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江南天气好。
进入山海阁的时候是深秋。但即便时下已经过了霜降,马上迎来立冬,南扬州的天气也并不算寒冷,昼夜风起,等到午时则又热得只穿一件单衣便足够。
修仙者的生活并不像凡人所想的那般肆意快活,每天都是在外头探遗迹或行侠仗义,更多时候是闭关于不见外人的洞府中独自修炼。
叶掀在登仙梯试炼过后也进入了枯燥乏味的修炼日常,早晨起来简单洗漱后便跑去武阁小院与方白棠一起打拳修炼、互相切磋,就连已经踏入王朝顶尖行列的阁主师兄都赞赏为千年一遇修炼奇才的方白棠也震惊于叶掀的天赋,其不仅不会因为同一招式而吃亏两次,还能够举一反三,纠正自己动作中的漏洞并作出修改,甚至任何招式或武技都只需看一遍即可熟练于心并施展自如。
相对的,叶掀也很佩服这个才十三岁的少年,从未见方白棠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扫地有过怨言,而且他对功法和武技的领悟力也极其惊人。
最重要的是,进入山海阁一旬以来,叶掀每天都来找方白棠切磋,但却从来没有在将境界压低至筑基期的少年长老手里赢过一招半式。
每日上午在方白棠这个货真价实的内门长老处打过“小灶”之后,叶掀简单吃过些填饱肚子的吃食便回到洞府不厌其烦地挥剑。
在习剑一途,叶掀倒是不急不躁,没有急功近利地立即按照《风流云习剑随笔集》中记录的方式挥剑,而是力求将十五式基础剑技熟练至相当于持箸吃饭的程度。
挥剑一直持续到晚上,等到夜幕降临,叶掀便偷偷溜出山海阁往红瘦书院方向跑去。山海阁与红瘦书院间隔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以叶掀当前的脚力,从日入出发,大概在黄昏与人定的交界时分就可以到达。其间重峦叠嶂的山脉鲜少人烟,因此叶掀每次修炼星移诀就会选择到此处。
山海阁中其实也有日月星辰,但由于包裹在护宗大阵内,在其中吸收星辰之力效果便会大打折扣。山海阁并不会限制阁内弟子的出入,只会由一些长老或弟子暗中记录出入弟子的名单,并监测外来人。
叶掀修炼星移诀的山峰远离山海阁,而距红瘦书院倒没有很远。
他以前生活在千古镇上并没有真正意义上过学堂,除了当时坐在学塾围墙上旁听过一段时间外,就只有跟随师父学过一些蒙学,毕竟他们家里也买不起多少书,那几本蒙学还是师父用替人写春联、写家书一点点挣来的钱给叶掀买的。
所以进入山海阁后,不是在修炼、就是跑去藏书阁和江守月一同读书的叶掀,其实内心也很向往那些书院的读书种子。
远望一眼红瘦书院后,心境平复的叶掀便收回目光,盘坐在地开始运转星移诀。
以天地做床被。
在领取登仙梯试炼奖励的那天,叶掀才从授业阁的布局中得知在“北斗七星”之外还有“南斗六星”,解开了以往运转星移诀时总觉得身处空中楼阁而缺少脚踏实地之感的困惑。与江守月相遇便是因为叶掀当时前往藏书阁找寻“南斗六星”的相关记载,从被《正统道藏》列为众经之首、万法之宗的《度人经》和道教典藏《上清经》中填补了对“南斗六星”的知识空缺。
南斗注生,北斗注死。
星移诀在填补了作为根基的南斗后吸收星辰灵气的速度大幅提升,并且叶掀在吸收时所受到的冲击也得到了虽然微乎其微但却聊胜于无的减弱,能够吸收的星辰灵气大小也随着肉身强度的提升而增大,形成一个良性的循环。
跟叶掀对练的方白棠就清晰地感受到叶掀肉身力量每一天都在提升,这让他叫苦不迭。虽然很好奇,但不管是修仙界还是武界,都很忌讳询问别人的功法或武技。
漫天星辰在星移诀的牵引下浮现出个个光点,从小到大开始融入叶掀的身体中,在锤炼肉身的同时化作一条金色溪河在经脉中流淌。
不知经过了多久,灵气流速从最初的缓缓流淌逐渐加快,溪河的流量也逐渐盈满了整条经脉。
盘坐如老僧入定的叶掀脸色微微涨红,眉头紧皱,忍受着经脉被灵气胀满带来的痛苦,直到感觉体内的灵气流速达到了一个当前所能承受的极限。
“呼。”
一口浊气从叶掀口中呼出,随即脸色也恢复正常,即使未达筑基期无法做到内视,叶掀也能够清晰的感觉到原本在体内周转一周便消失殆尽的灵气已经可以在经脉中一遍又一遍地流动,像武者的气机一般处在循环当中。
“终于突破练气期了!不过这跨出的一步好像直接跨进了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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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期大圆满。”
不知其所以然的叶掀只能将这一步登天的进展归结为他在炼体期便可以进行灵气流转所积累的底蕴,倒也距真相八九不离十了。
突破后的叶掀跃跃欲试,跑到了一个大石头前,将体内灵气汇聚到拳头上,对着这个在没突破前只能留下一个拳印的石头重重一击。
轰!
没想到能够轻轻松松将石头击得粉碎的他还因为前冲的惯性而向前滚了好几圈,头脚翻转地撞上了石崖后却开怀大笑了起来。
虽然还是别人随随便便就可以捏死的蚂蚁,虽然距离能够抗衡追杀师父的人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但是他的的确确在变强!
“啊!救命啊!”叶掀还沉浸在突破的喜悦中时,突然听见从山下传来了一声求救声,“不会是我刚才打碎的石头飞下去砸到人了吧!”
叶掀来不及细想,凭借着超人的肉身强度直接从山巅一跃而下,利用山体凸起部分和树枝缓冲后便在几个呼吸间接近了尖叫声的源头,但内心的谨慎驱使他先是落在一棵枝叶茂盛的树上观察下方的情形。
只见是三匹野狼正在逐渐逼近着后背已经贴在石崖上的一对少年少女,少年似乎还比少女幼小一两岁,但绝望关头萌生的男子气概促使他站在了少女的身前,手上胡乱挥舞着一根细长到不足以对野狼造成任何有效伤害的木棍。
“呜呜,师弟,对不起,都是我害了你......”害怕到剧烈颤抖的少女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屁股坐在地上,但一只手依然扯着少年的衣角以获得些许安全感。
身穿淡绿衣衫的少年双手握紧木棍,即使脸上流露出绝望的神情,但还是坚定地站在少女的面前,连说出的话语也因为害怕而断断续续,“师...师姐,没事,我...我会保...保护你的!”
“嗷呜!”似是领头的野狼嚎叫了一声,其余两匹便朝少年少女猛扑过去,吓得少年连忙闭上眼睛用力挥动木棍,企图击伤这皮糙肉厚的山林猎手。
“呜......”又是一声狼嚎,但传进正疑惑着自己为什么还活着的少年耳中却是一声哀鸣。
“师弟!有人来救我们了!”直到听到了身后少女安然无恙的声音,少年才敢睁开眼睛,眼前一幕倒是让他又开始在内心抛出自己究竟是活着还是已经到了天上仙人居住的天庭的疑惑。
叶掀两只手分别抓住扑过来的两匹野狼的嘴,已经卷起袖子露出白皙的手臂在野狼的利爪下却未能留下丝毫伤口,而后便将两匹狼远远摔出撞在了树干上,“要是你们是魔兽的话,大概还能抓破我的手臂吧。”
原本也想扑杀过来的为首野狼在同伴被随意扔出后也不敢轻举妄动,只是不停发出沉沉的狼吼,缓缓向后退去。
叶掀回头看了看身后的两人,笑道:“没事吧?或许你们想尝尝狼肉?”
面对这从天而降的陌生人,反倒是少女先开口,“您...您是仙人吗?”
忽然之间异变生起!
方才作出退却姿态的野狼在叶掀回头安抚师兄妹的时候突然猛扑过来,速度之快到想提醒“仙人”小心的少女只来得及吐出一个“小”字。
叶掀从小就喜欢跟着镇上大人去山林中打猎,对野狼的习性也烂熟于心,早就将手放在左腰间别着的精铁剑剑柄上,在野狼高高跃起准备撕裂这坏了好事的人类脑袋之际,他回敬似的转身一剑刺穿了野狼的脑袋,锋利的剑气将整个狼首都撕成了碎片。
“没想到我的第一剑是用在你这只畜牲身上。”
在寻常武者看来普普通通的一剑,在少年和少女眼中,却如那谪仙一剑。
而那人也如谪仙一般。
而后,叶掀便带着受了惊吓的两人爬上了刚刚打坐修炼的山顶,又自顾自地架起木堆准备烧火将野狼给烤了。
叶掀看着眼神中充满了敬畏和憧憬的两人,笑道:“我不是仙人,现在只是一名普通的修仙者,所以你们不必对我如此敬畏。不过倒是你们两个,怎么这么晚了还跑来山上,不知道山上很危险吗?”
略显羞涩的少年刚想开口,更为活泼灵动的少女便抢先道:“仙人哥哥,我们两个是红瘦书院的学生,我叫唐遥,他是我的师弟,叫韩聆光。今天在课上,先生教了我们一句‘冰轮斜辗镜天长,江练隐寒光’,是写月亮的。所以我就找了师弟,想来山上看看月亮。”
对师姐唯命是从的少年低着头瞄了眼少女又瞄了眼叶掀,羞涩地笑着。
烤着狼肉的叶掀空出一只手,轻轻敲了一下少女的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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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后可不能带着师弟胡闹了,大晚上的多危险。”说完,又看了一下一旁的少年,“你倒是很勇敢,挡在师姐面前保护师姐的样子,很帅气!”
被夸奖的少年嘿嘿笑着,说道:“平时我可胆小了,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个时候就特别有勇气,只想着要保护师姐!”
叶掀把烤好了的狼肉递给师姐弟,说道:“没有想到还会在外面烤肉吃,就没有记着随身带盐,将就一下吧。”
已经一脚迈进冬天的南扬州,夜晚的风倒是变得有些刺骨。三人围坐在火堆旁聊了一会儿,叶掀就送两人下山回到了红瘦书院。
可以看到书院大门的时候,叶掀便停下了脚步,对二人说道:“那我就送你们到这了,快回去睡觉吧。”
名叫唐遥的少女看到这个“仙人哥哥”准备离去,着急地问道:“我们还会再见面吗?”
叶掀笑着摸了摸两人的头,留下一句“下次我会记得带上盐和作料”后便转身离去。
此时的三人还并不知道,他们中一个会成为未来的天下士人之首,另一个会继任红瘦书院院长并成为这个现在还只是练气期的“仙人哥哥”的左膀右臂,写下红瘦书院“一时三儒圣”的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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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掀不知道的是,他自以为偷偷摸摸的出门修炼,其实是在他人的眼皮子底下做的亮堂事。
山海阁主阁的一间房内,林战和王不歇两人相对而坐于一盘已经收官的棋局两侧,林战笑了笑,说道:“那个小家伙又跑出去了。”说完,他轻轻拿起身侧随意放着的一杯灵茶,抖了抖手腕,将茶水洒在地面上,形成了一块镜子状的水幕。
水幕里映出了一个少年悄咪咪溜出山海阁跑向红瘦书院方向的身影。
王不歇琢磨完这局以自己惜败作结的棋局后,先是抬头看向对面这个每次下棋都只是险胜自己,但却从来不会输的中年儒士,而后才转头看着地上的水幕,皱起眉头,问道:“这么晚了,他去干嘛?”
林战没有急着回答这个问题,反问道:“他从武阁中挑选的不是功法,而是武技?”
身为武阁阁主的王不歇自然知晓所有进出武阁的人的所作所为,点了点头,对总阁主的答非所问没有丝毫不满,直言道:“取走的是《风流云习剑随笔集》。”
虽然林战没有王不歇那般对武阁的功法武技如数家珍,但是也听过这本因为不涉及任何灵气运转,乍看之下纯粹是教授剑术入门基础的黄级武技,摇头笑道:“真是看不懂这个小家伙了。一般情况下,出身低微的弟子都会在第一次进入武阁选取典籍时选择为了通往大道正途而修通乡野小路的功法,若是选择武技,则只有两种可能,王阁主应该再清楚不过了吧。”
王不歇不疾不徐地装棋入棋笥,说道:“一种可能是完全不懂修行之路功法为基的道理,另一种可能则是......”言及此,王不歇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再次看向水幕中远去身影越来越模糊的少年。
林战两指捏住一颗棋子,有节奏地轻轻敲击棋盘,笑道:“他第一次出门修炼,我悄悄地跟过去看了一眼。这个少年也不知道从哪得来了一本《七星经》,视若珍宝,生怕被别人看到自己修炼的功法。”
“井底之蛙?”
林战摇摇头,“非也。《七星经》虽然不是现存流传最为久远的功法,但却是更迭版本最多、流传范围最广的一本,远远谈不上什么高深功法。但是这个少年所练,不似我看过的如今任何一个版本,与其说是更为高深,还不如说是过于粗简,给我的感觉就是这本功法刚刚被人创造出来的样子。”
王不歇神情未变,但他原先一丝不苟的捻棋右手,在收棋的时候,却反常地碰歪了另外一颗棋子。
林战对自己这位老友再清楚不过,开口道:“虽然这本功法再基础常见不过,但要说一个刚刚跨过仙凡门槛的小孩子能够将其从零创造,那也太过天方夜谭了。”
将所有棋子都收入盒中,王不歇抬头看向林战这个即便相识年月早已数不清,但却自己却感觉从未看透的男子。
正如林战能够从王不歇的一个不经意动作中看出端倪,王不歇也可以从林战的话语中觉察到蛛丝马迹,他嘴上说的“天方夜谭”,极有可能就是这位站在此方世界巅峰的存在眼里确凿无疑的真相。
而林战没有告诉王不歇的是,他那次偷看叶掀修炼,看到了那些仿佛是从漫天星辰中飘洒下来的灵气光团围绕着少年。
已经被世俗之人称之为神仙的山海阁阁主,好像看到了真的神仙。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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