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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开元2577年也就是元狩二年的秋天,青黄的秋草让北风吹得弯下了腰。

    父亲洒在日磾脸上的热血还没有干透,他心中的仇恨才刚刚升起,他的母亲便拉着他和弟弟跪在了浑邪王的脚下。

    浑邪王移步在案边坐下,笑问:“我杀了阏氏的丈夫,阏氏不该为他报仇吗?何故要跪我啊?”

    休屠阏氏道:“我的丈夫在关键时刻辜负了您的信任,差点害了你我两部的四万余人的性命。如今他已经死了,盟约也可以继续了。我和我的儿子愿代替休屠率部与您一同降汉。”

    浑邪王笑道:“我不需要你们也可以降汉。”

    休屠阏氏道:“自为汉军重创,休屠部尚有两万多人,可你部残余人马刚刚过万,若我不与你打圆场,你自可杀了我母子三人,我父座下休屠部、独孤部、屠各部也必为我一家四口报仇雪恨。浑邪王可自信能以一敌二与我部为敌?即便你能全身而退,大汉皇帝当真会看得起你这区区万人残部?你这万人残部在大汉又能有什么作为呢?”

    浑邪王道:“休屠王已经死了,匈奴的铁骑那些率领兵马的将军又怎么是你们这三个妇孺能指挥得了的。”

    “父亲一向……”日磾挺身而出,抢言道:“父亲一向爱惜他的军民,浑邪王若是不在乎两部平白内耗,不妨试试。”

    “试试就试试!”浑邪王的刀锋直指日磾,日磾又复伏跪在地,道:“浑邪王!浑邪王若愿留我母子三人性命,此间恩怨就此一笔勾销。我麾下各部愿与浑邪部合并,自我休屠太子日磾以下均归顺浑邪王……如何?”

    浑邪王仍犹豫时,休屠阏氏道:“休屠王急病而死,死前与浑邪王结为兄弟。所谓兄终弟及,我既为休屠阏氏,从今以后便是浑邪王妾,休屠王各部自然也是浑邪王的子民,休屠王的儿子以后便是你的儿子。”

    日磾本就忍得辛苦,再闻母言几乎咬断了牙根,咬断牙根也要忍,只有忍才可以活下来。

    浑邪王蹲身勾起了休屠阏氏的脸庞,她少年时便是草原上有名的美人,又一向保养得宜,徐娘半老风韵犹存。不过这不是重点,只要他能把休屠阏氏握在手里便等于绑住了日磾的手脚,让他和休屠王麾下各部投鼠忌器再不能有所作为。

    “这么美的阏氏给我做妾这从前可是想也不敢想的美事……”浑邪王扶休屠阏氏起来,笑道:“好,今夜就是我们的洞房花烛,明日便启程降汉与你一道过好日子!哈哈……”

    浑邪王的笑声放肆甚是刺耳,阿伦年幼,听着害怕,不自觉地就往休屠阏氏的怀里缩。日磾先把阿伦拉到怀里,道:“阿伦莫怕哥哥在,阿伦莫怕……莫怕……”

    浑邪王纳妾的宴会从午后一直延续到晚上,浑邪部的人们在篝火边舞蹈玩乐,浑邪王饮下日磾为他倒的第十二碗酒。

    夜里,皮帐大营里的笑声一直未曾断过。休屠王库中越冬的酒肉被浑邪王的部下尽数搜出,他们吃了一夜,饮了一夜,笑了一夜。日磾用碎布塞住了弟弟的耳朵,搂着他躺了一夜。

    次日,浑邪王新妾伺候浑邪王穿戴妥帖刚从帐里出来,日磾便带着阿伦来到浑邪王面前,躬身一礼道:“大王,大王对我兄弟二人有活命之恩,我们愿为大王到侧营养马以报一二,请大王恩准。”

    浑邪王本就嫌他们碍眼,正要答应时,他的亲信附耳过去道:“大王与他们有杀父之仇……”

    浑邪王低声笑道:“放心吧!母羊都在我的手里,小羊还能做些什么呢!”说着他笑道:“好啊!休屠王的战马在草原上也是最膘壮的,今有你们帮我自是再好不过的了。你们这便去吧!”

    日磾正要带着阿伦离开时,浑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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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新妾从帐里出来,道:“日磾!养马辛苦,你……你要照顾好你的弟弟。”

    日磾道:“夫人放心,日磾会照顾好阿伦的。”说着他矮身对阿伦道:“阿伦,我们这便要离开这里了,对夫人打个招呼吧!”

    阿伦认得那个穿着浑邪部服侍的女人是自己的母亲,哭道:“阿娘,阿娘……阿娘要阿伦去哪儿?哥哥……”

    日磾把阿伦拉到怀里,低声道:“阿伦,阿娘是最爱我们的,你不要哭要笑,只有我们都笑着时,阿娘才不会为我们担心。”

    阿伦止不住哭,日磾又哄了一会儿,对浑邪王新妾躬身一礼道:“夫人保重,日磾会把弟弟看得比自己的命更加贵重。”

    “日磾……”浑邪王新妾更咽道:“你也要保重。”

    日磾点了点头,把阿伦背到背上径直往侧营去了。

    碍眼的人离开了,浑邪王心中一畅,当即下令拔营南下迎接前来招降的汉军。

    浩浩荡荡一队人长途跋涉,阿伦年幼日磾怕他走丢,每日不是让他骑在马上便是背在背上,他日日照顾马匹,照顾阿伦,幸而马夫中也多有休屠王旧部,日磾和阿伦虽吃了苦头却并未吃过什么大苦头。

    突逢大变,阿伦虽不懂是却也察觉出一些异样,每日见祁连山离自己越来越远,心中总是不安,每天都问着日磾相似的问题。

    “哥哥,阿爹在哪里?”

    “哥哥,阿娘在哪里?”

    “哥哥,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呀?”

    ……

    日磾始终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或者他只是不愿承认自己和弟弟从尊贵的太子、王子沦为孤儿的事实罢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即便回头他们也再见不到祁连山了,日磾一日赛过一日的沉默,肉身的劳苦比起心中的酸楚根本不值一提,他觉得自己好像是跌入了满布荆棘的炼狱,再也爬不上来了。

    这天为躲避风沙急行一日不及安营,日磾便让阿伦躺在自己的身上,天上的星月看着他们,风儿抚着他们,草儿拥着他们。从队伍前方有歌声若隐若现地传到耳朵里,那么柔美动听的那么轻快悠扬,他们都知道那是他们的母亲浑邪王新妾的歌声。

    日磾听着阿娘的歌声,沉默了良久他突然唱道:“秋草青黄,儿骑着马儿去远方。风起云涌,儿射猎苍鹰做箭羽。星月闪烁,儿枕天席地想爷娘……”

    浑邪王在前头隐约听见少年的歌声凄清幽远,心里升起一丝不快,问道:“这是谁在唱歌?”

    妾忙道:“想是有儿郎想起自己的阿娘了。大王,妾也是做阿娘的人,妾虽不知道他是谁,却也心疼离家的儿郎。大王莫要恼怒,妾再给大王唱个歌儿解闷可好?”

    浑邪王把她搂在怀里,道:“儿郎会想阿娘,阿娘也会想阿娘的吧?”

    妾道:“妾既然做了大王的妾,便不再是儿郎的母亲了,妾只是大王的妾。”说着她就在浑邪王的怀里轻轻地唱了起来。

    阿伦低声问道:“哥哥,我听过那首歌儿,那是阿娘在唱歌对不对?。”

    日磾摇了摇头,道:“那位是大王的新妾在唱歌,阿伦……以后我们不要把阿娘放在嘴边,而是把她放在心里,好不好?”

    阿伦轻轻“嗯”了一声,他仰面看着日磾霜降般的面孔,问道:“哥哥,阿爹和阿娘不要我们了,我们再也回不了家了,对不对?”

    日磾仍不知该怎么回答,阿伦早习惯了日磾的沉默,他也学会了沉默,好一会儿他才又开腔,道:“哥哥,如果这世上我们只有彼此一个亲人了,以后不论是什么地方,你都不要丢下阿伦,再危险、再难过阿伦都不会放在心上的。阿伦只要能和哥哥在一起就什么都不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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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日磾眨眨眼睛久违地笑了,他抚着阿伦的脑袋,道:“阿伦,阿爹和阿娘没有不要我们,阿爹回到了天神的身边等很久以后我们会再见到他的,阿娘是为了保护我们才不得不和我们分开。我们……我们是游牧人,游牧人的家不是一片草场,一条河流,天地间能让我们生存下去的地方都是我们的家。你……等你再大一些,很多事情我们便能并肩而立一起面对了,可如今你还小,我答应了阿娘要照顾你的,所以如今就让我暂且挡在前面多护着你些吧!”

    伴着浑邪王新妾的歌声,日磾难得的睡了个好觉。

    草原的子孙离祁连山越远,心中的不安便愈发强烈,浑邪王眼见着比前几日更暴躁了几分,一个仆人倒酒时不过洒出来些许,便被浑邪王狠狠地鞭打了一顿。

    这天安营后,日磾把阿伦托付给一个马夫,带上弓箭想到附近猎些新鲜的肉食,恰巧看到三个浑邪部的三个小头领骑马出营,他心中生疑便沿着马蹄印远远跟了过去。

    “哥,我们走了那么多天了也没遇到汉廷的人,这件事到底靠不靠谱?”

    “别问我啊!我这一路也是跟着大王过来的。大王说什么便是什么,现在想来……还是有些后悔的。”

    “谁不后悔啊!要我看他们定在哪里埋伏着打算围剿我们立功呢!我早就说了,这条路不靠谱,投靠休屠王向单于认个罚,熬几年苦日子也就缓过来了。总好过现在……你说这算怎么个事啊!”

    “马后炮谁不会放,现在都快到黄河边上了,说什么也晚了!”

    “不晚!哥,你手下不是有一队设陷阱的好手吗?单于直属部队的行进速度不算太慢,派几个得力的,赶到前面去堵一堵。我这就派一队轻骑兵回去给单于指路,咱们把来迎接的汉军围剿在黄河边上,也算是将功折罪,好过这样熬着。”

    “这……我看行。”

    日磾躲在暗处听的又是一番咬牙切齿,比起心狠手辣的浑邪王他更看不起这些首鼠两端的小人,正想着该怎么修理他们时,他藏在不远处的坐骑突然受惊长嘶暴露了行踪。

    “谁!”

    日磾年少身量还小,缩在草丛里偏不冒头,三人乱刀砍死了他的坐骑环着附近的草丛胡乱劈砍着,日磾硬是躲着大气也不敢透。一匹马的蹄子几乎是贴着他的肩膀踏过的,他动也不动,直到有一把刀几乎要把他的脑袋劈成两半时,他这才闪身躲开以迅雷之势攀住了那头领收回的刀背。

    那头领臂上一沉,只见一个瘦小的人影已借势跃到了他的背后,“什么人?”他的问话方才出口,日磾管不得哪些一抓到后腰的匕首便用尽身上的力道刺入了前方敌人的心口要害,“啊!”那头领中了一刀受了重创拼了最后一丝力气想要与日磾同归于尽。日磾仗着身轻,撑着敌人的肩膀跃身而起,又一次躲过了致命的攻击。

    那头领一击未中终已力竭,日磾奋力将他踹下马去,拽着马缰慌不择路逃命去了。

    “啊!什么人这么大胆!”

    杀人抢马只在瞬息之间,另两个首领正在别处搜索,等反应过来时日磾已催马奔出好远。

    游牧人刚会走路便学骑射,日磾一向爱马成痴此刻却也顾不得了,他以匕首催刺马臀,奔马受惊更加疾步。

    二首领一路追击,直到某处突然勒马掉头离开了,日磾一时勒不停奔马抬眼时才瞧见前头营火闪烁汉旗飘扬,才知自己已在黄河岸边几乎闯入汉军的驻扎之地。前是归降之处,后有敌骑追逼,这选择倒是并不难做。他又再催马,奔马失智带他一起跃入河中,奔马入河即便失足,逃命之际力生百倍,日磾凭着一口气游出好远终于还是只能脱力逐流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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