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时辰之后。
掌灯时分,代舒容快马加鞭的到了。
风陪佛三人才被解救出来,遍体鳞伤,狼狈不堪。
公子羽好一顿道歉,说舍妹顽劣,家教不严,实在是罪加一等,万求原谅,愿出厚资赔偿云云。
代舒容打着圆场,说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不服管教已久,佛爷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宰相肚里能撑船,别跟她一般见识。
两人好话说了一筐,赔罪的酒席已经备下,万望赏脸。
风陪佛脸色铁青,说什么也要走。
谁劝也不行,最后风陪佛三人到底是恨恨而去。
这个梁子算是结下了。
公子羽淡淡一笑,竟似全不放在心上。
酒,照喝无误。
羽粒更是坦然,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似的。
三人对饮。
公子羽说道:“关于小孤山一案我也听说了,圣王钦点铁肩侯主理此案,限期百日之内破案,你们可有把握?”
代舒容长叹一声道:“这个案子确实棘手啊!”
羽粒说道:“这么多人,这么大的动静,到底是有什么样的宝贝让人铤而走险呢?”
“义部有礼单,虽有珍奇之物,贵重异常,但是没见到什么旷世罕见的宝贝。这就更加让人费解,这群土匪莫非是疯了吗?”代舒容凝眉不解。
“可恨这贼人抢就抢了,用什么羽翼杀呢?这不是把脏水往我们羽庄身上泼吗?”羽粒端杯就干。
公子羽喝道:“你少喝点!像什么样子了?”
代舒容苦笑道:“大小姐,你倒是洒脱,这回你得罪了风陪佛,就不怕引祸上身吗?”
“我怕他?!”羽粒忿忿不平。
“住口!都是平时惯坏了你,越发的跋扈了。”公子羽声严厉色。
羽粒翻着眼睛,不说话了。
公子羽继续说道:“这伙土匪弄出了天大的响动,怕是不单单为了金银财宝吧?或许是受人指使,为了挑动渤海与新罗的关系?”
代舒容道:“你还真的要仔细查一下,除了发给营州的羽翼杀,还有没有其他的?”
羽粒说道:“怎么连你也不信任我兄长了?枉你还是他的好朋友?哼!”
“难道你没听说过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吗?这次的线索首先指向了羽庄,这里可能有文章啊。本来这个案子筹划缜密,接近天衣无缝,但偏偏留下个羽翼杀这个大破绽,让人生疑呀。”代舒容从怀里摸出一个布包,层层打开,赫然是三根黑针。
“你看看这个,现场留下的,我看了十几个尸体,针刺入的并不深,不是致命伤。”他把黑针布包递给公子羽。
公子羽端详良久,脸色越发的凝重起来。
“此针的长短形式确与羽翼杀无二,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厚度上厚了一毫,足可乱真了。”公子羽语气深沉,“看来羽庄的麻烦真的来了,确有人有意为之。”
羽粒脱口道:“嫁祸于人?”
代舒容说道:“有这种可能,但是这种嫁祸转移视线仅仅也就拖延时间而已,没什么太大用处。”
公子羽问道:“你们六扇门目前可有别的线索发现?”
“据飞鸽报说,惊雷堂雷波审了杀手集的二当家老鬼,老鬼倒是服软松口了,最近杀手集的确接了单大活,但是细节他不清楚,因为主事的是大当家老旗。老鬼虽是二当家的,没有实权,只是个听命干活的。厉老大已命清风堂花挺水去杀手集一探究竟,这个算是有些进展的。”
代舒容继续道:“赤霞堂郭小桃从小孤山到泥河一带访查收获不大,只是近期新罗过来的商贩比以往多了些,至于贼人的行踪却是一无所获。”
公子羽起身踱步,良久无语。只是脸色越发的难看。
羽粒抿紧了嘴,紧张的看着他。
事情真的严重了!兄长很少这样,看来事情比自己想象的还要严重。
夜已深。
代舒容也不说话,他感觉脑子里有千头万绪缠绕,他要慢慢理清,找出最关键的那一根线。
小孤山的几百匪徒哪去了?金银财宝哪去了?
新罗文砚公主的尸体在哪儿?她到底是死是活呢?
是谁要挑动渤海和新罗的矛盾?是为了战火再开吗?
羽翼杀起到了多大的作用?为什么故意留这个破绽?为什么嫁祸羽庄?
背后的人到底是谁?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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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手集是否参与?充当了什么角色?
这个案子仅仅是命案?抢劫案?还是案中有案,借力所图呢?
良久,公子羽慢慢说道:“我想,贼人嫁祸羽庄,应该是冲着我兵器寺大令的官职来的。”
“仅凭嫌疑就能让你丢了官职?你的官职不是世袭罔替的吗?”
“他们的目的不是要我丢官,而是要夺权。”
“夺权?”
“对。我既然有了嫌疑,自然是不宜再掌管兵器寺,至少是暂时不宜掌管全国的武器吧。看来有人眼红这个位置了。”
“有那么邪乎吗?”
“你不在官场,你不了解。官场向来是听风就是雨,我已尽力远离,但身在其中,终究难以避祸。”
代舒容哑然。
羽粒嘿然道:“官,不做就不做,有什么了不起的。”
公子羽苦笑。
羽粒忽然好奇的问代舒容道:“你刚刚说那个杀手集的二当家的招供了,那么杀手集到底在哪儿呢?”
代舒容说道:“真有你的。你兄长的官都要做不成了,你倒是有闲心问什么杀手集?实话告诉你吧,杀手集啊,就在……”他停顿了一下,“就在一个集上。”
羽粒恼,公子羽笑。
继续喝酒吧!今朝有酒今朝醉,管他什么大雨欲来风满楼!
杀手集。
杀手的集。
杀手的集市。
杀手集不是一个固定的地方,而是一个流动的集市。
花挺水也是刚刚才知道的。
现在他要找到这个集市,找到这个每月初一和十五才有的集市。
杀手集二当家老鬼说,老旗只在当天的集市结束之后才会公布下一次集市的地点,上一次集是初一,他公布下次十五聚集的地方是白清寨。
今天正是三月十五。
沃州,白清寨。
这里两河交汇,乘舟向里,前有一座大山阻隔,好像就没有路了,实则不然,从渡口沿着绕山小路走过去,二三里后,眼前豁然开朗,几排村舍零落排布,偶有袅袅炊烟,从树尖飘散。
村口一棵大树,参天大树。
估计两个人合抱才能堪堪围住,枝撑若伞,树叶渐绿。
树下坐着一个少年,十五六岁的模样,一袭青袍,抱着剑,望天。
花挺水慢慢走过去,少年兀自看天,目不斜视。
天上有什么东西吗?
他也仰头看,只有一块云。
云有什么好看的?
抱剑少年偏偏就看的津津有味,花挺水已经走过去了,忽听少年喃喃道:“你说,这云到底动没动?”
花挺水迟疑了一下,再抬头看看,没有说话。
“你说到底是云动还是心动呢?”少年仍似自言自语。
花挺水接口道:“说是云动就是云动,说是心动就是心动,说是都不动那就都不动。”
“有趣!”少年道:“你是寻事情做还是找人帮手啊?”
“都可以。”
“寻事情做就去老酒馆,找人帮手再往里走,再有一个时辰就开市啦!”
开市?莫非真的像集市似的有买有卖?
杀人也像买卖东西似的讨价还价?
花挺水在心里画了个大大的问号。
“你怎么不去?”
“我?嘿嘿,再有三个月我就满十六岁啦!老爹说我就可以杀人啦!”少年仍旧看天,脖子耿耿的。
杀人被他说的轻描淡写,如同杀一只鸡,杀一条狗。
人命这么不值钱吗?
老爹是谁?是老旗吗?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原来杀手集里也有这么多的规矩,比如年龄,比如方式,比如其他。
老酒馆。
说是酒馆,更像是个茶摊。
花挺水远远望见一个酒幌在微风中飘摇,黑底白字,异常扎眼。
说是酒幌,更像灵幡。
草棚遮顶,五根木杆枝地。
一条长石板上摆了十几坛酒,旁边摞了几列酒碗,貌似就是柜台了。
棚里有七八条长条石板,每条石板边布着四五块圆石头,貌似就是酒桌了。
柜台里有个宽背老者,须发皆白,貌似就是掌柜的了。
简陋!
这是花挺水见过的最简陋的酒馆。
偏偏客人还不少!高朋满座!
花挺水看了一圈,酒桌上各色打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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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有,年龄也参差不齐。有穿棉鞋厚裘的,有穿单鞋青衫的。有披头散发的,有发髻高挽的。有意气风发的,有恹恹欲睡的。有青春年少的,有老当益壮的。有面若徐公的,有形似老农的。
杀气?
没有杀气!
他们像墙角里挤着晒太阳的老头,像菜市场里唠叨的老妇,像学堂里兴奋的学童,像祖宗祠堂里品头论足的乡党,像集市里斤斤计较的小贩。
他们什么都像,就是不像杀手!
“嘿,年轻人。”掌柜的喊他。
掌柜的约莫五十几岁的年纪,胡须和头发都是白的,偏偏脸是黑的,像戴了个面具一样。眼睛又黑又亮,一笑,眼睛就眯了起来。
“年轻人,来碗酒吧去去寒气,开春的风冷得很。”他把酒碗放到柜台上,没等回答就倒了一碗。“第一次来吧?”
花挺水应了一声,端碗闻了闻,烈酒刺鼻。
“这是本地的烧刀子,烈得很,有劲。”
花挺水一饮而尽,禁不住咋舌,真他妈辣。
“再来一碗吧?”掌柜的虽是问他,却还是先倒上了。
花挺水摆手,且等缓缓,眼泪都辣出来了。
酒馆里的目光齐刷刷的看着花挺水,掌柜的笑道:“你不知道这里的规矩吧?”
“什么规矩?”
“进门三碗酒,万事好开头。”掌柜的又拿出一个酒碗,然后倒满。
花挺水忽然感觉自己像一个没穿衣服的孩子一样,接受着所有人目光的洗礼。
掌柜的悠悠说道:“杀手的人生有四大快事,那就是骑最快的马,喝最烈的酒,玩最妖娆的女人,杀最值钱的客人。”
花挺水干了第二碗。
掌柜的继续说道:“等你喝了第三碗,我领你四处逛逛,马上就开市了,好玩得很。”
花挺水干了第三碗。
好酒!好烈的酒!
酒馆里的人又都自顾自的喝酒聊天,没有人多瞅他一眼。
掌柜的从柜台里走出来,扬手道:“跟我走吧!”
为什么跟你走?难道是新人来的程序?先参观,后入伙?
花挺水一头雾水。
或者他们知道我是谁?故意引我上钩?
细思起来他不由心头一紧。
掌柜的脚程挺快,边走边说,“人人都以为杀手集的人必然都是凶神恶煞,毒得很。你也看到了,可与传言相同?”
花挺水四下环顾,此中山谷不宽,呈狭长一条。土路边一条小溪蜿蜒向前,溪水清澈,应是山上的泉水汇聚而来。
掌柜的走到一棵枯树前,树杈上挂着一只锣,铜锣。锣上搭拉着一个棒槌,一端系着红绳,随风舞。
“铛、铛、铛。”
他取下锣,用力敲打了三下。
锣声在山谷里久久回响,余音悠长。
只听一人高声喊道:“开市啦!开市啦!开市啦!”声若洪钟,比锣声还浑厚响亮。
忽然,人就多了起来。
感觉人是一下子就出现了,从屋舍里,从山上,从树林里,从任何一个你不曾留意的角落里,随着锣声和开市的叫声不约而同的现身。
原本平常的一条路,眨眼之间就排成了对面两列。。
更让人吃惊的是,两列的中间凭空多出了一排长桌。
像变戏法似的,这些人整整齐齐排好,竟然鸦雀无声。
花挺水心中暗赞,杀手集的规矩真不简单,一群杀人不眨眼的魔头竟然比治军严明的部队还要整齐划一和训练有素。看来大当家老旗不仅神秘,而且手腕了得啊!
掌柜的一脸平静,对花挺水说道:“现在这些人都是掮客,左首这列是代表雇主选人的,右首这列是代表杀手选活的。选人的和选活的根据自己的要求自行商讨,这个环节雇主和杀手都不参与。”
花挺水说道:“真是长了见识了!”
“你以为怎样?乱哄哄的菜市场还是偷偷摸摸见不得人的勾当?一行有一行的规矩,别的行当不知道,但是杀手集就是这样的规矩。买卖要的就是个公平,你出钱,我出力,买卖完成两不相欠。”掌柜的说话,下面仍旧是鸦雀无声。
花挺水看着他越发疑惑,这架势和派头,掌柜的不是一般人。
于是问道:“一直没来得及问,阁下怎么称呼?”
掌柜的笑道:“你不就是来找我的吗?”
“你是……”
“不错,我就是老旗!”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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