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北军在北疆共有五座军营。朔西草原中部,辽河湾南岸,彤阳山下,乌干木乡北麓,各设有一座,这四座军营合称为西四营。西四营每营又各辖五道,每道有军力两万。镇北军以每座大营为中心,各军道纵横交错,组成了一张巨大的蛛网,将北疆牢牢控制在大煜的版图之内。
而与西四营对应的,则是在极天涯上的东大营,镇北侯亲自掌控的镇北军中枢。一般直接说的镇北大营,指的就是极天涯上的东大营。
镇北大营常驻军力只有五万,却是镇北军的绝对精锐。苍狼,青隼,赤狐,赭罴,玄蛇五卫,就像五把尖锐的箭头,全部指向极天涯。
欲到镇北营,先进石头城,这是北疆人都知道的一句话。镇北大营依附石头城而建,而石头城最早的居民就是镇北军的军属。
一块被烈风磨圆的石头,被偷懒的小黑驴踢飞,砸在高大的城墙上。孟一苇从未想到在这最荒凉的朔方原上,居然有这么一座雄伟的大城。
城如其名,这座矗立在极天涯下的城池,就像一座庞大的飞来之石,砸在一马平川的朔北荒原之上。
此时,孟一苇就站在石头城巨大的城墙下,看着城门口熙熙攘攘的人群,难以相信这里还是荒原?就算是宛州那些商业繁华的城市,也不过如此吧!
孟一苇尚且如此,第一次走出青渊湖的赫鳍族兄弟,更是不如。在最荒凉的朔方原上,走了五天,除了石头,就是夹着砂砾的风雪,现在却突然看到一座巨大的城池,和挤满了城门的人群。这种反差,是极为震撼的!
幸好,赫鳍族兄弟知道自己走出青渊湖的目的。短暂的震撼之后,那布拓冲着孟一苇微微躬身,就赶着牛车,去往侧门,那里是镇北军物资的专用进城通道。
孟一苇看着马车上肚皮鼓胀的青渊鱼,突然觉得自己貌似忽略了,某些细微却关键的环节。
可没等他想通关节,身下的小黑驴就突然欢快的各嘎了一声。然后就驮着孟一苇,挤开人群,向主城门跑去。
这个季节来石头城的人有三种。
一是北疆各族,储备了一个秋季的皮毛,现在正好拿来石头城,高价出售。北疆的动物,皮毛柔软厚实,最是挡风耐寒,尤其是一体雪白,在南方各州是抢手货。据说,有些宛州商人为了显示自己的阔绰,居然在冬季也温暖的大泽之南,穿上一身雪白的北疆皮草,就算中暑晕倒,也不愿脱下。虽然传言有些夸张,但是也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看出,北疆出产的动物皮毛,确实是南部六州的奢侈品。
第一种人是北疆各族猎手,第二种人则是来换皮草的南方商队。对,是换而不是买。银票和金币,在地广人稀的北疆,还不如一头怀了幼崽的母羊。所以这些商队往往会从南方运来粮食和盐巴,再用比南方贵几十倍的价格换取猎人手中珍贵的皮草。一般一张完整荒原熊皮,在南部可以抵得上闹市中一座三层酒楼。可是在这天涯海角的石头城里,来自南方的商人,用一袋粗糙的盐巴,就能让猎人心满意足的拿出最厚实的熊皮。而更柔软,更受南方豪门小姐喜欢的雪狐皮,也至多再加三袋糙米罢了。
第三种人则有一个特殊的名字,采角人。他们来这里的目的比较纯粹,是为了一味只产自极天涯的天材地宝。极天涯和天荒岛之间的东海里,栖息着海洋里最大的生物,龙鲸。龙鲸最出名的,除了他小岛一样的脊背外,就是头顶那根尖锐的角。龙鲸的角每年都会生长,为了不让头角过长,每年这个季节,龙鲸都会来这里蜕角。坚硬的极天涯壁,是龙鲸撞断旧角的最好地点。
所以,每年这个季节,如果你能抵抗的住,从天荒岛上吹来的猛烈海风,就可以站在极天涯上看到极为震撼的一幕。一只只排好队列的龙鲸,将极天涯和天荒岛之间的海面填满,然后就开始轮班撞击极天涯。
巨大的撞击声,伴着婉转悠扬的鲸歌,让人不由自主为天地造物所惊叹。
而这些从南方远道而来的采角人,显然不会陶醉在这个画面中。这时,他们会冒死爬下极天涯,将涯底礁石上,龙鲸撞断的旧角捞上来。龙鲸角坚固锋锐,本身就是利器,例如镇北军的攻城锤就是用整根龙鲸角打磨而成。但是龙鲸角最重要的作用不再这里,而是在于它是一味神奇的辅材。将龙鲸角龙用金刚磨研磨成粉,加入到几乎所有的药方中,几乎都可以成倍的提升药效。例如在伤寒散中,加入一点龙鲸角粉,如果不是病情极重,几乎可以药到病除。而一些止血、补气的药物,加入龙鲸角粉,药效更是会大幅增加。
曾有一位剪云山的大真人,特意来此查看。用他的话说,龙鲸角是龙鲸全身的精华所在,集聚着庞大身躯中的磅礴生机,加入药材中,不是增加了药效。而是会给患者身体里注入一股气血,偏偏这种气血浓郁却不霸道,可以温和地激发患者的自愈能力。无论如何,龙鲸角虽然本身不是药材,却是天下最神奇的一种辅材。
但是采角是极为危险的。极天涯高有百丈,从涯顶垂绳而下,整个身体吊在半空,需要牢牢抓住崖壁才能固定住身体。一旦脱手,就会被猛烈的海风吹得四处摇荡。而龙鲸视力不佳,无法看到慢慢移动的人,但是却剧烈摇荡的身影却极为敏感。蜕角时期的龙鲸,攻击性极强,一旦发现移动的物体,都会立刻发动攻击。许多不幸被龙鲸发现的采角人,基本都会被龙鲸狠狠的撞死在涯壁上,变成一朵鲜艳的血花。同时,必须要在龙鲸退走之前将角捞上来,因为龙鲸在离去之前,会将自己褪下的旧角,一并带走,所以,留给采角人的时间只有两个月。
当然,高风险换来的是高回报,来极天涯的采角人往往会组成一个团队,一次只捞取一根角,只要能在龙鲸离开之前,捞上来一只,所有的人也能换取不菲的财富了。
这三种人是这个季节石头城的常客,可是今天入城的人却又有许多江湖面孔。
小黑驴就这样,从等待入城的人群中,不要命的挤了过去。偏偏小黑屁股上,还驮着宽大的行李架。于是,锅碗瓢盆、衣物鞋帽,都飞了起来。甚至还有一块吃了半口的牛肉干,被甩到了一个刀疤大汉的脸上,大汉的脸色立刻就变了。
能穿越莽莽荒原,来到石头城的人,都不是善茬。不论是在荒原上和猛兽搏斗的猎户,还是在极天涯上讨富贵的采角人,都是见惯了生死的人,此时都对将目光看向了那只跑的飞快的小黑驴。
“吵什么吵,不想进城了吗?给老子安安静静的排队!”正当气氛凝固在冰点之时,队伍之前的城门卫兵吼道。
这个守城卫不过是个半大的新兵,但是一吼之下,所有人都收回了目光,老老实实的继续排队进城。无论是多勇武的猎户,还是多豪奢的富商,以及刀头舔血的江湖人,在这北疆地界,都要认清一张白底黑字的镇北军旗,因为镇北军才是北疆的真正主宰者。
趁这个功夫,小毛驴已经跑到了城门角的一个旮旯里。
孟一苇扶住已经快散了的行李架,眯眼向前看去。在这避风挡雪角落里,居然有一个卦摊。折了一条腿的方桌,用几块叠起的石头垫高。桌上放着几张擦屁股的草纸,和一根没毛的笔。缺了一角的砚台,里面的墨汁已经冻成了冰块。桌子边上还立着一根枯树杈,树杈上挑着件破烂道袍,道袍上的字倒是飘逸的很,“道门小天师,妙口测阴阳”。
头发乱糟糟的道士,正在低头对付一碗清汤寡水的素面。好像发现有人来了,道士赶紧将碗中的面汤喝完,嘴里紧跟着说道,“招牌上的字货真价实,本人正是剪云山道门小天师,口测阴阳,笔断乾坤,价格公道,童叟无欺……”
道士一边自我夸赞,一边抬起头,“小……小夫子?”
“李如拙。”孟一苇看着一身破烂的道门小天师,不禁有些怀疑老天师的眼光,不过又想到当初老天师是不是也这样走江湖的呢!
“各嘎!”小黑驴叫了一声,好像不满意李如拙没有跟它打招呼。
道门小天师现在哪还有那个闲工夫理会小黑,只见他一把拽住小夫子的衣角,满脸殷切的哀求道,“小夫子,给我熬完粥吧!”
孟一苇没有熬粥,因为熬粥的锅早就被飞到了人群里,再说这是镇北军大营所在的石头城,在主城门口熬粥?不怕镇北侯亲在来尝一尝粥的味道吗?
没有粥,倒是有面。城门外有一个面摊,估计是给排队进城的人特意开设的。老板人挺好,李如拙的桌子和笔墨都是从他那借来的,但是租金赊欠了五两。
孟一苇请李如拙又吃了一碗加了肉丝的面,吃完肉丝面的小天师终于活了过来。
“你怎么在这里?”孟一苇开始问道
“跟着吕单那小子……不是姑娘,到了城门口,人家一声不吭的进了城,我却被拦在了外面。”李如拙愁闷哭脸的回答。
“为什么被拦?”孟一苇不解
“因为除了石头城本地住户外,其他人都要交进城费,每人十两银子,或者一只母羊。”
“那你为什么不进去?”孟一苇还是不解
李如拙被书院小夫子问的憋红了脸,支支吾吾的说,“我下山时,剪云山连道袍都没给我一件,更别说金银盘缠了!”
孟一苇被这个回答弄得哭笑不得。这老天师,让乞丐一样的李如拙,去翼阳城建立道门南观,是打算空手套白狼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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