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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六十四 守诺

    姬多友浑浑噩噩步出大殿,只觉得头晕脑涨,周王态度好得太过于不真实。雷雨夜的太医署,那个怒目圆睁手举长剑的愤怒少年,眼前这个温言软语的君主,两个判若两人的形象,究竟哪个是真,哪个是幻?

    不管怎么说,此番挫折已明明白白地使他得到最深的感触:天子便是天子,他是君,再怎么称自己为大哥,都不可当真。君臣便是君臣,君在上,臣在下,岂可平视之?以前自己还总是笑话人家召伯虎太过于小心翼翼,现在看来他是对的。想到此处,姬多友不由自嘲地笑了笑。

    行走在两面宫墙围成的永巷之中,忽而一阵狂风从身旁半开的宫门里吹了出来,直刮到姬多友的脸上。他准确无误地嗅到了一股雨水的气息,一股木质建筑返潮的气味。要下雨了!

    他一抬头,不由吃了一惊,这不是望鄂宫吗?怎么稀里糊涂地走到这里来了?是非之地,不可久留。他心里这么想着,可不知为什么,双腿就是挪不动道,或许这座令人害怕的疫宫还有什么值得他牵挂的东西,令他留连忘返------

    “这不是王城司马大人吗?”姬多友正愣怔间,忽听到一个脆亮的女声,一抬头,却见四名宫装女子簇拥着一个衣着华丽的少女正从宫门里出来。

    姬多友在心里苦笑道:今天出门真是诸事不顺哪!怎么遇上这位了呢?想归想,他还是立刻跪下行礼道:“末将拜见伯姬公主,公主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伯姬只有十三四岁的年龄,但清丽的脸庞,窈窕的身姿已开始显现出少女独有的如弱柳扶风般的风姿。可惜,此时的伯姬柳眉倒竖,原本和谐的五官也显得有些拧巴了。

    “哼!你就是姬多友?”伯姬开口问话便显得十分的倨傲。

    “末将参见公主殿下!”姬多友再次重复道。

    话音刚落,一只指甲涂满凤仙蔻丹的纤纤细指已指到了他的鼻尖,耳畔回响着伯姬略有些颤抖的声音:“就是你带回来的假疫方害死了我的仲姬妹妹!你连我王兄都没放在眼里,在我面前装什么样?”

    多友在心中暗自叫苦,早听闻这位伯姬公主自从与王兄姬胡生了龃龉之后,性格变得十分生僻与乖张,自己今天撞到了枪口上,也是无奈。既然她认定了此事,自己再争辩也是无益,索性便不作声了。

    谁料他这般默不作声,伯姬反而更生气了,尖尖的指尖生生在他额头上戳出了一个发白的半月形痕迹:“你怎么不说话?难道我说的不对吗?宫中都传闻你跟猃狁王子勾勾搭搭,不清不楚,王兄被你蒙蔽,我可不会。”

    这涉及到叛国之名,姬多友不说话不行了。他眼睑微抬,直视着伯姬碧色襦裙的下摆道:“禀公主,方才晋见之时,天子已断言末将所带回的疫方是真的,只是宫中太医不解其用法,以至于耽误了仲姬公主的病情。此事臣有责任,罪在不赦。然公主所言与猃狁勾结一事,兹事体大,臣不敢认同。”

    “你------你竟然还敢顶撞我?”伯姬气得浑身发抖,不由分说上来就是一耳光掴到了姬多友的脸上。平心而论,这一耳光挨得并不重,难受的在心里。

    这一耳光把周围的宫女也吓得不轻,赶紧相劝的相劝,拉架的拉架,好歹将伯姬劝到一边去了。四五个宫女围着伯姬跪成一团,扯腿的扯腿,跪求的跪求------伯姬看着姬多友微肿的左脸,这才胆白这不是在自己宫里,多友也不是伺候自己的宫人,而是入朝的中大夫。她与周王本就不睦,若被有心之人拿住此事作伐,怕有的是麻烦!

    可悔归悔,嘴上不能认输,她指着多友放狠话道:“打便打了,你要是想跟王兄告状也随便你!还有,跪在这里半个时辰不许动,你!”她指了指一个身材瘦小的宫女道:“在这里看着他,不到半个时辰不许他起来!不过一个耳光,半个时辰的罚跪,比起我妹妹一条性命,算是便宜你了!”

    说实在的,刚才这一耳光并不算重,可却重重掴在了多友的心里。自己堂堂一个青年将官,号称“战神”,在战场上所向披靡,无往不胜。为什么要在这王宫大殿,永巷宫墙之内受这兄妹俩的轮番凌辱?我姬多友毕竟是堂堂男子汉,不是宫女奴婢------

    一滴水珠落到了鼻尖上,不是泪水,原来是下雨了!但愿这雨水能洗刷掉自己心中的屈辱之感------

    咦,怎么雨停了么?多友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女声:“将军!”

    “是你?”多友抬头大吃一惊:“你------你从中宫大火里逃出来了?”他压低声音问道。

    叔妘撑着手中的油纸伞,很是左顾右盼了一阵子,末了确信四周无人后,这才俯下身来低声说道:“将军莫要怪罪伯姬公主,她平日里御下极好,今日如此本是权宜之计。”

    “此话怎讲?”多友问道。

    “中宫大火那天,奴婢是钻狗洞才逃出生天的。机缘巧合之下,被伯姬公主所救。当时宫中大乱,贼人烧杀掳掠,公主遂带着奴婢躲在这望鄂宫中,直到听到大王回宫这才敢出来。”

    “这么说,她还是你的救命恩人了?”想起方才伯姬咄咄逼人的样子,多友依旧不忿。

    叔妘摇摇头:“将军还是不解公主的深意,若她不这么闹一通,奴婢又如何与将军接上头?王城令毒害太后,此事奴婢必然知情。便是将军,恐怕也被那内侍贾猜忌着。虽然他以为奴婢已死于中宫大火,可毕竟不见尸身,他如何放得下心?”

    “我明白了。你放心,既然我已答应了太后,就必定会安然送你离开镐京。”

    “多谢将军。”叔妘深施一礼。

    出宫倒是简单,只需扮作自己的侍卫,穿上甲胄,周王已应许自己回府,带几个贴身侍卫也是常事。只是,这镐京城门四闭,等城门开禁尚需时日,这段时间她该藏于何处呢?

    他第一个想到召伯虎,还是算了吧,相府刚遭劫难,怎好去打扰?也罢,还是带回自己的司马府吧,好歹是自己的地方,天天收留人的,多一两个女子也不会太引人注目吧!

    姬多友就这般打定了主意。他是个重信守诺之人,送叔妘归乡,是他必须要做到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