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房间里弥漫着内息传导的缭绕雾气,如同仙境,而随着窗外的天际昼夜转换,日升月起,师徒二人仿佛迷失在幻境中,竟整整耗去了七天七夜!
李亥是率先睁眼的,此时的他,沧桑的面孔近乎惨白,一身黑衫尽皆湿透。
掌心从屈离后背收回,掠起前额稀疏垂落着的几根发丝,开始抬手运转起周身经脉。李亥微微皱眉,发现自身气血已基本处于凝滞状态,沉下心神察探一番,小腹如同被掏空一般,不停隐隐做痛。
手掌竟然猛的一颤,刹那间,李亥咬牙露出了苦笑,自己沉淀多年的浑厚内力已经几乎枯竭!
缓缓地吸了一口温凉的空气,深深地瞥了一眼仍闭目凝神的屈离,此时的他如同隔绝在铁炉中淬炼一般遍身通红,又不知声响。
李亥也知道此时极为关键,并未做声,沉力出指轻探着屈离的小腹,顿时感到体内,一大团无形的能量如同烈火一般在周遭筋骨经脉中四处游走,这副极为年轻的身躯里,源源不断地流转着一股股不属于他的年纪的雄浑内力,自小腹弥漫开来,直冲天灵!
心神念头间,李亥骤然发现,自己已然无法承受指尖传达的内息澎湃,体内有如翻江倒海,极为不适,连忙收手,催动自己残存无几的内力压制住心火。
过了片刻,随着一声轻哼,屈离紧闭的眼眸骤然睁开,满脸惊疑地张望着室内的动静。旋即脸色一变,惊骇失声道:“师傅!你怎么变成这副模样?头发全部都白了?!”
豆大的汗珠不停滴下,李亥坚挺着已经摇晃不止的身躯,轻声笑道:“大公子,别一惊一乍的!我没事,我们已经大功告成了!”
大功告成?屈离狐疑地注视着师傅和蔼的目光,连忙抬手运转内息感受着,体内竟然涌现着此前从未有过的狂暴能量,气势磅礴!十足的劲道冲击着周身各处经脉,却无半点不适,充满着令人热血沸腾的暖意,顿感气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又如同打开了新世界,自己便是主宰一般,呼吸间竟能毫不费力地把控周围的动静,视觉、听觉、触觉,尽皆敏锐到极致!
“师傅!这便是你所说的打通了经脉么?我感觉,感觉自己换了个人一样!……”兴奋的眼神不停闪烁着光芒,屈离内心畅快不已。
闻言,李亥轻叹着摇了摇头,浅浅一笑:“何止打通了经脉,我把毕生的内力全部传输给您了,大公子。比我想象的更加顺利,您虽然年纪轻轻,但却承受住了。如今您的天元诀已经大成……”
“什么?”屈离心头一颤,这才瞟见李亥不仅发丝尽白,脸上更是几乎没有血色,原本不动如山的铁躯此时却因元气大损,正摇曳不止。
一抹歉意的绯红涌上脸颊,屈离咬牙道:“师傅,你这是为何?如果要用牺牲你自己的方式,来让我走捷径,我宁愿不要!白白得了这一身内力,我受之有愧!来,你教教我,我把内力传回给你……”说着便要重新盘腿抬掌。
“给我老实呆着!”突如其来的厉喝定住了屈离的动作,李亥眉头紧皱着沉声道:“事已至此,哪有把内力传回来的道理?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别再多说了!真觉得受之有愧,您以后就好好练剑,别丢了我这个师傅的颜面就是!”
望着眼前语气严厉但面容沧桑不已的李亥,想着相识以来师傅为自己所做的一切,屈离心头的歉意更是甚了些,也不知如何言语,起身下地,双腿一曲,噙着泪光郑重地叩首说道:“师傅的恩情,我永生难忘!”
此时的场景,若是往日的李亥必定慌忙搀起,但今日,他却紧闭双眼,似乎已然承受这浓浓的师徒情谊。
惨白的脸上随即挤出一丝笑容:“起来吧!大公子!别这般客套了,我感觉我快不行了……”
微微一愣,屈离失声喊道:“什么不行?!师傅,你别吓我!”眼泪马上便要夺眶而出。
“不是,瞎想什么……我还死不了,我只是,饿了,弄点吃的来……”
屈离凝重的眉宇骤然舒缓开,抽搐着嘴角苦笑道:“师傅你别调侃了!我方才还以为……对了,我怎么感到不饿呢?”
“废话!您此时的内力雄浑之至,近乎辟谷,哪用得着吃?咳咳咳!……”眼瞳猛然睁开,李亥低下头剧烈地咳嗽着,半晌后方才头晕目眩地看着不知所措的屈离,气若游丝:“如我所料不错,已经七八天了……再不去拿吃的,我顶不住了……”
“七八天了?”脸上抹过一丝尴尬,屈离赶紧高声呼唤道:“小青!小青!快进来!”
……
数日后的镜湖上,一道身影竟如同飞鸟,踏湖面疾行,掠过的层层鳞浪随风而起!伴随着跳跃的阳光追逐在身,随即轻灵地落在湖心的船舷上,屈离稳稳地背手而立,静静着凝望着这片如同翡翠一样的湖水光泽。
“这轻功感觉如何?”船舱内传来李亥有些苍老的沉声。
心神收回,屈离转头露出微笑,轻声回应道:“师傅,这几日以来,我已经把这天元渡练得差不多了!”
拿起酒杯啜饮了一口随即放下,再撕起一片熏肉放入口中咀嚼,李亥悠然自得地笑道:“换做从前,如果有人说几日时间,便能学会这天元门的独门轻功,我便当是狂妄吹牛!但如今是你,我不需怀疑。”
深呼出一口浊气,屈离盘腿坐下,也陪同吃喝起来,嘟囔着说道:“师傅,这几天我轻功也学会了,接下来要需要学什么?天元诀还需要继续修炼吗?”
“天元诀就不必了。如今有了我这数十年的功力,就当是我替您练成了吧……如今经脉重铸,随着年岁,您的内力只会越来越深厚!”
“那我现在的水平到什么地步了?能打过多少人?”屈离微微翘起嘴角,喜上眉梢。
李亥舒展了身子躺下,垫着仅剩的独臂,朝天呢喃道:“如今除了我师尊沈离潇,估计天下难有敌手。您毕竟才十五岁,再过几年,他估计也赶不上你了……”
瞥见屈离呼之欲出的兴奋神色,又凝紧了眉头道:“诶!大公子,别得意忘形!纵然是沈离潇,也是时时谨慎。您千万要记住,与人对战时切莫轻敌大意,否则稍不留神便有破绽!”
“哦!知道了!”随着湖面上的微风徐徐拂来,屈离抱着双膝,盯着李亥渐渐出神,感受着闲适的惬意。
须臾,李亥起身走入船舱,突然从里头抛出一把长剑,听闻声响,屈离并未抬头,轻松地出手,稳稳接住。
拿到面前一端详,这剑身上盘桓着的道道飞龙图案,分明就是陪伴李亥行走江湖多年的那把龙渊剑!
“师傅,这是?”
“以后这剑,就给您了!”仿佛像是送出一件寻常礼物一般,李亥倚着船身,抬眼看着远方淡淡一笑。
双手细细摩挲着凹凸有致的精雕细琢,感受着犀利的剑势行走,闭眼凝神,古朴的气息荡气回肠,已有年岁的龙渊剑仿佛低声诉说着无数爱恨情仇。
屈离紧紧攥着剑鞘,深知这把剑对于李亥的一生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低头叹息了一声,苦笑问道:“师傅,这剑你真舍得给我?”
李亥执拗地不曾偏头,只是淡淡地伸出一指轻轻凭空划着:“这剑本就是师尊给先帝的,我只是物归原主。如今您的内力已经不比常人,这把龙渊剑正好称手。”
“我不需要,现在我不是可以像你之前那样,拿一根柳枝……”屈离一边摸索着,拾起水面上飘荡着一些枝干。
“胡闹!有这名剑在手,您拿柳枝做什么?好了大公子,以后好好对待它,要知道对一个剑客来说,自己的剑就如同生命一般珍贵。人生漫漫,以后它便是您最默契的知己。”厉声睥睨,李亥如同临别托付一般,庄重地顿挫有声。
“那你以后用什么?”
“我?”轻轻弯腰再度坐下,李亥端起酒杯,平举着坦然大笑:“哈哈!我用它!我现在与常人无异了,喝喝小酒吹吹小风,多好!”
飘然间,思忖着李亥的言语,这剑如同生命一般珍贵,而将一身功力尽皆传送之后,他又把这份珍贵毫不犹豫地转交到自己手上!
视线渐渐模糊,屈离含泪感慨万千,想开口说些什么,看着无私的李亥此时沉浸在悠然自得中,却又不忍打破,只得悄然咽下,相视无言。
“去吧!”和蔼的笑容绽放开,打破了温暖的缄默。
目光搜寻了片刻,李亥淡然指着远处湖岸的一处石林:“大公子,去感受感受现在的三离剑。我瞧那边的林子快枯老了,正好试试那招离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