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卞庄子和阳虎,宰予抬头看了眼天色。
过午的天气过分炎热,反正新闻的素材也有了,印刷的准备工作也做得差不多了,今天干脆就在官邸里喝着酸浆消暑偷闲算了。
宰予回到独属于他的几案前坐下,一边饮着加了饴糖的浆水,一边翻看着几案上由鲁国公宫下发的各项命牍。
摆在最上面的,就是鲁国关于周王室内乱的回复。
周天子无法抵御儋翩和郑国联合组成的叛军,因而号召各诸侯国进京勤王。
对此,鲁君在经过与阳虎以及三桓等国内实权派卿大夫长时间商议后,给出的答复只是用朱砂在命牍上画了一个红叉。
宰予看见这个红叉,顿时心领神会。
虽然他刚刚担任掌交没多久,但因为过于聪慧,所以已经把其中的条条道道全部领会清楚了。
红圈,代表鲁国将会是对方坚定的盟友,如果对方需要的话,鲁国将不遗余力的从精神和物质两个层面大力支持。
红叉,代表鲁国决定从周礼的角度上出发,在精神上给予高度支持,并对受害者表示同情,对迫害者表示强烈谴责。
黑圈,代表鲁国对此事不便表态,但如果对方有需要的话,可以进行一定实际援助。
黑叉的意思最简单,臭蛮夷的,来我们曲阜要饭来了?狂什么呀!
因此宰予看到这个红叉,立刻就明白了该怎么对周王室的求援进行回应了。
他琢磨了一会儿,随后笑着提起笔蘸了点墨汁,开始书写。
先祖周公,辅翼成王,讨管蔡二叔,平三监之乱,匡天下社稷,制礼乐而化万民,由是天下俯首,四海皆平。
而今儋翩为乱,倒行逆施,欲败礼乐,而兴己制,逆周公之命,乱天下之法。
天子欲兴义师,正天下,伐儋翩。所举大义,天下诸侯必云集应之。
天子讨贼,鲁为从足,特献金若干,以备军资。
总结起来就是,我们鲁国的先祖周公,当年可是帮周王室开创了成康之治的。
天子想要讨伐儋翩,我们也不是不愿意。
只不过我们鲁国都为王室做了那么多了,总不能事事都让鲁国出头吧?
这样,大家各退一步。
我们给点钱意思一下,天子你也别太过分,大家都互相留点面子。
宰予欣赏着自己手中的这幅墨宝,感觉无比满意。
他正准备就子贡帮他参详参详呢,却发现一旁的子贡正对着一份命牍发愁。
宰予于是起身走到他身旁问道:“你怎么了?一副丧气模样。”
子贡摇头叹气道:“公宫那边让我起草讨伐莒国的檄文,用来在誓师的时候声讨莒国,激励我军士气,我正犯愁呢。”
宰予听了,鄙夷道:“不就是讨贼檄文吗?这种东西你都不会写吗?我教你!
你先列举莒国施政的过失,痛骂他们不爱惜民众。
再找出他们曾经对天子的不敬之举,指责他们违逆天命。
然后再盘点莒国过往与鲁国之间的各项冲突,用来激发我军士卒的斗志。
这不是很简单吗?”
子贡回道:“我不是不会写檄文,我是觉得,这一场仗是不是不应该打呀?”
“为什么不该打?”
子贡偏头望着宰予道:“我这段时间日日研读《管子》,我看《管子》上说,一场战争,如果发动十万甲兵,每天烧柴与吃菜的消耗可以用掉十里平原的收入。
发动一次战争,每天的费用可以用掉千金的积蓄。
普通粮食的价格大约每釜四十钱,而金价则是每斤四千钱。
而一个农夫每年耕地百亩,百亩的收成才不过二十钟。
按照齐制,十釜为一钟。
也就是说,一个农夫一年耕作的收入也只有两斤黄金的价值。
因此,发动一场十万人的战争,一天就要消耗掉五百名农夫一年的收入。
虽然我国攻莒,最多调用上下两军,但如果再加上随军的民夫,算起来也得有个三四万人了。
就为了一个小小的郓地,从出发到抵达,再加上战斗,总共打上一个月的时间,花费掉几千人一年的收入,这恐怕不是什么明智的举措吧?”
宰予听了,忍不住为他点赞。
“看来你这段时间的《管子》没白看,居然都已经能透过现象看到本质了。
频繁发动战争对于国家的确没有任何好处,如果打赢了得到土地尚且还不算太亏,如果不能克敌那就是全局皆输。
但你不能仅仅考虑到金钱方面的利益。如果打仗只有金钱上的获益,那么各国之间为什么还要互相征伐呢?”
子贡不以为然道:“你不就是想说阳虎在鲁国根基不稳,所以想要借助攻莒翻转局面吗?这点道理我还是懂的。”
宰予摇头道:“不止这个。”
子贡皱眉道:“难道还有其他的利益?”
宰予道:“攻莒是鲁国做出的决策。虽然这是阳虎提出的想法,但如果没有国君和其余卿大夫、乃至于国人的支持,这个提议也不可能如此顺利的通过。”
“国君和其余卿大夫支持阳虎我还可以理解,毕竟都是存了史书留名的想法,但国人为何要支持阳虎呢?”
宰予道:“这不是很简单的事吗?莒国与我国长期交恶,两国互相征伐数百年,民众彼此厌恶,因此攻莒存在民意基础。
而国人又大多参军,倘若攻莒成功,当然也要论功行赏,拿下郓地所得到的土地自然也会被分给有功的国人。
所以攻莒这件事,阳虎等人吃肉,国人也能跟着喝汤,大家何乐而不为呢?
你想想刚才来找阳虎的卞庄子,他那么急吼吼的想要随军出征,为的不就是能跟在后面分一口剩下的残羹冷炙吗?”
子贡听到这里,还是不放心道:“那夫子难道不会反对这件事吗?”
宰予沉吟了一会儿:“以我对夫子的了解,他就算不喜,大概也不会跳出来进行反对。”
“这是为何呢?”
宰予道:“你难道忘了吗?夫子说过:名不顺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
攻莒这件事,如果严格算起来,并不算是侵略战争,而是夺回原本属于我国的土地。
所以,这次战事师出有名,不能算作不义之战。
其次,夫子还说过一句话: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每个人做好自己分内的事,天下自然能够得到治理。
如果越俎代庖,去插手别人的事务,便等于是乱了《周礼》中为各个官职规定的职责,这就是乱了礼法。
夫子现在担任小宗伯,战争并不属于他分内的职责。
难道夫子还会违反自己的理念,去插手本该由司马们掌管的事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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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选自《宰予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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