竟如此失魂落魄。
东方既白,一缕隐隐的红晕已出现在天际,明亮的启明星仍然格外耀眼,门一开,一阵凉风扑面而来,已是深秋,虽地处南中,仍有丝丝寒意。
攸乐被这冷风一激,顿时清醒了许多。
一夜无眠,一夜混沌,攸乐觉得自己似走进了死胡同一般,穿来穿去却始终找不到出口。
其实,事情还远远未到山穷水尽呢,随随便便的几个臆想就能将自己打败吗?且不说母亲是否真有二心,即便真的是自己的母亲有天大的过错,那曾氏父子的恶行也必须昭告天下,哪怕是舍了自己一身皮囊也必将这颠倒的乾坤搬回正位!
“公子,烦您挪动一下哈,小的要打扫一下。”那小二肩上搭着一条褡裢,手上也拿着一条干净的抹布,走到攸乐面前,并友善地伸出手去要拉她起身。
“新的一天又要开始了,谁也不知道今天会来什么人,会发生什么事,我呀,且做好自己的事就好,想那么多作甚?”那小二颇有深意地瞥了瞥攸乐,见其似乎眼睛终于活泛了起来,心里也松了一口气,继续道:“发生的事已经发生了,未发生的事咱也掌控不了,人生在世,简简单单,不自寻烦恼,不牵肠挂肚,您说是不?”
攸乐紧握小二热乎的手掌,稍稍借力站起,凄然一笑,拍了拍小二的肩膀,道了声谢便朝外走,走至门边又问了句:“请问曾家别院怎么走?”
“哦,一直朝前走上五里地,那座最气派的院子便是。”小二边抹桌子边中气十足地回答,又朝攸乐的背影大声喊了句:“公子,没有过不去的坎啊。”
在这异地他乡,这样一句简单而温暖的话,击中了攸乐此时最脆弱的心,本以为流干了的眼泪,在鼻子一酸一耸之下,又夺眶而出了。
刚从马厩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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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牵出的枣红马,似乎很懂主人的心思,在攸乐面前温柔地打着响鼻,轻轻拉扯着攸乐的衣角,并伸出温润的舌头来蹭她的脸。冰凉的脸一下子变得热乎乎,湿哒哒的,攸乐一笑,翻身上了马背,轻轻说了句:“别担心,无忧公子是打不垮的。”轻拍马臀便朝前奔去。
攸乐是女子之身,但无忧公子却是顶天立地的男儿。一切才刚刚开始,迷雾总算开始慢慢廓清,显露出的必是越来越残酷的真相,面对的也必将是越来越可怕的阴谋。他不容自己再有半分软弱的情绪。
天色已渐渐明亮起来,五里地在枣红马的蹄下也不过是半盏茶的距离。当那座最气派最精致的院子在晨光下隐隐现出时,最让攸乐感到吃惊的不是其多么气派,多么精致,而是门前跪伏着的两个人影。
薄薄雾气中,一大一小两个人影在曾家别院前一动不动,保持着最端正的跪姿。攸乐不敢惊扰二人,只放慢马速,轻手轻脚放马过去,静静观察着二人。远看似乎是两个女子,那身形高大的女子长发及腰,服饰艳丽,双手合十,似乎正念念有词,但音量太低根本无法听清。
在近两人约十来米的距离时,攸乐勒住马缰。但一人一马的声音在这寂静的清晨毕竟刺耳,跪着的那个女人猛然回头,发现了马上的人,立刻拉起身边的小人,二人头也不回地慌慌张张朝相反方向走去。
攸乐放马奔上去,很快便赶到了二人的面前。从面相上看,果然是两名异族女子,那名成年女子容姿不俗,但面带泪痕,见攸乐追来,脸上更现惊恐之色。她上前一步,将身边的小女孩护在身后。那小女孩悄悄从大人身后探出半个头来,一双大眼睛明亮如星,好奇地瞪着攸乐。
大清早,一名陌生男子骑马出现在这偏远小镇,这着实令常年来从不被打扰的二人吓了一跳。
“妈妈,这叔叔是谁啊?”小女孩开口了,银铃般的南中乡音软软糯糯,令人听了无比熨帖。
“大姐,你们别怕,我不是坏人,只是想向你们打听一件事。”攸乐展颜一笑,尽量让自己温柔些,别吓坏了这对母女。成年女子未开口,仍警觉地盯着攸乐。
“我远道而来,一位朋友托我打听一些事情,不知大姐您是本地人吗?”
那女子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仍然紧紧护着自己身后的小姑娘,好似害怕马上之人会突然下来抢夺自己的孩子般。
“我看见你们在对着这曾家别院跪拜,是里面有你们的亲人吗?”
那女子未开口,似乎正在考虑如何回答,那小女孩却抢先说了话:“是的,是我阿爹,他已经死了。”那女子貌似惊恐万状,赶紧捂住小姑娘的嘴,连连后退两步。
“哦,你爹爹姓曾吗?”攸乐跳下马来,向小姑娘走近了两步,弯下腰来,又伸出手去抚摸她的头发。这小姑娘长得太可人了,攸乐忍不住想要去亲近,接着她又两步退回马边,从褡裢里摸出一些点心,塞进小姑娘的手里,笑嘻嘻地盯着母女二人。
“不是。”小姑娘不待母亲开口,又干脆地回答道。
或许攸乐表现得确实非常友好,那女子终于放松了点戒备的心情,绷直的身体也柔软了些,想了半晌终于开口问:“公子想打听什么?”
“我想打听点陈年旧事,八年前的事。”
那女子一听这话,脸色突变,本已放松的面部肌肉又紧张了起来,她警觉地盯着眼前这个儒雅清秀的男子,强迫自己尽快镇定下来。
这些细微的面部变化当然逃不过攸乐的眼睛,她敏锐地意识到这母女二人或与当年旧事有关,只是这小姑娘年纪尚幼,不到十岁的模样,恐怕与当年事毫无牵连。
“八年前的什么事,我们不住在这附近,恐怕不清楚,公子还是去问别人吧。”女子拉起女儿,欲绕过攸乐朝前走。
攸乐退后一步,稍稍阻拦了下,“大姐都没听,怎么就说不知道?南中人可都是热情好客的,可别这么快就拒绝了小弟啊。”还没等女子再开口,攸乐猝不及防道:“八年前,一名姓高的茶商从这里被县衙抓走,后死在牢中,这事你可曾听说?”
她紧盯着那女子的眼睛,眼见着那眼眸从惊恐到悲伤,再到两汪眼泪逐渐盈满湛蓝色的眼睛,如湖水般清澈透明。那女子不敢眨眼,似乎一眨眼那湖水便要从眼中滑落。
攸乐心头一震,更加确认这女子定是知晓当年事的。女子转过头去良久,再回转脸来时,已是面色平静,语音也冷淡无波:“我们不清楚那时候的事,只是因为这里曾经有曾家的牌位,而我是远嫁的曾家女儿,所以才来稍微祭拜一下的。”说完拉着小女孩转身就要走。
“可我听说,曾家并无女儿啊。”攸乐赶紧追问一句。
那女子面露尴尬,但很快又回道:“我是曾家的远房亲戚。”边说边匆匆往后退,双眼躲闪着攸乐询问的目光。
“妈妈。。。”小女孩叫了一声,颇不情愿地跟随妈妈离去了,边走边甜甜地叫着:“叔叔,再见!”
攸乐挥手和小女孩说再见,那女子却头也不回地拉着女儿直往前冲。望着那越行越远的背影,攸乐的满腹疑问也只能再次吞回腹中。她本想追上去继续询问,但看那女子坚决的态度,恐怕也问不出什么,只得暂时放弃了这一想法。
其实,李大新所述她并不怀疑,只是有些细节她仍想了解得更清楚一些,三哥当年到底是何人举报,何人抓走,他究竟是被殴打致死还是心脏病发而亡,这些于她而言都还是未知。
此时,见曾家别院大门紧锁,那母女二人越走越远,想着还有更多的事情要去做,也只得调转马头,朝夜秦而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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