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显然,王子弃疾乃是故意针对李然的,非得要李然再说上一说,他跟庆封所谈的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楚王也看了出了季弟的心思,心中虽有不悦,却也并未出言制止。
李然忽的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不禁眉头顿时微皱。
“先生,寡人的这个季弟不懂礼数,还请先生万勿见怪。他既想要搞个清楚明白,那便请先生再说上一说吧。”
楚王还是聪明的,他知道这会儿如果再刻意的回护李然,只会引得众人更多的猜疑。
当然,他对于李然的信任和宠信其实早已成了楚国上下路人尽皆知的事实。但宠信归宠信,许多事情他却也终究是替不了李然的。
而这种看似不偏不倚的平衡术,也正是所谓的帝王之术。
或许后世对于这种的帝王之术早已是习以为常了的。然而,这在于春秋时期,甚至更早的时候,却是一种完全陌生的存在。
毕竟,能像楚国这般搞集权的邦国,在那一时代本就是一个另类。
而楚国作为君权专制的先行者,自然也就形成了别具一格的“帝王术”的雏形。
所以,楚王尽管对李然是一百个信任,可在这当口,正值楚国用人之际,特别是他还需要如今这些帐中诸将用命的时候,若他的行为过于偏袒李然,那最终就只会引起他们的不满。
这对于楚国而言自然绝非好事。而且,对于李然而言,也同样不是件好事。
所以,他让李然把之前的话再说一遍,其实也就等于是给了李然一个台阶。
李然对此也是深以为然,于是当即回道:
“庆封虽是受了吴国所封而为钟离之伪君,然而钟离地处津要,贯接中原与吴国,因而可以使吴国在暗中获得了中原各方的接济。”
“作为枢渠要地,南北交通之要道,钟离也因此而国力大盛,故而钟离仅以一国之力,便抵挡了楚国全盛之师竟半年之久。”
话到这里,李然微微一顿,接着道:
“相信诸位也都应该知晓,眼下吴国才是楚国的心腹大患,如今已为阶下囚的逆臣庆封,又能让楚国如何呢?”
“而如今楚国的肘腋之患乃是吴国与晋国,晋吴如今乃是同盟,所以一旦吴国有难,谁又能保证晋国不会趁机袭取荆楚之腹地?届时楚国腹背受敌,谁又能挡之?”
“所以,吴国之事,只可速取,不可久战。若久战不克,则必为之所困!然而现如今,吴国新君即位,对楚国而言虽是好事,然则也正因其旧怨未消,所以吴国如今仍为哀兵。夫兵家之忌,哀兵之势绝不可轻取。所以,一旦楚国对吴用兵,吴国势必会奋起抵抗。”
“庆封乃是久居钟离之人,其对于吴越之舟师水文、明流、暗涌可谓是了如指掌。此人如今正可为楚国所用,楚国若想在正面战场予以吴国以痛击,此人必有大用!”
“诸位可还记得巢邑之战前的江淮之战否?吴王诸樊当时虽失了舒鸠,却依旧能依靠舟楫之交通以及水文之优势数败我师!而楚军面对如此困境,却是毫无办法。楚师进,吴师则退,楚军退则吴师再进。楚国数万将士彼时深陷江淮,无以自保,可谓是被动至极!”
“所以,庆封如今对楚国能起到的作用甚大,现在杀了庆封,对楚国而言那无异于自毁前程,可谓愚笨至极啊!”
李然的话音落下,楚国众臣一时届是沉默。
巢邑之战前的江淮鏖战,他们这些人不可能不知道,而且可谓是记忆犹新。
吴军新败之下,却仍然与楚军在江淮之地是打起了游击,他们依靠着极为便利的舟师交通,给楚军造成了极大的麻烦。
若不是后来孙武根据吴王诸樊的特点,故布疑计,拿下了巢邑之战的大胜。只怕如今楚军想要顺利守住群舒也是极为不易的。
所以,楚国若想进攻吴国,那就必须要面对吴军随时都可能与楚军展开的游击。
这对楚军而言,可绝非易事。且时间一久,势必累及三军,更难保晋国不会从背后来个趁火打劫。
所以此时,庆封的作用就凸显了出来。
就凭他对这一片地利的了解,若有庆封相助,楚军在进攻吴国的进程上便有可能做到出其不意便成全功。
李然此言,就连伍举也忍不住点头称是。
“大王,臣以为子明先生所言甚是。”
“庆封虽是该死,然则大敌当前,值用人之际,此事或可延后再议!”
伍举乃是当初楚军东征群舒的中军大将,他对于当初的战况可谓是极其了解的,他深知李然所言确是不差,所以当即就出言如是劝谏道。
可谁知不待楚王应声,王子弃疾却是一声冷笑道:
“哼!弃疾以为,子明先生这话未免是有些危言耸听了吧?”
“且不言当时我楚国只派了数万将士征讨群舒,即便是当初吴军鼎盛之时,也不过如此尔尔,败军之邦时至今日那又能如何?”
“更何况,如今朱方城破,吴国已与中原彻底断了联系。我楚军一旦大军压境,他吴国难道仅靠几万蛮夷步众便能阻我大军?此言何其荒谬?!吴国没了中原诸国在其背后的支持,不过就是砧板上的鱼肉罢了,只待我楚国磨刀而向!”
“先生为保庆封,言语可谓无所不用其极,此间当真是只为我楚国考虑?”
王子弃疾话锋一转,再度在众人的心中种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
可李然也不是吃素,他澹澹一笑,若无其事的道:
“呵呵,吴国这些年受中原诸国支持,早已今非昔比,四王子若以为楚国而今还能轻而易举的拿下吴国,那便权当李然方才所言皆为失气吧。”
“至于四王子所言,臣乃是要力保庆封的性命,呵呵,四王子以为此人对于在下而言又有何用呢?我又何必非要保他?”
这时,楚王的目光在王子弃疾脸上扫过,眉宇间透着一股澹澹的不满。
接着他看向李然,并甚是谦恭的言道:
“先生是以为,庆封还当真有用?”
李然点头道:
“庆封所知道的吴越之事,对大王只有百利而无一害。”
现在,最为关键的便是楚国对吴国即将发起的战争,只要庆封在这件事上还有用,李然以为楚王当不会执意再要砍庆封的脑袋。
果然,楚王闻声,脸上便是露出了思索之色,半晌未曾出声。
帐内的诸位将领以及王子弃疾也在此时十分识趣的选择了闭嘴。
他们当然清楚,此刻的楚王到底在思考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