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凤仪酒楼的沽酒铺子再往前走,经过几家连排房子,就到了一处卖杂书的书摊铺子。
铺子里卖书的人是一个粗犷的汉子,经常躺在门前的那把躺椅上晒太阳,两眼习惯性微眯,手里拿着一把破芭蕉扇子,悠悠晃荡,盯着路边的行人看,时不时还点点头。
路过书摊的时候,陈苏习惯性打了一声招呼,以前抓药的时候,经常路过这里。
当时汉子突然叫住陈苏,问了一个让他十分摸不着的头脑的问题,“你是不是姓陈?”
陈苏不知道汉子说的是什么意思,但与生俱来的警惕让他选择继续保持沉默,也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两眼盯着汉子看。
汉子被盯得难受了,竟是从躺椅上坐了起来,笑骂道:“臭小子,看什么看,老子又不是什么黄花大闺女,有什么好看的,去去去,不想说算了!”
陈苏只是歪了歪头,张嘴想要说什么,但没有说出口,就离开了。
小六子看到那个书摊汉子,往陈苏的后面缩了缩,不敢看向汉子,尤其是那双形似虬龙般的孔武有力的手臂。小六子默默地在心中估算,像书摊汉子这样的人,刘大侠一个人能打几个。
最后得出一个结论,能有两百个,那幅刘大侠独战群仙图里,共有十三个仙人,其中几个还是那种书中说能“移山搬海,御风而行”的大仙人。那十三个人当中,有几个人确实是漂浮在半空的,就连刘大侠,都只是站在一座山顶之上,小六子觉得能悬空停留的仙人怎么的也比只能脚踩地面的厉害。
按照小六子的算法,画中的一个仙人能打十个汉子,其中漂浮在半空的,能打二十个汉子,然后一看就知道是在展露大神通术法的仙人,再往上加十个。此时就连汉子都不知道,躲在背刀年轻人后面的少年,竟然是在以自己为计量单位,悄悄盘算起了那些图册里的“神仙”有多厉害。
汉子视线转过,看到负刀的年轻人,眉毛一挑,说道:“哟,这不是近两天来声名鹊起,如今大名鼎鼎的陈管事吗?今个儿怎么有空来我这坐坐,小店寒酸,啥也没有,就有几本书,也不值几个钱,要是不嫌弃,随便看看。”
小六子听到汉子的话,瞬间眼睛都直了,舌头干燥地舔了舔嘴唇,但碍于苏哥儿的面子,也不好意思说什么。
陈苏摊了摊手,直言不讳地说道:“我没钱!”
汉子脸上表情突然一僵,立马又愤愤然地靠回躺椅上,还不忘朝着一边啐了一口唾沫,“小气抠搜的逼崽子,活该当上了管事,也还是个穷酸鬼!”
陈苏倒是不介意,类似这种闲言碎语,在刚来到岚县的那几年,就听得多了,至于那个半路捡到自己,并将他一起带到岚县有了个营生的师父,其实也没有多好过。
绰号“老瞎子”,其实眼神一直挺好的半路师父,是个走街串巷的算命神棍,寒酸到甚至买不起一身像样的道服,所以一般也很难有人愿意买账,找他算命。
但老瞎子也并非一无是处,至少说看签解签还是有一套的,早先岚县居民也只是抱着试试的心态,毕竟老瞎子收取解签的费用,也只要个五文钱,若是觉得中意,再多添个两文的喜头。
但就算如此,也终究是人员寥寥,平时碰到烦心事,谁也不会去当这个冤大头。
陈苏跟随老瞎子一起生活过五年,也做了五年的孤魂野鬼!
在十年前,一大一小,一老一少,都不说话,在一个月色下,缓缓向着夜幕下肉眼可见的那一点橘黄色光亮走去。
“我来只是想说一声,可能再过一段时间,我就得离开这里了,酒楼人杂,我不放心刘業,所以希望在我离开后,你能稍微照拂一下,我知道你能做到。”陈苏继续说道。
小六子真正的名字就叫做刘業。
汉子眉头微皱,眼神随意瞟过陈苏身后的布衣少年,少年往后又退了几分。也许是营养不良的缘故,比陈苏小不了三岁的小六子,看起来与刚过垂髫的孩子没什么两样。倒是衣着寒酸,腹部前面衣服的一个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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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微微隆起,能看到呈现出一个方块形状。
“理由?”汉子问道。
陈苏一笑,没有回答,朝着汉子抱了一拳,说道:“那就先谢过老板了!”
“滚滚滚,别打扰我做生意,小兔崽子别以为走狗屎运,当上了一座酒楼的管事,就有什么了不起,吆五喝六的!”也不知道汉子听没听到,连连挥动手中那把破旧芭蕉扇子,没好气地开始赶人。
陈苏辞别书摊汉子,与小六子继续往前走去,经过了那座原先伫立有百花楼所在的地方,不过现在,百花楼早已不见了踪影,只剩下了一堆被大火烧焦了的木炭,被岚县官府用木栅栏围了起来,还留下了两个身穿官府样式衣服的官兵,站岗巡察,避免有人私自踏入,毁坏了物证,阻碍官府办案。
小六子也听说了百花楼一夜之间被烧毁的消息,但如今亲眼所见,还是让他心里感到一阵惊骇。
陈苏只是叹了口气。
在百花楼废墟的街道对面,还有一座卖布料绸缎的铺子,现在已经关了门,被官府贴上了封条,连夜出了这么一档子事,直到第二天,才有一个伙计火急火燎前来报官,而且官府问起来,铺子里面的人竟然没有一个人说知道。
绸缎铺子的掌柜想要再次开门,估计就得等到案件全部水落石出,自证清白与此事彻底无关了。
对此,陈苏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再往前,向右拐一个弯,经过一家早点铺子,就是那家岚县唯一的医馆了。
医馆老郎中伍子辰已经早起入山采药,现在还没回来,只有女儿伍当归留守医馆。
看到陈苏走进来,两人也还算认识,伍当归也没那种娇气,直接问道:“你是来找刘秩的吗,爹爹刚给他正完了骨,现在已经苏醒了,但身子虚弱,爹爹说他还需要歇息好几天,可能最少也要半个月,才能正常恢复,要不然再次磕了绊了,想要康复,就更难了。”
陈苏抱了一拳,小六子也有样学样,“那就谢过当归姑娘了。”
“小事!”
伍当归沉吟了一会儿,再次问道:“唔,不过我倒是想问,他是怎么受的伤,爹爹说他的胸骨直接就碎了,就连肋骨也断了还几根,内脏却一点没事。一般来说,如果胸部遭受极重的打击,导致的胸骨断裂,那么是有很大的可能在骨头向内凹陷的时候,特别是碎掉的骨头茬子,会给内脏受到极严重的伤,但刘秩却一点事没有,爹爹还担心他会在胸腔内留下淤血。”
“我听我爹说的时候,都被吓了好大一跳,他的胸部的骨头是全部粉碎的,但好像有一层什么东西,没有让骨头茬子伤到内脏,但他胸部的那些骨头,要想完全长好,可能就难了,也许以后都只能那样了!”
少女的语气略带惋惜,像受了这样的伤,骨头完全长好的可能性几乎为零,老郎中医治的时候,只能将那些碎骨头全部挑出来。
“麻烦老先生了。”陈苏再次道了声谢。
苏均山从出现,到一系列行动,其实陈苏到现在还是没有完全理清楚,不知道他到底打的什么算盘,有什么目的。那天在酒楼后面马厩的那次愤怒言语,更多的还是激起了那段九岁时、早已尘封在记忆深处的黑暗经历。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陈苏弃掉了自己的斐然二字,用自己娘亲的姓氏,给自己起了一个苏。
陈苏,姓陈也姓苏,也不再是陈留王府的那个锦衣玉食的世子,就是一对普通可怜父母遗留下来的苦命孩子。
一个年仅九岁的孩子,为了能稳稳地拿起那把寒微,一遍又一遍地练习曲肘、拉伸的动作,直到能用寒微伶俐劈开府中庭院里的石桌石椅,切口如镜面一般光滑。
少年在一个漆黑的夜晚,事先藏于床底,敛声屏气,一手紧握住寒微剑柄,另一只手的拇指与食指,则呈一个钳子形状,扣住剑刃,不断在那逼仄的床底,调整着剑尖的方向,终于找到了一个好机会,剑尖刺入床笫底板,剑刃与地面的角度不断倾斜。少年一手握剑柄,一手扣住剑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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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出全部力气,往上压去,悄无声息地刺死了那一对正在床笫上忙于翻云覆雨的男女。
一人是兖州花坊的当名红牌,另一人,则是那个州牧大人。
鲜血顺着寒微的剑刃往下流淌,少年的眼神却出其地平静,甚至可以说是冰冷,没有丝毫情感。在刺死两人之后,浑身染血的少年趁着夜色,走出了兖州,仅凭直觉,向着一个未知的方向走去。
就在少年完全松开寒微的瞬间,那把有着鱼鳞白纹青鞘的长剑,甚至不能在床笫底板内停留片刻,顺着自身重量,铿镫落地,剑柄呈竖直抵在铺有丝绸地毯的层楼楼板上,剑刃还有一部分留在床笫底板里,与及那位红牌与州牧大人的尸体内。
丝绸地毯被顺寒微流下的鲜血染湿了一大片。
时至今日,这些话,已经褪去孩子脸上稚气,开始浮现出年轻人该有的英姿勃发的男子,从未与任何一人讲过!
就算是那个从九岁之后带自己长大的老人,与及后来在酒楼对自己照拂有加的老余头,亦或者是老板娘,从未问过,陈苏自然也从未说过。
鱼鳞白纹青鞘,长剑寒微,天下百兵戈榜名列前茅的存在,长三尺有余,重十六斤八两!
岚县三天的时间,发生了许多的东西,或者于其他人而言,只是像平常一样,过着平淡的日子,唯一不同的,只是多了几件饭后茶余的谈资。
如果边境之地没有告急,苏均山也没来,或者只是匆匆路过,又或者那个受伤的人不是刘秩,而是其他某个“不长眼”的人。
就算年轻人真如来凤所言,看到的是苏均山与那个敌国白蚕的交手,然后开始怀疑自己,开始思考自己是不是也能通过类似的习武手段,像那些侠客小说里所描绘的“武侠”一样,仗剑走江湖。而且对于自己双亲的突然逝世的真相,也有了几分可能去接触到。
然后按照凤仪酒楼老板娘来凤与马厩老余头的计划,年轻人陈苏,陈斐然,在与老板娘谈过话之后,开始与老余头习武。但绝对不会有那般的情绪激动。
苏均山在酒楼的时候还与年轻人有过一番另外的言语,当时年轻人听到了,以为就是苏均山直接说的。但自从开始炼气,见识过老余头聚气散气凝气的手段,现在回想起来,当时苏均山用的可能只是一种江湖武人聚音成线的神通,只有陈苏一人听到。
就在年轻人背起刘秩离开酒楼的时候,苏均山说:“陈斐然,你以为你看到的这个世道就只是你眼前的那么简单么?至少你永远无法逃脱陈斐然这个身份。”
少年拿过最沉重的东西,不是在后来与人做杂役搬过的货物,也不是背着刘秩从东街凤仪酒楼跑到西街医馆,而是那把削铁如泥的寒微。
陈苏与小六子最后也没掀开那道门帘走进去,就在医馆与伍当归道了一声谢后,又抓了一些治疗跌打损伤、舒筋活络的药材,就离开了医馆。
在返回的路上,陈苏突然与小六子说道:“其实我觉得你看的那些武侠图画册子,也是极好的。”
小六子虽然不明所以,但心里听到苏哥儿这样说,还是感到十分的高兴。
陈苏继续说道:“书中讲的刘大侠,早年失去根骨,一夜之间从高高在上的天才坠落凡尘,甚至自己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两家还有着婚约的女子,也在他武道失意后,当众退婚,离他远去。但是在刘大侠重新找回天资之后,即便曾经遭受了如此奇耻大辱,也没有找那女子寻仇。甚至在打算离开自己生活许久的家乡,去追求更高的武道之时,不仅摒弃了家中族人的诸多前嫌,还为家族所在地域,解决了一桩造孽诸多的祸害势力。”
小六子侧过头,看向陈苏,两眼中充满了疑惑,苏哥儿讲这些是什么意思?
陈苏拍了拍小六子的肩膀,微微一笑,“既然有了相对应的本事,那么在自己能力之内,总得做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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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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