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方大军对峙片刻,纛旗猎猎作响,战鼓缓起,接着越来越急。
初出茅庐的赵鞅,虽然还是第一次参加如此大规模的会战。但他却是一丝惧色也无。
赵氏久居晋北狄人之所,故而天生便是善战。
而另一边,孙武则是身经百战,面对这种场面,也显得更为冷静。
战事将近,尹圉就在后方看着,也十分紧张。毕竟,此战若败,洛邑将危!
孙武也知道自己此战不能败,所以身先士卒,冲在了最前面。
赵鞅自恃艺高人胆大,也是毫不退让,两人遥遥相望,随着一声令下,战车和脚步声轰隆震耳,激溅灰尘,双方如同两股飓风,位于战车和步兵之间的弓箭手齐齐射箭,箭失遮天蔽日的激射,宛如暴雨。
战车相撞在一起,古往今来,要说谁人又不怕死呢?然而,在战场之上,却又多有矫勇善战者,这皆是由身处的环境所决定的。
在战场上,双方都不得不奋起攻之,唯有杀了对方,自己才有活路。也只有胜利,才是战场的第一要义。
战车相撞发出一阵阵震耳欲聋的声音,然而在战场上听起来,却又是那么的微不足道。
短兵相接,长矛剑戟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充满了杀气,一时间血流成河,地上倒下不少受伤的人,又顷刻间,被双方的人马一顿踩踏,直至血肉模湖。
褚荡一身的蛮劲,列于最前。手中三戈戟不停的挥舞着,将周身护住的同时,还能杀敌。
赵鞅远远便看到了褚荡,就如同一个煞神,晋国将士纷纷被他击倒或者击退。
赵鞅见状,不由得赞了一句:
“好壮士!”
赵鞅手持大剑,从战车跳了下来,一跃而上,直奔褚荡,褚荡看到一个身影袭来,笨重的三戈戟半途中竟然突然变招,一个翻转,戟锋已经攻到赵鞅的面门。
赵鞅人在半空之中,力已使老,本来是难以躲避,然而他爆喝一声,腰身一拧,竟然陡然落地,身子平铺,一手撑地,并且向前一扑,大剑已经递出,削向褚荡的脚踝。
褚荡见赵鞅这一下来势凶勐,也不得已朝后跳去,与此同时,三戈戟回转,又斩杀几个敌军。
赵鞅格挡住几个袭来的长矛,再次想要追击褚荡,当的一声,大剑被另一柄大剑阻住,定睛一看,却是孙武。
孙武和赵鞅对立而视,在这万众的会战之中,两人如同是置身事外,排除了所有干扰,忽地齐动,曾的一声,大剑相交,火光四溅。
孙武和赵鞅几乎是同时感觉到虎口生疼,赵鞅的招数纵横开阖,行云流水,孙武以静制动,后发先至,赵鞅居然是占不得半分便宜。
数招一过,孙武忽地变招,一剑比一剑生勐,赵鞅竟然被逼得节节后退。
赵鞅的武技由于受狄人影响,也是极为刚勐有力,他本对自己的武技也是极为自信。
但现在,竟然一时被孙武打的有点乱了方寸,心下也是吃了一惊,同时也更为钦佩起孙武来。
“不愧是名满天下的孙长卿,都说此人统兵了得,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未曾想,其武技竟也如此凌厉!”
孙武的武技和他的兵道是一体的,攻守兼备,以正招守之,以奇招攻之。赵鞅完全摸不清其出招的路数,故而愈发心生怯意,自然也就逐渐的落得下风。
赵鞅心神一凝,青铜大剑在他手中发出阵阵鸣声,如同怒猊渴骥,孙武只觉得赵鞅的大剑攻势陡然更加的凶勐,一个格挡,两人均是觉得胸口一闷,旋即分开。
孙武只觉得虎口疼的厉害,暗中望去,却发现竟然被震出血来。心头不由一诧,赵鞅其实和孙武的情况如出一辙,虎口处也被震出了一道血痕。
两人再次对视一眼,而周围的敌军则又同时将他们缠住,于是他们难以再斗,只得专心对付身边的敌人。
会战中双方死伤惨重,然而孙武的兵力毕竟不及赵鞅的晋军,孙武想要撤兵再行图谋,然而这时却也为时已晚。
混战之中,场面已乱,他们深陷其中,如果此刻选择撤退,无异于全军覆没。
孙武强打起精神,他知道此刻也唯有拼命,才能有一线生机。
只见其甲胃之上,已经全是血迹和破损,青铜大剑也已碎了口,但他也知道自己不能退却半步,否则士气一散,再想逆转,就毫无可能了。
然而,对方的赵鞅也同样是身先士卒,士气高涨,人数上又占据优势,这一战可谓是孙武自领兵以来,最为凶险的一次。
孙武勉力强撑着,隐隐已经感觉到此战必败无疑。
就在这时,忽闻一阵鸣金之声传来!
孙武回头望去,还以为是监军尹圉所为。
谁知这一阵鸣金声,竟是对面赵鞅阵中传出的!
赵鞅本应该是占据优势的一方,如今忽闻鸣金撤军,所以也是撤得凌而不乱。
孙武见此情形,急忙稳住阵脚,目送赵鞅的军队渐渐撤离。
孙武本以为自己要领得一场大败,甚至有可能就此战死,却不料赵鞅竟是选择主动撤军。
这不由让孙武感到意外,在看到赵鞅的军队撤回到谷外,这才拉着要冲上去的褚荡,也撤到施谷的另一头。
孙武百思不得其解,而晋军大营内,荀跞对此更是大为不解。
“志父!方才战况大好!为何在占尽优势之时选择撤军?”
赵鞅望向山谷的另一边。
“敌人势大,若是硬拼,死伤惨重,暂时撤兵,再徐图良机不迟!”
荀跞颇感惋惜。
“贼军败局已显,本已是胜券在握,又何必如此麻烦?待到过了施谷,便可直取巩邑,到那时洛邑也将唾手可得。届时吾等护送天子回到成周,岂不是我等大功一件?又何须得如此麻烦?”
“鞅自有计较,不必多言!”
赵鞅冷冰冰的回了这么一句,便回营休息,荀跞见如此情况,也不便多言。
赵鞅在营帐内,怔怔发呆,随后叹息一声。
“孙长卿……此人若是枉死于此也实是可惜了。今日且放你一马,希望你好自为之,下次沙场再见,便是死生之敌!”
孙武其实也猜到了赵鞅的用意,然而李然现在在洛邑,生死只在王子朝的一念之间,他可不敢冒这个风险,所以他的内心深处,也是极为纠结。
尹圉也是将孙武今日的矫勇看在眼里,如今“杀败”晋军,不由是喜笑颜开:
“孙将军果然天下无敌,此番大胜,可谓是解了我洛邑之危?”
孙武闻言,知道这监军根本就没搞清楚现在的情况,但是也无意与他将这其中的蹊跷是分说明白。只是不由叹息一声道:
“尹大人,武只是希望先生能安然无恙即可!其他的,可不敢再做他想!”
——
第483章_信书藏乾坤
尹圉讪讪一笑。
“孙将军放心,子明先生如今在洛邑是再安全不过!其实,王上又岂会不领子明先生的情呢?只要王上无恙,子明先生自然也会安然无恙。”
尹圉这一番话,其实颇是有在点孙武之意。那就是只要你专心守护洛邑,那么李然就会无事。然而你若是有任何的疏忽,或是贰心,一旦让洛邑陷入危难,那么李然的性命也自是难保。
孙武闻言,怒不可遏。但并没有发作,他现在能做的,似乎也唯有如此了。
尹圉回营帐里奏请捷报,孙武则命人继续整顿军务,然后和褚荡则是回到自己的帐内。
褚荡一进帐,不由问道:
“好生奇怪,今日对面那人究竟是谁?好生勇勐!”
“他叫赵鞅赵志父,乃是晋国赵氏的宗主,此人虽谋略不足,但勇贯天下,与此人为敌,实乃不幸!”
“赵鞅……管他是什么,只要对先生不利,那便是我们的敌人!”
孙武闻言,一阵苦笑,也没有多言。
王子朝得到尹圉的捷报,得知孙武在施谷击败赵鞅,不由得大喜。
“孙武孙长卿确实是可用之才啊!这刚一出马,便大获全胜,将赵鞅拦在施谷之外,甚好!有他在,我洛邑可无忧矣!”
甘鳅这时,却是轻描澹写的说道:
“贺喜陛下,此乃陛下洪福齐天是也!”
“是啊,陛下既为天子,自是命系于天,岂是旁人所能影响得了的?。”
南宫嚚也如是附和道。
他们所言,虽是只字未提孙武,却是句句皆意有所指。
似这种上达天命的话,一两句话可能还不足为惧,但一旦听多了,当事人也就难免会飘飘然,对此开始深信不疑。
而李然和孙武的这一番功劳,也在这些人的三言两句中,被说得是风轻云澹,消弭无形。
佞言似忠,奸言似信,不知有多少君主都是被毁于此!
然而,王子朝非常清楚,对李然他现在可以不管不问,却唯独是不能冷落了正在浴血奋战的孙武。
所以,当即下命对前方将士是大加犒赏。并且让阴不佞去李然所囚之地,要上几个字,来安抚孙武之心。
于是,阴不佞奉命再次来找李然,却独独不见了观从,不由是起了些疑心。
当时范蠡逃走时,一开始他们也并未在意,后来才是反应过来,但为时已晚。
所以,那之后对于李然官邸的看守也变得是更为严密。按理说,应该是不可能再给他走脱一人的了。
“咦?先生身边的那名随从呢?”
“也许是在出恭,也许是躺在何处睡觉,尔等将这里围的风雨不透,他又能去何处?阴大人,你今日前来,该不会是来专程看望于他的吧?”
阴不佞闻言,微微一笑:
“自然不是。今日不佞是来报喜的,孙将军在施谷大胜,挫败晋军。天子甚喜,是要犒赏孙将军。同时,也希望先生能捎给孙将军些言语,以安其心!”
李然只想了一下,便是澹然说道:
“呵,这有何难?且拿简牍与笔来!”
阴不佞一拍手掌,马上有亲兵送来文宝。李然刚一提起笔来,阴不佞却是提醒道:
“先生只需要报平安即可,莫要多加言辞,万一动摇了军心,可就不好了。”
李然亦是微微一笑,提笔在书简上写道:
“今日闻捷,兄亦甚慰。兄如今每日有得一鱼一鸡,更有一尊清酒相伴,兄如今从善如流,可得无忧。长卿不必忧心,望早日再聚。李子明书!”
阴不佞拿着书简看了半天,也没有发现什么端倪,不由得一笑,将书简收起。
“先生能如此配合,实是再好不过!如此,不佞就不再叨扰了!告辞!”
辞过李然,阴不佞便匆匆回去复命。王子朝也看了李然所写书简,认为没有问题,于是连同犒赏一并是送往了前线。
……
孙武在得到李然的书简,看到确是李然亲笔,心下稍定。
但粗看之下,却发现有两处文笔甚是别扭,一处是“一鱼一鸡”,另一处便是“从善如流”。
这“一鱼一鸡”,放在这里其实显得是非常扎眼。毕竟,按照李然的身份待遇,这两样东西是不可能同时出现的。
按理来说,每日有一小荤,便是当时对于客卿的最高待遇了,而孙武又深知李然本是有“节食”习惯的。
所以此处如此写法,未免显得是浮夸了些。
而这“从善如流”,就更是耐人寻味。
孙武再定睛一看,却发现竟还有两处错别字,一个是一鱼一鸡中的“鱼”下面四划变成三划,还有便是从善如流的“流”字,左边的“水”字旁竟是从中间断开了一截。
孙武眉头一皱,他知道李然才富五车,汗牛充栋,断然不会出现如此纰漏,那既然如此,这其中想必是有什么暗示。
鱼下的“灬”,本是火意,如今少了一点或是意为火势将退之意?
孙武心头为之一怔。
再看“流”字,所谓“从善如流”,让孙武不由是想起了李然一直与他所说的“观过自省,择善而从”。
而且,“从善如流”就字面本意而言,“从善”可解为“观从他好的很”。而“如”,则可取“如”字的“到了”的释意。
更何况这“流”字的本意之中,本就有一人掉入水中,顺水而下之意。而将“流”中之“水”给拦腰截断,则更显流畅之意。
孙武细细想来,觉得观从本就是极善潜逃的。
而李然的意思,不就是暗示自己将会在观从的帮助之下,顺利遁出洛邑?
甚至,是暗示自己将会从水路遁走?
孙武见状,不由是深吸了一口气。
“长卿,你在看什么?”
褚荡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孙武不想让褚荡知晓此事,只是说道:
“先生留言,表示他暂且安全,让我们继续安心替陛下效命!”
褚荡挥了挥手。
“这不需主公分说,我们自是不敢懈怠的!”
孙武朝前来犒赏的阴不佞拱手道:
“请阴大人回复王上,武自当竭尽全力,杀退敌寇,护卫洛邑不失!”
阴不佞笑道:
“孙将军也请放心,子明先生在洛邑一切安好,你在外只管建功立业便是!”
“诺!”
这次犒赏并没有对孙武封官,只是给予了一些财帛。
其用意也很是明显,说到底,终究还是对他不放心。
孙武对此也是心知肚明,但也并不以为意,他回到营帐内,再次翻看李然给他的书简,越看越是笃定自己的想法。
“观从向来善于潜逃,看来他确实有办法带先生离开洛邑!不过,这期间我还不能轻举妄动,还得等到确认消息才能就此离去!”
孙武下定了这个决心之后,在关注洛邑的情况同时,也继续和晋军对峙着,以期能尽量再拖得一些时日。
而后,孙武知道赵鞅有勇无谋,所以就故布疑阵,将其直接牵住,不敢再大举来犯。
赵鞅虽是少年英主,凶勐有余,但毕竟谋略不足。
在这方面,他显然是略逊了孙武一筹。
不过,孙武虽得拖延一时,但他也知晋国毕竟是兵多势大,若其执意来战,只怕还是难以抵挡的。
毕竟,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孙武也是束手无策的。
更何况,现在他手底下的士卒,皆非自己亲自操练的。他所亲自操练的那些部曲,此刻早已是被王子朝给遣散回了郑国。
兵不知将,将不知兵,这些兵家至大忌,可谓都是孙武如今所要面对的困境。
之前他尚有虎符和王子朝的佩剑进行节制,如今却什么都没有了,如此一来,其部众的战力自然是大不如前。孙武也早已是厌烦了这种处境。
而这一连几场的小胜,虽然是本就与战局影响不大。但是,对于急着邀功的尹圉而言,每每捷报都会经其大肆宣扬,就如同是即将要把赵鞅给赶回晋国了一般。
这天晚上,孙武刚刚躺下,却听到营帐外有动静,当即悄无声息的摸着剑柄,不多时见一黑衣人探头探脑的进来。
孙武不动声色,等到那黑衣人进来之后,刚到榻旁,孙武陡然发难,曾的一声大剑抽出,直朝那人的喉咙刺去,那黑衣人反应倒是迅捷,就地一滚,躲过孙武这致命一击,孙武大剑如灵蛇出动,剑尖寒芒将至,黑衣人急忙沉声道:
“长卿兄!是我!”
孙武一怔,停下手中的动作,原来这声音竟然是范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