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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迟悟

    恍睁眼,我躺在床上,小雀蜷缩在地上,漆黑覆盖着屋子,又是新的一天。

    脑筋隐隐作痛,似有似无的嗡鸣萦绕。抬手敲头邦邦作响,我明白昨夜定是有过一个长梦,只消依着作息下床穿衣,漱口吃饭,便能逐渐回想起来梦的些许枝末。某位智者就在书中写过:“人早上起来,即使面对着最清澄的视界,头脑也明晰迅捷,双脚踏地仿佛有了改变一切的气力,却仍有一魂一魄弥留在梦中。”

    书是本老黄书,被堆挤在村里书屋某排柜子里,我翻找出来时已四处漏风,脸面无存。及至隔三岔两地看完后已然尸骨无存了。有时是嫌上头的破洞太畸形于是扣扣减减地揉捏,有时是急着上茅房于是借了几页纸。大大小小的情况叠现,总之那本书是灰飞烟灭了。小孩嘛,手里能有几样完完整整的东西呢?越是喜欢的东西越会去钻研,也就毁灭得越快,这或许就是新生命的某一种属性了。而现在的我,身边的事物倒是保存得越发妥善,先前还为此而欣喜过,觉得这说明自己成长了,不再是那个无心却一直破坏着一切的孩童,而能够常常自律着温和地对待这个世界。但此刻想来,发觉那无心的毁灭中,似是有某种另此刻自律的我想要抓住却触不可及的东西。是发自本能的对未知的好奇?不对,那是新生命初来这个世界的空灵?好像差了那么一丝。。。。。对了,既然是孩童所有的东西,我此刻分析得再透彻又怎能拥有呢,已经回不去了,也无法捕捉那份源自本心的感触了。

    那本书中讲述了梦的许多神秘,即使年幼无知的我也感受到了其中的奇妙。其行文口气大得吓人,动辄“一梦一千年”“大梦渡春秋”,写书的必定是个糟老头子!但再神妙又如何,书中无限的思量终究化作飞尘,天下无人知晓有过这么一个人写过这么一部书。或许最后留存的一本都已被我毁灭。

    那老头既然失败了,我刘小一可得长个心眼不能跟他一样下场!那老头为什么会失败呢,嗯,首先是他写的东西不上道,不走阳关道偏行独木桥。人都是活在白天,该吃吃该喝喝,作工的作工享福的享福,谁没事去想昨晚做梦怎样怎样呢,若是写的白日梦再加上些淫靡桥段虽不说百世流芳,盛行个一两百年总可以吧。虽入不了高堂庙宇,可里头的人在晚上也是会偷偷翻看,念作者好的。

    其次,要说关于梦的著作也有不少广为流传的,像什么《大黑天梦》、《周太公解梦》、《梦遗记》等等,虽然人主要活在白天,但梦境这样引人入胜的东西还是很有看头的,何况,人本来就喜欢做梦,话说要不我刘小一不当水匪了,去写禁书?似乎比当水匪有前途啊。再说写禁书罪不至死,当水匪被抓,湖山以外要浸猪笼,在湖山都是用渔网给缠起来丢湖里,多数人挣扎一会也就沉了,偶有水性好的,踩水功夫了得,会有人专门划船跟在一旁,直到受刑人精疲力竭,没入水面,冒出几个气泡,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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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湖面平静如初,什么都没有发生。

    掀开被子坐起,对面的黑暗中仿佛有那无边无尽的水域,透出的湿寒丝丝缕缕攀附上身。一个早已存在一直被我有意无意淡忘的问题随着这份湿寒完全地展现开来。我现在呆的地方是匪窝,参与的活动叫打劫,这些都是要杀头的!和官府做对能有好下场?任你再凶再狠,村里管不住县里派兵,县衙被占了府衙派兵。最后总是个家破人亡一片荒芜的下场。

    咦!脑中飞过一道灵光,似乎想到了什么,但又无法准确地捕捉住。正巧小雀醒来蹦蹦跳跳喳喳叫叫,思绪也就完全了断。

    总之那外头既残酷又冰冷,还是被窝里温暖沁人。猛地抽回身躯,蒙上铺盖,蜷缩成一团。呼——吐出的气撞到面前的被盖向四处折返,整个世界都缩小到了眼前。除了有些憋闷之外,这方世界是多么的令人安心呐!

    消磨着内在抵抗着外在,持续蜷缩。初醒时的明晰逐渐被温暖的倦怠同化,变作一团混浊,心中有脱离的想法,也有停留的欲望,交织在一起。就这样挣扎着。随着时间有知觉地流逝,增加了饥饿感,疲惫感,继续投入这团混浊,演变成新的泥潭。时而昏迷时而清醒,等到被盖中的浑浊演变殆尽完全破散时。

    外头都吃晚饭了。站在巷道里,这副身体没有了饥饿、晕眩、希望、倦怠。只是隐隐虚弱着。所有的东西都消磨掉了,现在更像一具行尸。走向伙房不是因为想去,而是寻找一丝习惯行走而已。

    进门看到吴平坐在对面望着木门发呆,现在门被我推开,于是转为望着我发呆了。此情此景,无法装作没看见了,若强行装,必然会失败。若无其事坐在他对面,感受片刻桌上氛围,瞄他几眼,拢了拢心神,开始下嘴。只是吴平若有所思地散视着我,这饭菜也就更发难以下咽。唉,真如我那活宝老爹说的:孩子一长大就不可爱了嘛。

    正稍显别扭地扒着饭菜,头顶前边终于传来吴平低沉的话语。“你……为什么能这样。”我抬头,迎向一张挂着两颗灰珠子的暗沉面孔。右手放下筷子给左手手背扣了扣痒,乘机运转急智,对着他的饭碗开口道:“首先呢,你看到的不一定是真实的,万一是我装出来的呢?而且你看到的一定不是全部,有许多东西你都没有看到。”吴平似乎没有反应,依旧沉寂。这也正常,混沌的漩涡可不容易脱离。于是继续开口:“其次呢,你年轻,刚刚经历这种挣扎当然是难以自拔的,我”砰!吴平抡起两只仿佛不属于他的手猛砸桌板,整个人腾起,满脸涨红青筋毕露:“你也杀了他!是你!”

    轰!一股热流从丹田急聚上冲天庭。身体撕扯般挣扎,抡起身下板凳狠砸眼前那颗头颅。我不砸烂他的头就要撕了自己!

    眼见吴平那颗脑袋连着身板翻滚在桌椅间,全身抽搐着。刚刚那股心气中邪般溜走,我干了什么!这是我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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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应该是。现在怎么办!手脚不自觉摸向门口,哪知吴平竟然晃晃悠悠爬了起来!

    眼看他似缓似急起身,颤动的身躯就要发威,我身上的经络仿佛往人中一线紧逼,心神骤缩,手脚使唤不动。想我儿时和伙伴在田间玩闹,偶遇一条刚生崽的母狗,其他伙伴都吓呆了,只有我撒腿就跑!那狗也狠狠追来,我挣扎着整副身板狂奔,围着村子跑了一圈硬是没被那狗追上!当初的那个小孩到了现在竟然挪不动脚步,可悲!可叹!。。。。。。面对如此情景,竟然还能想这些,我可真。。。

    回神眼前,吴平上身颤颤巍巍爬上了长凳,似要抡起来砸我,哪知双手骤然松懈,又摔回了地上。他像死尸般沉寂了片刻,便无法遏止地抖动起来。喉管向着泥地颤出哀嚎,啊——呃,似要沉出身体嚎到地底尽头去。满脸血红竟化作苦泪涌出,像毛虫拱着地面,头脸磨磕出道道血痕。“为什么!为什么水匪是这样啊!凌老大!吴勇哥!牛——河!!!”

    批呲,一道电光斜穿脑海。我一瞬间明悟了什么,调动脑筋去捕捉时却无迹可寻。身体不由得悸动起来,血流变得越发清晰,心胸敲起鼓点。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颤抖着脚步向外挪去。不急,不急,慢慢想,慢慢想。吴平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呢?他是说凌老大和吴勇一直是他心中的英雄却带着他做了这样的事,和他想象中的不一样。其次,牛河大概就是牛莽汉了,他为什么要干那样的事,为什么要给他看真相。哎,不对啊,这些都不是我要找的东西!

    到底是什么?它奶奶的到底是什么!回头愤愤看了哭嚎的吴平一眼,快回家找妈吧!

    轰!惊雷炸响,飞灭了所有块垒。

    对了,对了!吴平从小就梦想跟着凌老大吴勇当水匪,为什么他会这么想,不怕被捉住杀头吗,不怕牵连家人吗!

    因为!湖山没有官府啊!

    这一片广袤的湖山就是人人可去征伐,人人可得自由的世间净土啊!

    哈哈哈哈!这狂喜的笑声怎么都止不住哇!脸上泛出的涕泪真酸真咸呐!

    可笑我少年老成,早知世事,结果规规矩矩在那一间间房屋里仿徨度日,只敢做些可怜的小动作,始终不敢堂而皇之走出那扇门。

    每一日每一夜,倚着窗口思量世间,哪曾跳出窗口,向着日出日落的地方奔跑追寻过哇!

    什么王权富贵,什么人言衡规,尽皆狗屁!

    潮动的心浪沉静下来,磅礴成海。无穷的山河啊,无尽的风流啊,我要走了。

    空穴来风,平地飞身。脚尖轻点而起,拂过巷弄。斜斜飘到屋前,小雀看到我扑棱翅膀叽喳乱跳。猛一抖身,飞腾过来。好,原来你也能飞了,那就一起走吧。分出一股流势裹着小雀,向着洞口那唯一的日光穿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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