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凉皇宫之中,两个中年人相对而坐,一人身穿明黄龙袍,一人身穿文士长衫,正是大凉当今天子和国师苏明诚。两人之间摆着一副棋盘,棋盘上黑白棋子交叉错落。
大凉皇帝眉头紧锁,手中捻着一颗棋子,眼神在棋盘上来回游走。一名衣着华贵的女子端着一碟精致糕点走到两人身边,她将糕点放在桌上,随后坐在皇帝身旁,看向两人棋局。
大凉皇帝思索良久,才下定决心,重重落子。然后便轮到那位国师苏明诚捻子不语,皱眉思索。
皇帝貌似漫不经心地问道:“国师,梁城这次的动静着实不小,湖山书院的那位圣人刘院长据说受伤极重,差点被青衣斩断一只手臂,险险保住圣人境界。为了一个小小少年,值得吗?”
苏明诚依旧皱眉盯着棋盘,没有回答皇帝的问话。
皇帝曼声提醒道:“国师,君问而臣不答,可不和礼数。”
苏明诚还是没有抬头,淡淡道:“待我落子之后,一定仔细向陛下作答。”
皇帝见苏明诚不为所动,便要再度开口,却见苏明诚已然落子,便不再开口,而是认真看向棋局。
苏明诚抬起头,语气凝重,沉声道:“陛下,梁城这一局···”
皇帝打断他道:“国师,稍后再谈。”
苏明诚还要开口,却被一旁的女子打断。女子似乎是被气笑了,开口道:“你们两个,一个大凉皇帝,一个大凉国师,下个五子棋还这么勾心斗角的,传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苏明诚面不改色,道:“是陛下先开口的。”
皇帝扔下手中棋子,无奈道:“皇后,棋盘之上和棋盘之外,皆在局中。国师不是常说嘛,棋子和棋手,其实都在棋局之中。朕深以为然!”
身为大凉皇后的女子脸上露出无奈神色,道:“下个五子棋还下出高深莫测了。”
皇帝拍了拍手,从碟子里取出一块糕点,轻轻咬了一口,点了点头,将碟子推向苏明诚,道:“难道和国师下围棋?一百个朕也不是对手。”
苏明诚丝毫没有一般臣子那种诚惶诚恐的拘谨神色,极为自然地拿起一块糕点放入口中。
皇帝接过皇后递过来的手帕擦了擦手,继续方才的话题问道:“以一位圣人几乎跌境为代价,换取一个少年的数年安稳,即便他身份特殊,会不会也不太划算?”
苏明诚摇了摇头,道:“陛下,梁城这一局不只是为了林浅墨的几年安稳日子。臣布下这一局就是要借此机会,将朝内那些自作聪明的蠢货挖出来清理一遍。乱局将至,朝中不能再有两种声音。”
皇帝点了点头不再追问细节,站起身道:“国师,朕虽有雄心壮志,但朕知道自己不是什么雄才大略的圣主,所以这些年朕从不插手你的布局,以后也不会插手。太子对国师的敬重之心不比朕差,将来一定也会如朕一般待你。”
皇帝微笑道:“他比朕强的多,想来会让国师省心不少。”
苏明诚站起身,笑着点了点头。
皇帝洒然一笑,带着皇后转身离去。
走到门口时,皇帝突然停步,转过身,对苏明诚道:“朕将太子和大凉交给国师,静待举洲之地皆悬凉旗!”
苏明诚神色肃穆,一揖到地。
青衣早早起床,走进了侍酒肆的后院。看两位侍酒的样子,应该是已经等候多时。
三人没有进屋,一人拿了支凳子,就坐在院子里。小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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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难得的没有说话,安静地坐着听青衣和大侍酒聊天。
大侍酒看着青衣,神色恍惚间,回忆起多年之前的那个傍晚,上一任老山主牵着一个小男孩背对夕阳,走进了这个院子。仿佛转眼之间,稚嫩孩童便已长大,更有了一身通天彻地的修为。
老人回忆起青衣这些年的经历,唏嘘不已,大修为自有大磨难。老人心中其实一直有些自责,自己在侍酒肆苦心经营了一辈子,却一直没能帮上青衣太多。
青衣似乎看出老人心中所想,温声道:“我吃过的这些苦,都是我自找的,你们已经帮了我很多了。何况我也不觉得苦,修行路上的武道争锋,自有一番景色。”
老人苦笑着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青衣接着道:“我这些年虽然打过不少架,受过不少伤,但几乎没有牵扯什么阴谋布局,都是直来直往,哪里用得着查探消息费心布局。偏偏侍酒肆一直经营的是谍报消息之事,这哪能怪到你们头上。”
老人叹了口气:“总归还是没帮上什么忙。”
青衣笑着道:“以后有的是机会,浅墨身上有那么多人布局落子,侍老以后怕是想不忙都难。”
老人想了想,笑道:“这么看起来,还是用不到我才好。”
青衣哈哈一笑:“可惜啊,我这个徒弟还没出生的时候就已经被人惦记上了。”
大侍酒没有说话,皱着眉头静静思量。
侍酒肆经营谍报系统多年,枝叶蔓延整个东洲,老人自忖耳目之明不下于任何一国君主。林浅墨身上牵扯的那些阴谋布局老人早就有所察觉,只是那些线条零零碎碎,难以勾勒出具体轮廓。所以老人一直没有告诉青衣,只是暗中收集线索,直到苏明诚找上门来。
两人之间有过一场开诚布公地交谈,随后定下了一份以林浅墨为核心的合作计划,这才有了梁城之前那场袭杀和反杀。老人心中相信苏明诚,但老人不敢全然相信大凉国师。
为一国谋者,在某些时候舍弃一人,再正常不过。
所以老人这些天一直在仔细推演,务求万全。
青衣笑着安慰大侍酒道:“不用太过担心,这孩子随我,命硬!”
老人哑然失笑。
随后青衣让小侍酒去取了些酒楼里备下的熟食牛肉,便起身准备离开。
老人走进屋子,拿出来一个酒葫芦递给青衣:“你那只葫芦肯定会留给少爷,我就重新找了一只。”
青衣接过酒葫芦略微查探,里面装着足足数百斤酒水。
老人笑着道:“都是侍青,好歹够你喝上一段时间。”
青衣笑着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老人就站在门边,看着青衣逐渐远去,如同年迈的父亲,看着远去的游子。
青衣路过早点铺子的时候,又顺路买了几个包子带回小院。林浅墨已经起床,正坐在台阶上发呆。看到青衣回来,连忙跑上前接过青衣手里的熟食和包子,又跑进厨房取出碗筷拿进屋里。
闻到肉香的七宝天尊已经早早跳上桌子,一脸的急不可耐。
两人边吃边聊,一如往常。
吃过饭后,两人一起离开小院,七宝天尊看了一眼青衣,懒洋洋趴在台阶上晒太阳,没有跟随二人。
青衣和林浅墨并肩走出梁城,来到一条溪边,沿着河岸漫步而行。
青衣想着这九年间的生活,开口问道:“这几年跟着我东奔西跑,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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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辛苦吗?”
林浅墨摇了摇头:“不辛苦,饿了就吃,困了就睡,哪有什么辛苦的。虽然练功的时候是有一点点辛苦,但也很有意思。”
青衣点了点头,笑道:“以后怕是会很辛苦,你怕不怕?”
林浅墨依旧摇头,道:“不怕,打完那一架后,我就觉得什么都不怕了!”
青衣轻声道:“以后恐怕不止是修行辛苦。修行练剑也罢,武道争斗也罢,如登山观景,虽然很累,但是每上一个台阶,都有不同景致可以赏心悦目。我怕你会觉得辛苦的,其实是以后你要面对的那些人心算计。”
“如果说修行如登山,一步一景致。那人心算计就如同行在幽暗沼泽里摸黑前行,一步一泥潭,需要处处小心谨慎。劳力又劳心,最是让人觉得辛苦。”
林浅墨皱着眉头,默然思索。
青衣又问道:“你觉得读书辛苦吗?”
林浅墨想了想,道:“读志怪小说不辛苦,读那些儒家的经典就有些辛苦,全是些道理,枯燥乏味的很,还有好多都看不太懂。”
青衣笑着说:“这就是了,苏明诚找了一个教书先生留在梁城,以后你要跟着他读很多圣贤书籍。那些志怪小说,你怕是没有多少机会看了。”
林浅墨如遭雷击,呆立当场。
林浅墨以前和青衣到处游历的时候,曾经在一处小镇居住过一段时间。青衣当时便让林浅墨在小镇上的学塾里读书识字。林浅墨至今都记得那位学塾老先生摇头晃脑读书,和他板起脸训斥人的样子。
那位老先生教书的时候极为严苛,说话做事一板一眼,没少打林浅墨板子。
虽说以林浅墨的修为和体魄,那些板子根本不痛不痒,但林浅墨还是由衷害怕那位先生,
如今听闻将会有一位教书先生就住在梁城,专门教授自己,林浅墨只觉得人生瞬间暗淡无光,前途一片昏暗。
青衣看着林浅墨的样子,哈哈大笑。
林浅墨好半天才从噩耗之中回过神来,两人沿着小溪继续前行。
梁城旁边的这条小溪,乃是一条流经梁城与闻道山的名为皂河的大河分支,小溪与皂河的交界处离梁城并不远。尽管两人走的很慢,还是很快就走到了那个交界处。
两人站在河岸之上,青衣看着奔流的河水,轻声道:“活着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修行问道证长生尤其如此。一路前行,注定磕磕绊绊。佛家说有生皆苦,便是如此。不过我不这么觉得,活着虽然不易,但能活着本身,就是莫大幸事。长河奔涌,山岳耸立,人间团圆,独对江山,都是焕然风景。你以后会遇到很多人和事,会有很多让你觉得辛苦,觉得委屈失望的时候。如果实在觉得委屈,就找一个信得过的人诉苦,不要觉得不好意思。师父希望你能多看一看,多想一想,不要轻言生死,人间风景,最是看不尽。”
林浅墨点头答应,接着抬起头,眼眶通红,小声问道:“师父,我还能见到你吗?”
青衣笑着点了点头:“你归山之时,便是我们相见之日。”
说完后青衣将林浅墨揽入怀中,用力抱了抱,然后松开手站起来,微笑着说道:“师父在孤老峰等你。”
林浅墨努力咬着嘴唇,憋住想要夺眶而出的眼泪,用力点头。
青衣轻轻揉了揉林浅墨的脑袋,身影化作流光,冲入云霄。
林浅墨终于再也忍不住,一屁股坐在河岸上,捂着脸嚎啕大哭。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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