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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驿馆风云

    “驾!驾!”马声嘶吼、蹄声紧凑,六儿正急促地驾着马车,穿过建宁府内城一条条繁华别致的街道。所过之处,尘土飞扬,路人尽皆避让侧目。

    “屈离,你说我爹不会有事吧?都怪我,我如果不去丢那块石头,不去招惹那些燕人,我爹也不会辞官,也不会就这么跑去驿馆为我讨公道......屈离,你说我怎么这么没用?!”

    马车内惴惴不安的古承嗣,朝屈离不断责怪着自己,口中一直叨念,忐忑不定间已是渐渐失了理绪。

    “承嗣,冷静一点!你听我说,这事儿你没有错,换成是我,我也一样。”

    见古承嗣忽而抬头,不解地凝视着自己,屈离十分镇定,有条不紊地继续说道:“且不说我们的父亲都在朝中为官,只说我们俩,也是东平儿郎,怎能坐视那些燕人欺负咱们东平的百姓?所以,换成是我,我也会阻止那些人作恶!你做得很对,不要再自责了。虽说挨了打,但你今日所为,不光替你自己,替你爹,而且替咱们东平人出了口恶气!要我说,咱们建宁府中的这些老百姓,从今天起,见着你,绝对会肃然起敬,哈哈哈,你小子我还真想不到!关键时候如此英勇,不愧是我好兄弟......”屈离突如其来的几声爽朗,引得古承嗣顿时脸红。

    见状屈离一把搂住古承嗣的肩膀,用力捏了几把,关切地微笑着。

    古承嗣知道此时屈离言语虽是夸赞,更多的是想安慰自己,暂且放下心中担忧,但还是诚恳地说道:“屈离,不要夸我了,我感觉真挺丢人的,家门口挨打......唉,不说也罢!”

    旋即语气再而低落:“只怕我爹真不要做出什么冲动之举才好,他的性子太......”

    “别担心了,你先管好你自己吧!你爹的大名,在东平谁人不知?况且我那个国相老爹不也赶过去了么?绝对安然无恙,你就把心放肚子里吧!哎哟瞧你这脸,都快没个人样儿了,待会儿和你爹回府,记得赶紧请医师看看。”

    “你才没个人样儿!又拿我寻开心,你等着!哈哈......”古承嗣终是暂且安定下了情绪,两兄弟开始在马车中说笑起来。

    “吁!”随着六儿一声清脆的高呼,拉缰扯鞍,轻拍马身,动作利索地翻身落地。拨开帷帘,六儿谦恭地说道:“大公子,古公子,驿馆到了。”

    不等屈离动作,古承嗣急忙下车,就欲往前奔去。

    只见此时的内城驿馆,人头攒动,旁观者张袂成阴,竟是围得水泄不通。城戍司的兵士依次排序,列队守卫在门口,目睹着身前的摩肩接踵,军容严整,岿然不动。

    只见古承嗣在前艰难地用手拨弄,挤过一众路人,屈离只得紧跟其后。

    “二位止步。”一兵士见古承嗣与屈离仿佛有闯入之意,大声喝道,“如今驿馆中有要人在内,闲杂人等一概不许进入。”

    “我找我爹!我爹在里面!”古承嗣已是急不可耐,竟如失去理智一般,突然伸手往前。

    “住手!哪来的刁民?!我城戍司奉命守在此处,如此无礼,你是要强闯吗?”这兵士猛地举起长枪厉声吼道,城戍司众卒听闻纷纷变色,瞬间数十杆枪矛对准古承嗣及屈离二人。

    “这位大哥,实在是误会!”

    屈离一阵头疼,赶忙拉回冒失的古承嗣,往前行礼道:“我这位兄弟,是当朝监察司首使古南风大人的公子,古大人早先前来驿馆,古公子有急事要见他父亲,烦请诸位通报一声。”

    见屈离恭敬有礼,又听闻此言,众兵士迟疑了一番,开始打量起二人,刚刚这位无礼少年,身着华贵,但鼻青脸肿,观感甚是不佳;这位谦谦少年虽一袭白衣,但眉清目秀、俊美有礼,想必应是大户公子。

    “行吧,那二位稍等!我这就去通报一声......”兵士缓缓收起长枪,旋即转身就要入馆禀报。

    “是谁在此大声喧哗?!”只见一赳赳武夫,人高马大,生得粗眉横脸,左手紧按着腰间佩剑,一脸轻蔑地从馆内走出。

    正要入馆通报的兵士,见了此人连忙躬身揖道:“将军,卑职正要向您禀报!外头来了两位公子,其中一位自称是监察司首使古大人家的公子,说要入馆。既然您来了,那就请......”

    “谁说可以入馆?”只见这将军怒目斜视,旋即眯眼嗔骂道:“说是哪家公子,你就相信是哪家公子?要是出了什么差池,拿你人头来换可好?嗯?”

    “卑职知罪!卑职知罪!是卑职一时失察!请将军恕罪!”兵士急忙跪倒,不停叩首,身上已瞬时被汗水浸透。

    馆前众人看得眼前如此场景,也都惊愕万分,许是这位将军的威慑,嘈杂声渐渐弱下来。

    将军无视俯身叩饶的兵士,按剑大步跨来,行至屈离及古承嗣二人面前,又是眯眼打量,继而不屑地缓道:“你二人乳臭未干,是谁家孩童?父母未曾管教?驿馆是我东平国宾住处,岂容草民擅闯?今日本将军有要事在身,暂且赦你二人冒名世家、欲行不轨之罪!听我一言,即刻乖乖打道回府,否则刀枪无眼,利剑无情!”说罢嗤之以鼻地凝视着屈离二人,便要转身离去。

    “我爹真是古南风!这位将军,你去问问我爹就知道了,不然你请我爹出来也行啊!”古承嗣言辞恳切,急切地俯身作揖,大声回话。

    “荒唐!古大人乃我东平国士!博古通今,知书通礼,其子怎会如此无礼!小子,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这将军见古承嗣仍喋喋不休,仿佛已是失去了耐心,回身怒视,拳心紧扣剑鞘。

    “是啊!古南风大人可是我朝有名的儒雅之士,大家风范,此人定是假冒!”围观众人见此纷纷议论起来,对着心急如焚的古承嗣竟开始指点起来。

    这将军以为人心所向,亦不由得挺直了身板,露出自鸣得意的神情。

    屈离见古承嗣已是心急如焚,这名将军却如此不分青红皂白,不近人情,围观群众也是人云亦云,心中不忿,并步向前,朝着眼前这位仿佛不可一世的彪形大汉,掷地有声:“我这位兄弟确系古南风大人之子,将军如是职责所在,烦请通传一声,一问便知。他有要事要找家中老父,言行若有得罪之处,请将军海涵!”说罢屈离仍旧躬身作揖,不失礼节。

    “就算他是古南风的儿子,有用么?你们知道我是谁么?我乃城戍司指挥使,钟国昌!我也是官居二品,王上钦命!如若我就是不放尔等进去,你能奈我何?”

    钟国昌戏谑地看着眼前这两位少年,语气愈发不屑。围观百姓听闻“钟国昌”三字,官威如天,不约而同竟都开始顿首不语。

    “那我告诉你,我乃当朝国相屈羽之子,屈离,”屈离平静如水,冷冰冰问道:“有用么?”

    “什么?竟是君相之子!相府那位聪颖无比的大公子?”人群中已有惊呼声,旋即引发一阵热议。

    再看此时的钟国昌,惊惶的神情已遮掩不住瞬时的面红耳赤,但仍嘟囔道:“你你,你说你是君相之子,可有凭证?”

    “我乃我父之子,何须凭证?怎么?是要等我父亲出来,让他亲口跟你解释我是谁?还是你现在去通传?等等!”

    说着屈离不紧不慢地从胸前衣襟内摸出一块贴身玉佩,伸手递出:“这是本公子信物,你将此玉佩交给我父,便可真相大白。”

    钟国昌见屈离如此坦然,又言此玉佩是屈离本人信物,犹豫间只得接过。但见此玉,虽润泽透明、晶莹无暇,上带有些许红点,大大的“离”子镌刻于上,但细细摩挲,却能感觉出来,边隙有些许粗糙,仿佛如一完整玉佩从中破开,仅剩一半。

    手握玉佩如此古怪,钟国昌心想,且不说这信物是真是假,倘若这真是君相之子,但今日我如此阻拦,怕不是自掘坟墓?!

    想毕惊出了一身冷汗,旋即挤出一丝强颜欢笑:“请公子稍候,我这便去通传!”急忙转身入馆,粗壮臃实的双腿快步,践踏得馆前层层石阶竟有些许松动。

    ......

    此时馆内由于古南风之死,情势已逐渐失控,屈羽、秦世忠等人,与赵俨一并燕使,正针锋相对,而身为国舅、又肩负王命本应维护邦国利益的钱士英竟默默站在了赵俨身后,战战兢兢。

    “赵侯爷,燕国是我东平上国,两国修睦多年,东平从不敢僭越半步!可谓心诚。今晨入城时,你等扰民伤人,此事权且不提,但如今古南风大人横死在此,你如何解释?难道在燕国眼中,我东平国人的命,如同草芥么?!古南风大人,如此国之大贤,在你眼中,也如此不值一提么?”

    屈羽心中已是悲痛万分,如同咆哮的雄狮一般目光如炬,如天雷之怒,作势欲下。

    赵俨此时却好像若无其事,如刚屠了一鸡狗般,嘴角微翘、神色从容:“一文士而已,国相何须如此动怒,哦不,在你们东平,应称作君相。”

    口吻戏谑无比,赵俨开始双手不停地揉搓着,又换了腔调:“此贼满口悖逆之言,辱我燕使,辱及我大燕皇帝,瞧那地上的剑了么?此贼刚刚趁我不备,夺我佩剑妄图行刺于我!我再三容忍,出于自卫只不过轻轻推了他一下。哎!幸亏陛下护佑,此贼又年老昏花,竟撞到身后墙壁,苍天有眼,行不义之举必自毙!也罢,既然死了,就饶恕他谋反之罪,不必追究其家人了......”

    “赵俨!你这卑鄙之徒!杀我东平国士!拿命来还!”一旁紧紧抱着身陨尸僵的古南风,正涕泪不止的秦世忠此时闻言立马怒不可遏,如发了疯一般怒嚎,放下那可怜殂逝的老者,双眼通红,竟是拔出腰间佩剑,作势要奔赵俨而去!

    “住手!秦大人!”屈羽以身挡住前扑呐嚎的秦世忠,死死捏着他那仗剑的手腕。

    赵俨面不改色,竟抬手鼓起了掌,眼里闪过一丝寒光,咄咄逼人道:“好好好,看来你东平真是要反我大燕了!来,你们一起上!今日我便替陛下,替大燕,杀尽你们这群谋逆之贼!”

    说罢诸位燕使快步上前,剑锋尽出,直指屈羽等人。

    屈羽一边控制着冲冠眦裂的秦世忠,一边已是心神大乱,未曾想今日之事,眼看竟到了万般紧急且逐渐无可挽回的地步!

    从相府议事起众人之争,到如今驿馆内古南风横死,与赵俨水火不容,东平苦苦经营八十余年与燕国的关系,怕是自今日起便要破裂,甚至两国亦有可能再起刀兵......

    “君相!在下有要事禀告君相!”钟国昌急匆匆的呐喊声自远而近稍稍打破了此时馆内的肃杀之气,只见这大汉已是汗流浃背,莽撞而至。

    一入馆内,见着众人僵持相对,赵俨及燕使众人剑指屈羽等人,钟国昌霎时惊愣,旋即又不假思索地拔剑怒而上前,矗立挡在屈羽面前,目光死死盯着众燕使发出利芒的剑锋,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高呼:“来人!护卫君相!”

    馆外熙攘人群皆被此声惊慑,已有好事者踮足凑前,好奇不已。只见众兵士立即列队,回身冲锋,鱼贯而入。片刻,城戍司众兵士已在钟国昌的带领下,包围了馆内众人,且有数十名壮硕挺立的长枪勇士紧紧护卫在屈羽及秦世忠四周。

    瞧见现下如此境况,赵俨微微皱眉:“好啊!看来东平谋逆,早有预备!但我燕国百战之师,岂会惧怕你这乌合之众?君相三思,如若动手,两国关系怕是再无回旋之地!”到底是东平来人者众,或是兵勇刀枪林立,赵俨仅仅数人,已是有了顾忌,言辞也逐渐回缓。

    “钟大人,有何要事禀报?”屈羽虽心乱如麻,见钟国昌率兵解围,便也对其侧目。

    只见钟国昌掏出方才屈离交给他的“离”字玉佩递给屈羽,接着又耳语了一番,只见屈羽本对其释放善意的眼神骤然变换,接着怒言道:“确是我家离儿来此,但他进不进来无妨。可那古承嗣是古大人爱子,你既知古大人已身陨在此,作为人子,尽孝为先,天道也。你怎可不尽早通报?更横加阻拦?!赶紧,让他们进来!”

    “君相恕罪!是在下有眼无珠,我这就请二位公子入馆!”说罢钟国昌急忙转身便要离去,小跑着一边又朝城戍司众兵士呐喊道:“你们给我好好护着君相!我即刻就来......”

    馆内空气仍然焦灼不已,屈羽、秦世忠默言不发,但眼神犀利,面色凛凛。赵俨及一众燕使仍未收剑,与城戍司众兵士相对峙立。至于钱士英与外仪司一干人等早已魂飞魄散,站在赵俨身后双腿不停打颤。

    须臾,赵俨目光徐徐转至屈羽手中紧握着的屈离玉佩,观量起来,继而眼神闪烁游离,突然一定,死死盯着屈羽手中玉佩那露出的半个“离”字,咬牙问道:“敢问君相,手中玉佩上,可是带有‘离’字?”

    众人本以为将起刀兵,氛围本是紧张到了极点,却见赵俨突兀地冒出此问,不禁疑窦丛生。

    屈羽更是惊诧不已:“此是我家小儿,屈离贴身信物,确有‘离’字。赵侯爷何意?”

    “敢问君相,屈离公子年方几何?”赵俨又问道。

    “小儿年方十五。等等,赵侯爷问此作甚?今日之事,乃两国大政。如你心中有愤,与我小儿何干?”屈羽本就盱衡厉色,此时更是浮现出一丝阴沉。

    “他可是永宁十五年十二月一日子时生?”赵俨仍是不甘心,一字一句地追问。

    什么?屈羽心中大惊,屈离的生辰一事,除了自己与夫人,外人怎会得知?!思绪霎时飘过,脑海中牵扯出一番陈年旧事......此时不可慌乱!蓦地定神,屈羽正要回话。

    “大公子是永宁十五年十二月二十日寅时生人,你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赵侯爷,你如想打我贤婿主意,我定不饶你!”只见秦世忠张口怒吼道。

    到底是武夫鲁莽,竟张口道出国相之子生辰,屈羽心中暗暗叫苦,旋即转念一想,也好,反正十二月二十日寅时是朝外人宣称的,并不是屈离真实的生辰。唉!谁让自己与秦世忠结为亲家,一双儿女的生辰已经互相交托......算了!既已说出也罢!只是屈离的真实生辰,的的确确是燕国这位赵侯爷所说的永宁十五年十二月一日子时,他是如何知晓?到底何意?

    屈羽扑朔迷离,不由得惶恐不安,心底默念,离儿的生辰到底与这燕使何干?但愿不要出什么事才好......

    闻听秦世忠所言屈离生辰,赵俨似欲现之昙又蔫了一般,叹气自嘲道:“看来是我想多了......世上怎么可能有如此巧合之事?”接着伸手指向屈羽手中玉佩:“只是此玉,令我想起一位故人而已......”

    言毕赵俨竟拱手,朝剑拔弩张的众人示意道:“诸位收起剑吧!今日之事,我等他日再做计较。君相大人,我有一事与你商议。”

    见赵俨突然如此,屈羽似是思索了一番,缓缓欲抬起手,旋即放下,忽而又抬起,朝众兵士说道:“你等且散去,馆外等候即可。切记,今日之事,莫不要声张!”

    “君相,可古大人——”秦世忠见屈羽发话后,城戍司众兵士亦列队退出,不甘心地揪扯屈羽臂弯。

    “秦大人,我深知你心中悲愤!但燕国势大,从长计议为好!古大人之死,必会有个说法!”屈羽朝秦世忠耳语了一番,又深深叹了口气,接着微微摆手示意秦世忠莫要再言。

    “唉!君相!世忠,世忠遵命!”秦世忠沮丧又失望地后退了两步,又低头凝视着地上早已凉透的古南风尸首,心有不甘地闭上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