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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4】 崂山道士

    从“九宸星君”正神存世,对“奉神修士”的诸般影响,到乱世之下,魑魅魍魉频出,诸如“五通神”这般隐秘谋夺权柄、蛊惑世人的邪恶之举,在场之人谈了许多。

    乱世劫难之下,有人封闭山门隐修,以期避过劫难。

    自也有人心怀正义,不顾身染秽浊入世,即便只有微薄之力,却慷慨激昂明知螳臂当车亦毫无畏怯。

    璇玑道长修行数百载,见惯世事,常言“超脱”。可浩劫降临,乱世再起,他这超然世外之人,却无法真正做到冷眼旁观。尤其“五通神”事涉阴司城隍权柄,如今仙佛隐世,放任自流恐成恶疾。

    故沉吟之后,璇玑道长决心应泓明之邀,插手“五通神”调查事宜。

    待查探清楚那邪性之神的鬼蜮伎俩,崂山不吝仗剑除魔,绝对无法允许对方拖着苦难世人沉沦深渊!

    有了璇玑道长明确表态,泓明不由松了口气。崂山在道门之中属于影响深远的大宗派,在整个修真界亦属前列,有其首倡,对付“五通神”无疑更有把握。确定了这一点,泓明只觉手上微凉的茶,也多了几分清香,啜饮悠然。

    冯煜虽说明里暗里皆属身份尊贵不凡,可他谨守本分,在师兄与璇玑道长商议要事时多数在听,甚少参言。如此低调谦和,与先前态度颇为迥异,旁人惊讶之余也为其赢来几分认可。

    时居室外有脚步靠近,随后“叩叩”地敲响房门。

    璇玑知觉敏锐,从气息上已辨出来人,遂道:“是崇德么,近来罢。”

    门外之人应了声,随后一人推门而入,冯煜循声看去,来者是个圆脸敦实的道士,不言不笑时颇有威压。此人进门,先自向众人告罪行礼,而后方才走到璇玑身侧,附耳低声言说几句。

    璇玑沉吟片刻,笑着开口,未曾言事,先介绍道:“崇德敦厚踏实,但有差遣无不完成得周密稳妥,故平日甚为倚重。”崇德站出来,再度与泓明、冯煜二人见过。

    璇玑又道:“前些时日,本门引入一批有心向道的苗子,安置在东山飞鹤观中,平日功课正是由崇德教导。然而俗世子弟见识浅薄,往往不知修行艰行,好逸恶劳,吃不得苦,轻易弃了仙缘,实为可悲可叹。今吾欲在飞鹤观设宴,略施术法点拨,以期警醒启发,泓明以为如何?”

    泓明捋须含笑:“道兄有意点化,实属其人机缘,吾亦愿助一臂之力。”

    璇玑又看向冯煜,冯煜没料到璇玑道长还有意于他,也笑着道:“璇玑道长不以小子法微道浅,也愿倾力辅佐成事!”

    “哈哈哈~”璇玑道,“那便就你我三人,今日夜宴飞鹤观!也看看那些记名弟子,到底成不成器!”

    教导点化一群记名弟子,冯煜对此没有多想,只是隐约中似乎有过熟悉的既视感,但又转瞬忘在脑后。

    及至日近黄昏。

    三人同行,从崂山主峰去往东山飞鹤观。

    此处僻静清幽,不见凡俗喧嚣,四周皆是巍峨青山,远眺有海,宁静自然,倒的确是个修心养性之地。到了飞鹤观,崇德道人也已回返,为三人布置一桌酒席,安放在大殿之中。

    璇玑也未赘言,只邀泓明、冯煜分宾客落座,而后闲话共饮,相与为乐。

    冯煜毕竟年轻,遂先取酒壶为两位尊长奉酒。酒壶入手,他面露惊讶,暗地里叫了声“好家伙”,区区斟酒之物,虽不起眼,却竟然是个罕见而珍贵的储物法器!

    只是眼前这法器,专用于盛酒。

    冯煜不由心中感慨,盛酒都用储物法器,崂山无意间彰显的大派威仪、深厚底蕴,当真让人惊叹啊!斟酒已毕,璇玑举杯邀饮,冯煜应而畅饮,酒入喉,甘香清冽,回味醇厚,倒是颇为难得的精酿美酒!

    璇玑道长也不说具体策划,只与冯煜俩个高谈阔论,纵言古今,不多时,天色渐暗。忽闻殿外沸反盈天,喧闹间,一群形貌各异、未启灵觉而身蕴浊气的青年男子闯了进来,吵吵闹闹地见了三人,皆露惊讶。

    璇玑道长放下酒杯,也不见有被冒犯之后的不悦,反是笑着道:“你们来得正好,为师与你们引见引见,此二位,乃蜀中渝都府明月山青云观之隐居高士,德誉才显,寻常时候可无缘见到,你们快来行礼!”

    那些弟子闻言,连忙乱糟糟地排个队列,各行各礼,此起彼伏,冯煜看得颇为有趣。

    待礼毕,璇玑又道:“今日为师得逢故友,遂于此设宴,尔等且侍奔走,不可怠慢贵客!”

    众人稀稀落落地应答,都暗中偷眼去看。十几个人,各自分往一人背后侍立,听凭吩咐。泓明道长儒雅俊逸,气度不凡,到他背后的人最多,约有七八个;冯煜年纪轻,虽也颇有气度,可同为年轻人,许多人不自觉便心生羡慕妒忌,不愿为侍,故冯煜身后人最少,仅有三人。

    也有几个机灵,飞快站到璇玑道长背后去。

    璇玑道长对此不置一词,只与冯煜两个劝酒。

    俄尔,天色尽暗,殿内却未点蜡烛。

    有几个弟子沉不住气,在暗中议论此事,那璇玑道长饮下杯中酒,如同这才反应过来那般恍然,道:“日暮天昏,待吾借来明月,也好照明视物。”

    借来明月?

    众弟子闻言,无不欣喜激动,万分期待。

    遂见璇玑道长取出一张白纸,持纸挥动,有纸屑跌落,再看,白纸化作圆形。随后抬手抛出,那白纸轻盈而起,挂在墙上,稳稳当当似原本就贴在那里。紧接着白纸中心莹然有光,倏尔渐盛,当真化作明月一般朗照大殿,细末分毫也可辨清!

    众人见此,一声轰然,一个个惊诧而又赞叹地望着明月,直欲畅言议论,然见客座高士在前,不敢妄语,憋得难受,只拿一双双眼睛半空交汇,挤眉弄眼地十分滑稽。

    冯煜忙借着饮酒,遮掩了一下仪态。

    否则他真要被这群颇具喜感的弟子给逗得发笑,那可就当真失礼了——哎,等等!冯煜停杯搁箸,抬头看向墙上那个用白纸裁剪的“明月”,之前心中掠过的熟悉既视感,此时愈发强烈。

    明月放光,不算难事。

    只一个基础道法“摄光术”,摄来月华灵光,投入白纸即可。凡俗世人不解奥妙,以为当真取来明月悬挂,故而称奇。

    然而冯煜惊诧的却是,此情此境,让他不由地想到记忆里的一个故事——崂山道士!

    难道,那故事其实并非故事,而是确乎其事,甚至自己都成了故事中的一环?亦或者,此方世界,原本就是聊斋世界?

    冯煜不由得有些错愕失态。

    泓明注意到了他的异样,遂道:“良辰美景,乐亦无穷,莫如共享其乐。”于是袖袍拂过,桌面整整齐齐地多了十几个酒杯,正好对应在场人数。又将酒壶让出,将酒分赏给众人,并且嘱咐他们可以尽情畅饮。

    众弟子上山以来,多是在经历“劳其筋骨”的考验,每日又累又饿,许久未曾饮到美酒,闻此无不大喜过望。眼见那酒壶不大,在场又有十多人,只怕顷刻就要喝光,于是众人吵吵嚷嚷,争执不休,都来抢着喝,生怕迟了酒壶里的酒便要倾尽。

    见到眼前这一幕,冯煜确认不疑——此时演绎的,定然便是那“崂山道士”的故事!

    那么,人群里也该有个原本的主人公“王生”了?

    目光搜寻,果然在人群里见到一个惊疑思索地年轻人,面相柔和,颇具书生气,只冯煜粗略一观,其人身具灵韵,也有急智与慧根。在众人仍自沉溺畅饮美酒时,他已然觉察不对,惊讶于怎么也倒不尽的奇异酒壶,且从方才争执失礼中清醒过来,端着个酒杯在人群外颇为显眼。

    泓明也注意到了年轻书生,轻声笑道:“道兄,此子颇具慧根,可称璞玉。”

    璇玑摇头,叹道:“怕只怕不堪琢磨。”

    少顷。

    众弟子都意识到酒壶的神异,且满足畅饮后,也从争抢中清醒,均感失礼,虽璇玑道长含笑未语,不以一言相责,可众人仍感赧颜。连忙将酒壶恭敬奉还,老老实实回原处侍立。

    冯煜这才注意到,原来先前在自己身后的,正有那个他颇为关注的王生!

    回身之际,却见璇玑、泓明两位目光齐至,含笑以待。冯煜皱了下眉,蓦地反应过来——三人中,他俩各逞术法展示了不凡,如今轮到他了!

    冯煜无奈,怎地两位尊长,一个拿基础道法糊弄,一个甚至借花献佛,到了自己却是最麻烦的那一幕?也是冯煜先入为主,自己将自己带入原先的记忆里去,忘了眼下为现实,到底如何展露神异也只是在于他自己的选择。

    略作沉吟,冯煜笑道:“承蒙道长借皓月之辉照明,可单只这般喝酒未免无趣,何不邀请月宫仙子献舞一曲?”出于谨慎,冯煜没敢如原本那般指名道姓直呼“嫦娥”,那可是太阴星君麾下大神,即便早已消失,冯煜也不会妄然胡言。

    于是取来一根筷子,挥手投入墙壁上绽放光芒的月亮之中。

    倏尔见一美人从月亮里出来,初时极小,尚不足一尺,等到落地时已然化作常人大小。只见美人娉婷,身着霓裳,水袖挥舞脚步轻盈,舞一曲翩翩蝶舞,如梦似幻,口中歌道:“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声音空灵婉转,旁人见之闻之,无不痴迷。

    不一会儿,美人唱完了歌,身姿旋转着跃上桌来,在众人惊呼声中盈盈一卧,竟重新化作一根筷子。

    泓明、璇玑四目相顾,随即大笑。

    泓明扶须道:“今日欢饮甚乐,然而到此时也有些不胜酒力,不如咱们先到月宫里再喝一杯践行酒如何?”璇玑点头应允:“如此最好!”遂施法移席进入月宫,众弟子惊呼仰望,只见墙上月宫三人围席而坐,且斟且饮,看时纤毫毕现,如同映在镜子里,众人惊得无以复加。