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得快船中一个女子声音喝道:“哪一个男子胆敢擅到百花门来?岂不知任何男子胆敢踏上这岛上半步,均要剁成肉泥做花肥的吗?”声音甚具威严,可也颇为清脆动听。
公孙玉眉头一皱道:“这女人当真凶狠的紧。”上官清影捏捏她的手,以示安慰,朗声道:“在下上官清影,奉则天皇上密令,特来拜会百花门。”那女子道:“上官清影?”语音微带诧异,刚刚的威严少了许多。跟着从船上缓缓走出。
只见那女子身穿一身白色僧袍,三四十岁年纪,头上光光的,竟是昨日见过的那个尼姑。面容铁青,样貌甚美,见到上官清影,冷冷地道:“你就是上官清影?”上官清影略微点点头,道:“在下就是则天皇上钦点的右卫副将上官清影。”
那尼姑缓缓走下花船,来到三人面前,一一大量一番,对着公孙玉道:“这位姑娘是谁?”上官清影郑重其事地说道:“是在下未过门的妻子。”那尼姑上下打量一下公孙玉。看她如同明媚的朝阳一般,说她是他的未婚妻,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心中不由得升起一丝敬佩,道:“上官施主可是则天皇帝陛下面前的红人,只要皇帝她老人家健在一日,他都是要被赐婚的。”
公孙玉听他讲“未过门的妻子”,心中甜甜的说不出的受用,上前盈盈施礼道:“多谢师太提醒,如果真发生此事,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但我相信他心里只有我一个人。”她虽然极力掩盖自己内心的兴奋,但话语间的得意却扑面而出。那尼姑道:“不错,不错,贫尼会让掌门把这些情形如实的反馈给则天皇上陛下。”
上官清影道:“如此就劳烦掌门师太了。敢问师太法号?”那尼姑道:“贫尼法号元心!”上官清影道:“元心师太有礼了。”
元心师太点点头,转过身走到船边。这时,四个尼姑抬着一个担架从台上走下,却见担架上之虽然也是穿着一身白衣,却是少女服饰,头上还留有乌黑的头发。走近看时,却见她双目紧闭,脸色苍白,汗水直冒,显是身受重伤。
元心师太道:“可心,把唐妩抬回房去好生照料,我带着上官公子去见掌门师姐。”旁边一个年轻的尼姑道:“是!师父!”抬着唐妩走上一旁的小道。
看一行人离开,元心师太才回头道:“上官施主这边请。”上官清影道:“师太请!”
元心师太走在最前,上官清影和公孙玉跟随其后,如意落在最后。穿过眼前的花丛,再往里便再无鲜花盛开,而是绿油油的一片,公孙玉道:“这是牡丹,这是茶花,这是……”如数家珍。
元心师太道:“女施主好眼力,百花谷顾名思义,总共种了一百零八种花,各种花的盛开时间,花期各不相同,所以任何时候百花谷都是花团锦簇,花香四溢。”上官清影道:“人都说锦绣江南,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元心师太道:“佛说无我相,无众生相。这些花花草草都是门内弟子去除心中杂质,修行所用。并非赏玩之用。”上官清影道:“原来如此,是在下浅薄了。”
四人穿过一片花海,来到一座木屋前,元心师太道:“三位施主请稍等,贫尼去去就来。”上官清影道:“师太请便。”
元心师太走向木屋。公孙玉道:“这么看来,百花门并无恶意。”上官清影道:“或许吧。只是这么一来,巴悉的意图就更不清楚了。”
元心师太很快从屋内走出道:“掌门师姐只见上官公子,两位女施主请随贫尼去用斋饭。”公孙玉看一眼上官清影,道:“请师太带路。”
上官清影看三人离开,缓步走到门前,轻轻敲门道:“晚辈上官清影拜见澄心师太。”只听得里面说道:“上官施主请进。”
上官清影推门进入,里面陈设极其简单,只有一张睡榻和一个蒲团。一个白衣僧人双目紧闭,盘膝坐在蒲团上。只见她双眉尽白,弯弯曲曲的从两边耷拉下来,面上全是皱纹,看着有八九十岁了。
上官清影上前拜倒道:“晚辈上官清影拜见师太!”澄心师太道:“施主请起!贫尼已经从则天皇上的信件得知施主的事情。”上官清影道:“是!”澄心师太道:“百花门素来不收男弟子,这个规矩施主应该明白。”上官清影道:“晚辈明白。晚辈回京后便说不习惯这边的粗茶淡饭,自行离开。”
澄心师太道:“施主高义,贫尼铭感于心。不过,贫尼本意并非如此。”上官清影道:“在下愚钝,无法参透师太大智慧,请师太示下。”澄心师太双掌猛地推出,周围的帷帐登时落下,是密密麻麻的一堆书籍,道:“此屋内有百花门所有武学,从入门到高深,施主可自看自学。哪日施主学完了,或者不想学了,随时可以离开。”
上官清影见过少林藏经阁,这里的书籍单从数量而言,竟能与之相媲美。澄心师太道:“这里并非都是武功,也有历代掌门,门内高手的武学心得。对施主或许有用。”上官清影道:“多谢师太。”对他而言这些随心笔迹或许才是最重要的。
这时,外面有人叫道:“掌门,李昶前来前来拜庄,打伤了元心师叔。”澄心师太沉吟道:“李昶?不知是江湖上的哪位高手?”上官清影道:“是前太子李承乾之后。”澄心师太道:“原来是他!他会武功?”上官清影道:“据我所知,会些基本的拳脚,只是强身健体之用。”澄心师太缓缓睁开眼睛,道:“这可奇了。”上官清影道:“是!”
澄心师太道:“上官施主,陪贫尼去看看。”上官清影道:“是!”澄心师太起身,走到门前打开门,却见门前是一个年轻的尼姑,道:“可晴,发生了什么事情。”
可晴道:“回禀掌门,来人自称李昶,说元心师叔抢走了他们十两金子,要还给他们,不然……不然……”澄心师太道:“元心怎么说?”可晴道:“弟子不知。元心师叔和李昶一言不合就动起手来,他手下有个人很厉害,师叔不敌,被打成重伤。”
上官清影道:“李公子我见过,乃皇室之后,素有教养,为人谦和,怎会如此无礼?”可晴道:“上官公子明察,最先一人是这样讲的,后来有个公子呵斥那人说:‘我们是来讨回公道的,不是上门寻衅的,要对门内之人有礼貌。’”上官清影不知那说的“最先一人”是谁,但这“公子”想必是李昶了。
澄心师太道:“他们还讲了什么?”可晴道:“那男人又说:‘公子,他们连我们皇室之人的东西都敢抢,实在是欺人太甚。’那公子道:‘我早已不是皇室,而且那东西也说不上是我的,我们还是要先礼后宾。’”
澄心师太回头问道:“李公子倒是个谦谦君子。后来他们又说了什么?”可晴道:“弟子们让他们回去,但是他们竟然强行登上了岸,弟子们不敢动手,只好将他们围住,但他们抢先动手,我们几个师姐妹被擒住了。”澄心师太道:“然后元心师妹就动手了。”可晴点点头道:“元心师叔正要带两位女施主用斋饭,途中正遇此事,便……”她虽然没有说,二人都明白后面的意思。
澄心师太问上官清影道:“上官施主,你可知李昶手下有什么高手?”上官清影摇摇头,东方小铁等人的功夫他见过,就算元心师太不如杨彤恩,也不是他们可比的。
澄心师太道:“带路。”可晴道:“是!”当先领路,走到路口,看到公孙玉和如意。公孙玉道:“见过掌门师太。”澄心师太打量她一眼,道:“施主原来是个歌女?”公孙玉道:“是!师太!”上官清影一脸惊愕道:“师太如何得知?”澄心师太不言,大步走到最前面。
公孙玉道:“清影,那个人武功很诡异。”上官清影道:“如何诡异?”公孙玉道:“他拿着一个算盘反复的拨弄,等他算完后一招就打中了元心师太。”上官清影奇道:“他在算数?”公孙玉道:“应该是!”
澄心师太道:“此人是阴阳教的‘恶数’周九宫。”上官清影道:“三黑六恶之一。李昶怎么会和这种人在一起?”澄心师太道:“玩官场的权谋,江湖中人不及官场中人。玩江湖阴谋,官场之人不及江湖之人。李昶施主世家出身,为江湖中人所欺,也属正常。”上官清影道:“师太说的是。”澄心师太道:“此人极为擅长算计,尤擅长找人招式中的破绽。武功高于他的人也可能不小心着了他的道。元心应该是大意了。”她声音十分平和,却有一种让人无法质疑的坚定。
一行人快步来到岸边,看到几个年岁较长的尼姑站在一边,不少年轻尼姑倒在地上,澄心师太扫一眼,心下略宽,她们只是被点了穴道,并无性命之忧。众人见她到来,能动的都双手合十道:“掌门!”澄心师太略微点头,走到最前。
上官清影不愿和李昶相认,站在众尼姑之后,元心的花船已经被拉到不知何处,另一艘大船停在岸边,为首一人,身长七尺,面如冠玉,衣着华贵,迎风而立,正是那日见过的李昶。身后一人,身形矮胖,身着一身黑色锦缎长袍,垂手而立,眼中木然的看着前方,似乎这一切都与他无关。旁边一个瘦瘦的男子与一个女子看着几个被俘的尼姑,这几个尼姑被封了穴都瘫软在地上,面容憔悴。
这边几个尼姑搀扶着元心师太,只见她面如金纸,已经昏死过去。澄心师太道:“先扶下去。”几个尼姑道:“是!”扶着元心师太离开。
澄心师太双手合十道:“敢问哪位是李昶李公子?”李昶缓步上前,微微欠身道:“在下李昶,与好友周九宫及属下高兴、高明特来拜庄。”高兴、高明是对身材矮小的双胞胎兄弟,一直在李昶身后。
澄心师太道:“贫尼久不入江湖,还以为谁这么大胆,敢闯百花门,原来是堂堂太子之后。想必世子平日里在府上作威作福惯了,上门竟然不知道递拜帖。”李昶道:“在下来的匆忙,未及准备拜帖。不过在下曾听闻百花门掌门彬彬有礼,然而这几个尼姑却极为霸道,想必是来冒充百花门弟子的。在下便随手教训了,交给掌门发落,算是送与掌门师太的礼物。”
澄心师太道:“世子您谋划的是谋反大事,这江湖上的小事恐怕就没那么不明白。贫尼执掌的百花门是出了名的霸道,根本一点礼数都不懂,怎会与‘彬彬有礼’这四个字挂上钩。”李昶看澄心师太已是极老,佛学修为极深,故意出演挤兑。不想澄心师太举止皆为一代高僧之风范,言语却咄咄逼人,更衣先祖谋反之事嘲讽,倒显得自己孤陋寡闻了。
李昶对那一男一女道:“放开她们。”二人将几个尼姑的穴道解开。几人爬起身来,跑到澄心师太身后。澄心师太道:“世子虽亲自下榻本庄,但本庄从不与官宦之人来往,各位请回吧。”李昶只道他放人之后,澄心师太自然会说:“世子远道而来,有何贵干?”云云,不想她毫不留情,直接逐客,心中不悦,冷冷地道:“只需掌门师太将一物归还,在下马上离开,并铭感师太大恩。”
澄心师太道:“善哉善哉!既是公子的东西,本门自得归还。不过我敝门历来有个规矩,未经本门你掌门允许,凡是男子踏上百花门,均格杀勿论,尸体留下做花肥。世子出身皇家,贫僧便网开一面,世子殿下本人只需剁下双脚即可。贫尼定然将世子要的东西双手奉上。”她也不抵赖,承认就是自己拿了,时时刻刻告诉对方,我一点都不“彬彬有礼”。
上官清影听她说话平和,从容,确实是一代宗师之气派,没想到说到将人剁碎这些话时,也平静如初,似乎如喝水吃饭一般简单。
李昶冷笑一声道:“这么看来,师太是确定不还了?”澄心师太道:“贫尼不敢,不过我相信这天下还是大唐天子的天下,世子贵为帝室之后,自会遵守大唐律法。不会恃强凌弱。”李昶道:“恃强凌弱不敢,不过在下派人去送金子,却被贵门师太所抢。犯了佛门五戒之偷盗。还请师太秉公处置!”
澄心师太道:“元心师妹性子是急了些,却非不明事理之人,她这么做自有她的道理。世子手下之人滥杀无辜,将她打成重伤,生死不明。还请世子秉公处置。”这话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李昶清叹一口气,无言以对。
澄心师太低声询问旁边和元心一同归来的可心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可心低声道:“回禀掌门,元心师父看那叫刘友的男施主欺负那叫王芳的女施主。师父知道元心师太最是痛恨这种事情,出手教训了那男施主,顺手拿走了他的东西。”
元心师太年轻时发生过情变,于负心薄幸之人十分痛恨和厌恶。
那瘦瘦的男子刘友看澄心师太看向他,十分淡然的神色却吓得他一哆嗦,道:“这本来就是一个误会,师太何必掺杂不清。”澄心师太不答话,只是冷眼看着那少女王芳。王芳忽然道:“师太,是我误会刘大哥了,本来是……”但话到此处,却住嘴不说。澄心师太道:“本来是什么?”那女子摇摇头,不再说话。
澄心师太道:“未婚丈夫出轨却还帮他说话,如此下贱的江湖女子倒也少见!看来世家子弟果然不一般,都把女子当做低三下四的东西而已。”王芳脸憋得通红,刘友大怒道:“怎容许你如此羞辱芳妹!”说着,一个箭步上前,短刀已经抄在手上,向澄心师太胸口斩来。澄心师太身子右手猛地挥出,“咣”的一声,狠狠地打了那刘友一个耳光。刘友直挺挺地摔了出,单刀早已脱手,翻了两个跟头,这才爬起身来,抚摸着左边红肿的脸颊,狼狈不堪。
李昶脸色微微一变道:“师太何故如此无礼?”澄心师太道:“施主偷袭在先,贫尼不得已而反击。周施主不正擅长此道?”周九宫嘿嘿一笑道:“师太若是想替元心老尼姑报仇,在下随时恭候。”澄心师太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周施主既然到了百花门,必已做好不离开之准备。”
周九宫正要应对,远方一艘大船划来,这船与李昶之船相比,大小不妨多让。双方看到了大船,都向大船看去。
只见船头作端坐一人,国字脸,穿着深紫长袍,身后站着一个身着白衣的女子,旁边还有一排身着黑色劲装的汉子。看到这人到来,澄心师太和李昶各有心思,不知道来人何干。此人也是满腹疑虑,不知百花门为什么有这么多女人。
大船靠近,周九宫惊叫道:“涂兄!什么风把你吹到江南了?”来人正是涂大漠和他的女儿司嘉晨。
水手靠岸,放下船板,涂大漠缓缓走下,司嘉晨紧随其后。却在此时,周九宫身子忽的窜出,扑向澄心师太,手中的算盘从一边裂开,双手连弹,飞出十几枚算盘珠子,分别射向澄心师太头、胸口、小腹要穴。
澄心师太岿然不动,众人都是惊呼。周九宫面露喜色。却在此时,只见白影一闪,澄心师太竟然消失在面前,跟着又倏地出现在原地,十几枚算盘珠子直接飞向她身后,如同她身子是透明的一般。上官清影本在她身后,看她倏地窜出,急忙闪向一边,算盘珠子纷纷砸入身后的花丛中。
周九宫飞行中戛然而止,直直地掉落,只觉心口剧痛,胸前竟然出现了梅花的印记。澄心师太道:“周施主若是把算计人的心思放在勤练武功上,也不会被贫尼一招杀了。”
周九宫终于倒在地上,抽搐两下死了。脸上还是充满了不可思议。
原来澄心师太知道周九宫最擅长暗算,自看到他起就留了十二分的注意在他身上,刚刚他的一举一动都在她的眼中。从他启动,放暗器便知此人武功虽然也算一流,但根基薄弱,全身破绽。当即用百花门“昙花一现”和“梅雪争春”两招,杀了他。
澄心师太仪态端庄,出手却简洁、迅捷、狠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