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义熙五年,金陵城,德新学馆。学馆教室坐北朝南,首先是一张老师坐的桌子,对面时十多张学生的桌子,老师桌子的左侧,是一个大书架,书架上四书五经以及各种典籍,右边一个博古架,上面有笔墨纸砚以及茶杯等。桌子前的老师大概五十多岁,穿着一袭长袍,正襟危坐,下面的十多个学生从十岁到二十岁不等,也是长袍。老师讲了一段《尚书》,让学生诵读。此时,有侍女送上一杯茶来,那老师接了喝着。约莫半个时辰,老师拿起戒尺敲敲桌子,说:“各位弟子休息一下吧。”话音刚落,有四五个十多岁的弟子就叫喊着冲出了房门,出外玩去了。
而另外的四五个年龄大一点的学生纷纷围到老师的桌前,其中一个问道:“老师,刘裕去讨伐慕容超,能成功吗?”
那老师微微一笑,说:“多数人认为刘裕劳师远征,以步兵伐骑兵,恐怕难以成功。可我觉得肯定能胜利。”
那学生又问:“为什么?”
老师说:“刘裕智勇双全,身经百战,所带的兵都是北府旧部,从肥水之战击败苻坚以来,几乎没有败绩。慕容超呢,刚刚接替他叔父慕容德的皇位不久,其他人都不服他,仅有的战绩,是平定慕容法、慕容钟和段宏的叛乱,还不是他亲自指挥,是派慕容镇、慕容昱、韩范等人去的,他怎么是刘裕的对手呢?”
另一个学生问道:“老师常常教导我们,现在天下大乱,要有经世致用之才。我们设想一下,如果我是慕容超,我该怎样保住国家呢?”
老师说:“王公设险以守其国。慕容超聪明的话,应该守住大岘,这个地方易守难攻,只要守住,晋兵就进不去,保住他的小国就不错了。但是丞相府传出的消息,刘裕说,慕容超贪婪,不仅仅想守住自己的地盘,还想俘虏几万晋兵做奴仆。一旦放晋兵到了临朐周围的平原,恐怕慕容超打不过。”
正谈论之间,一个奴仆来禀报:“孟昶大人来拜。”话音刚落,一个相貌清瘦的老年人就走了进来,边走边说:“王老夫子忙吗?”
那教书先生起身迎接,道:“孟大人今日得闲?太尉伐燕,国家之事多数要孟大人处理,怎么有空来我这里闲坐?”
那清瘦的老人道:“恰得浮生一日闲,来和王夫子谈谈。”
一个学生搬过一把胡床,放在老师的桌子边,孟昶撩衣服坐下。很快,一个侍女上了一杯武陵茶。
那教书先生说:“我和文渊、文鸾以及谢云,谢慕贤等谈论太尉伐燕能不能成功。”
孟昶说:“那王夫子以为如何?”
王先生说:“刘太尉兵强将勇,应该说能成功。但是也说不定。青州一代多是平原,慕容超手下有三四万骑兵,而太尉之兵多是步兵,面对慕容超的铁骑显然没有优势。自古以来,战争成败都在一瞬之间,又怎么好预料呢!”
这王先生是金陵王家的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者,现在开办学馆主要培养王、谢家的年轻子弟,当然其他贵族子弟也可以来学,比如庾家、刘家等。他一向老成谨慎,又博学多才,很受人尊敬。今天一见到孟昶,他就没有再说刘裕必胜的话,而是抛出了两可之论,想听孟昶的意见。
孟昶笑了,说:“我认为太尉必胜。慕容超的优势只在骑兵而已,但是中原对抗骑兵向来是有办法的。老夫子精通历史,匈奴的骑兵怎么样,当年卫青远征漠北,以武钢车结阵,不是照样打败了匈奴吗?太尉出发之时,已经准备了战车。”
王先生又问:“如果
(本章未完,请翻页)
慕容氏守住大岘,不让太尉进入山东平原,或者放太尉进去,但是坚壁清野,把田里的粮食全部收回,再出轻骑兵骚扰晋军粮道,晋兵原来,运粮不便,最多一个月,恐怕就无力再战。那时慕容超再出兵进攻,太尉岂不大败?”
孟昶又笑了,笑中有一点尖酸,说:“王夫子是教书的,应该深明人性。人的性格决定他采取的策略。慕容超能守大岘之险或坚壁清野吗?”
王先生就问:“为什么不能呢?”
孟昶说:“慕容超的身世,老夫子可曾了解?”
王先生道:“略有所闻。他是慕容德的亲侄子。当年,王猛一死,苻坚就不顾劝告来打我大晋,号称投鞭断流的九十万大军被我谢家子弟打得大败,秦国崩溃。慕容德跟着堂哥慕容垂逃回河北,重新建了燕国。他的儿子以及亲兄慕容纳都被秦国张掖太守付昌处死,慕容纳的妻子段氏已经怀孕,没有被处决。当时有个慕容德过去的手下,叫呼延平,忠于旧主人,就带着慕容德的母亲公孙氏以及嫂子段氏逃到了大西北的羌人中间,后来段氏生了慕容超。慕容超十岁那年,公孙氏死了,死前,把慕容德留给她的刀给了慕容超,说‘你能到东边的话,拿着这把刀去见你叔叔。’慕容超长大之后,跟着羌人到了姚秦,前两年才拿着奶奶留给他的信物逃到了南燕国。见到慕容超后,慕容德抱着他放生大哭,连叫‘超儿超儿’,在死之后,就把皇位传给了慕容超。”
孟昶说了:“慕容超的幼年、青年都在流浪中渡过,极其贫困,经常饿肚子。虽然有一天突然当了太子,当了皇帝,他那种童年的饥饿感还在支配着他,他什么都舍不得。他也没有受过什么好的教育,没有远见,所信用的那批小人经常吹捧他,让他失去了自知之明,以为自己是一国之君了很厉害。他不仅没有考虑到自己的危险,还想掳掠我们晋兵充实他的人口,所以不可能守住大峴不放晋兵进去。很快庄稼就要成熟了,他一个常年饿肚子的人,怎么舍得把庄稼全部破坏了呢?”
两人谈到这里,学生王文渊问:“那看来慕容超是必败无疑了?”
“不!”王先生和孟昶几乎同时说,两人相视一笑,王先生就说了:“慕容超还有不灭亡的希望,你想一下。”
学生谢云比较心直口快,说:“我知道,要靠外国来救。北魏和燕国是世仇,不会救他,只有姚秦来救。更何况,前些日子慕容超为了接回在秦国的母亲和妻子,刚向姚秦称臣。”
孟昶说:“姚秦会来救的,但不是因为慕容超称臣。现在中华土地上的四个大国,最弱的是南燕,其次就是姚秦,姚秦不救,坐等南燕灭亡,刘太尉灭掉南燕后下一个就要灭姚秦了。”
学生王文鸾问:“姚秦救得了吗?听说赫连勃勃背叛了姚秦,总是在西北边境打秦国。何况路途遥远,就算皇帝姚兴派兵来救,恐怕太尉已经做好了准备吧?”
王先生说:“战争充满了变数,我们怕是很难预料。但是太尉天生雄杰,必然能够随机应变。”
孟昶说:“王夫子,我们多年的朋友,我有一件事很担心,想听听你的意见。太尉北伐南燕,多数朝臣都反对,认为很难成功,我却支持太尉去,认为胜利的机会很大。但是国内有一个巨大的危险你有没有看到?”
王文虔说:“更大的危险?我看没有吧?朝廷内部,刘藩、何无忌、诸葛长民等重臣,都和刘裕一起平定了桓玄之乱,应该说到现在为止是精诚团结的。其他的边境小国,暂时应该构不成威
(本章未完,请翻页)
胁。孟大人所说的更大的危险是谁呢?”
孟昶长叹了一声,说:“王夫子一向有深谋远虑,下官才来找你谈的。是真看不出来还是假看不出来?这个危险还没有显现,但一旦出现了,我大晋有灭国之患,而太尉也有灭顶之灾啊!”
“这么严重?”王文虔说:“我真没有想到,请大人明示。”
孟昶说:“这个危险就是远在广州的卢循。一旦他知道太尉远征,带领他的数十万大军来打金陵,我们恐怕很难抵挡啊!”
王文虔夫子问:“卢循远在岭外,而且被太尉加封为广州太守,应该说也有正式的名号,此时会突然杀回来吗?”
孟昶说:“王老夫子啊!卢循本是孙恩旧部,和太尉打过无数仗,可以说有血海深仇。太尉剿灭桓玄后,国内事情太多,来不及平定他,为了稳住他,才加封他为广州太守。卢循带的人多是三吴子弟,他们都想回家乡,怎么会长期在广州待着?当时,朝廷的使者到了广州,卢循说送给太尉一样礼物,带回来一看,是几个粽子,加了益智仁,叫益智粽。太尉笑了,说,卢循这小子,是嘲笑我智力不足,居然封他官,我也送他一样礼物。于是让人抓了一副中药给卢循带了去。是什么中药你知道吗?是续命汤!看来两雄势不两立。现在太尉北征,卢循哪能不抓住机会来进攻金陵呢!”
王文鸾在旁边说:“难道太尉对此毫无准备吗?”
孟昶说:“太尉说,卢循多谋少决,一时之间恐怕很难反应过来,等他来进攻了,我已经平定齐鲁回来了。就算卢循迟疑,听说他手下有一个人叫徐道覆,早年跟着王夫子读过书,非常聪明。我想请教一下王老夫子,徐道覆这个人怎么样,能不能对金陵构成威胁?”
经过这样提醒,王老师立刻想起来了,惊讶地说:“这个徐道覆老夫记得,聪明果断,明达事理,可以说是算无遗策,仅仅在武力方面不及刘太尉而已。当年我想举荐他到朝廷做官,他却看不惯朝廷的腐败,隐居去了,没想到后来跟了孙恩、卢循!”
孟昶有点急了,说:“你只说,他能不能构成威胁,会不会鼓动卢循来打我们的都城?”
“会,一定会!”王老师神色变得紧张了,说:“这个人非常机敏,有机会一定会抓住的,就算卢循不来,他都会带着自己的兵来。只是路途遥远,他可能还没得到太尉远征南燕的情报。朝廷还是早做准备吧!”
孟昶听了,起身告辞,说:“我就是来了解一下徐道覆的准确个性,确定一下自己的判断。我把自己的担心告诉了刘藩将军,何无忌将军,可是他们都觉得我杞人忧天,不以为意。我再回去劝说他们。告辞了!”
王老夫子和学生送孟昶出门,回来后,谢慕贤问:“徐道覆我从没听说过,真的那么厉害吗?怎么老师提起来就紧张了?”
王夫子长叹了一声,说:“唉,你们几个没见过他啊!当今天下,谁是太尉的敌手呢?慕容超,姚兴,拓跋珪吗?慕容超是个碌碌之辈,姚兴也不过稍胜常人一筹,拓跋珪虽然英雄,主要还是借助了国家大的优势,太尉真正的对手,就是这个徐道覆。孟昶大人有远见啊,必须提防。”
王文渊问:“听说徐道覆只是卢循的一个将领,不掌控大权。而太尉大权独揽,徐道覆就算和太尉智慧相等,卢循就能处处听他的?战争中恐怕也难以匹敌吧?”
王夫子点了点头,说:“虽说如此,战场上的事千变万化,谁又能说得清楚!”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